刘永祥
柴大师在村里人眼里是个自私、贫穷的乡村土画家,他死前,除了几个外地画友慕名而来直呼寻找柴大师外,村里没人把他当大师,都叫他老柴。老柴虽然土得掉渣,但是对绘画艺术的执着比南迦巴瓦峰上的雪还顽固。柿园是老柴的命根子。当了大半辈子鳏夫的老柴,没有什么生计,就靠着这个柿园、自己画的几幅破画和画友的救济勉强过日子。而他头脑有问题已是公认的事实,因为他一心痴迷于绘画,原本好好的家说散就散了,可他依然故我,而且一画就是几十年,到头来还是一贫如洗。你看他骨瘦如柴,整个人没有一点烟火色,瘦削的脸很长,眼睛小却贼亮,嘴看着不大,龇牙的时候能咧到耳后根。老柴还有一个特性,能忍,还不是一般的能忍。一年冬天,他等友人送吃的来,居然忍着饿等了三天半。平日里,老柴不管如何穷困潦倒,都不会麻烦乡邻。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他都一个人默默地坚持着,极像一只蛰伏于冬天的神龟。
这些年,老柴就像森林外一棵沧桑的大树,与村民们相安无事。相反,老柴家隔壁留守妇女阿洁的家,总有一些歪心思的男人想进去热闹热闹。
老柴曾经与阿洁在一个浪漫的时候浪漫的地方浪漫地进入同一浪漫的境界,虽然阿洁对此毫不知情,老柴却始终念念不忘。
那是个秋高气爽、温馨浪漫的黄昏,老柴坐在自家柿园深处,欣赏着被晚霞染红的柿子。满园红彤彤的柿子此时艳得耀眼,它们头挨着头,向老柴眨眼睛,还小声嘀咕着什么。老柴似乎听到了这些精灵柔美的呼吸与霞光交融时的声响,它们是那样轻柔悦耳,有高山流水的雅韵,有春雨花蕊的清新,一切仿佛天籁回响在似梦流年中。老柴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唤醒,仿佛与一位飘然若仙的知音一道沐浴在满目绯红的仙境里……老柴揉揉眼睛,眼前真的出现一道着一袭洁白纱裙的身影。是阿洁,她正风韵十足地立在他的柿园边,专注地欣赏着这些精灵般的柿子,似乎在沉思,又仿佛在努力破解这些柿子内心或之外的某些密语及暗示。此时,她是那么纯情,又是那么高贵,身上散发出的圣母般的光辉,飘荡在柿子和晚霞的光芒之上……漸渐地,这三种光芒糅为一体,充斥着老柴的视野,充斥着老柴的脑海,充斥着老柴余下的时光。
老柴暗地里像护着柿园一样护着阿洁。要不是邻村那个暴富的赵土豪对阿洁胡搅蛮缠,以至把阿洁家的房子烧掉,老柴还不准备现身呢。那天深夜,醉鬼赵土豪又来敲阿洁家的门,他的几个小弟在不远处把风。老柴像乌龟一样憋屈地趴在柿园边犹豫不决。街坊四邻被惊扰得灯光亮了又灭,天杀的赵土豪杀猪似的嚎叫着踢打阿洁家的门。
阿洁屋里一片死寂。
最后,恼羞成怒的赵土豪趁着酒劲一把火点着了阿洁家的房子。他们在阿洁家的屋外野兽般狂笑。噼噼啪啪,柴草燃烧的声音响彻村庄,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
渐渐围拢来的老人、妇女想去救火,但被赵土豪和他的小弟们疯狂阻止,他们叫嚣着烧掉多少他们赔多少,非要把阿洁逼出来!
大火在蔓延,人们在僵持。
突然,老柴手拿大斧向阿洁家奔来。赵土豪和他的小弟们迎上去,他们看见一个疯狂的老人舞着大斧不要命地杀来。此时的老柴,第一次伸长了脖子,瞪着血红的眼,就像神龟在急速爬行时一样,异常凶猛!
几个回合下来,赵土豪和他的小弟们抱头鼠窜,而浑身是血的老柴,劈开阿洁家的大门,钻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中。
老柴拼尽全力把阿洁和孩子们推出来,自己却再也没有钻出来。
老柴被送上山的当天,赵土豪和他的小弟们全部被逮捕归案,而阿洁带着两个孩子披麻戴孝,和全村的老老少少一起送老柴最后一程。
本来送葬的人不多,但有不少外乡人一拨一拨地赶来,渐渐地形成一个庞大的队伍。有唢呐队赶来了,那一声声的拉魂腔,仿佛是一道道闪电,撕裂这破布一样忧郁的天空。在一声声凄绝的唢呐声里,人们内心的郁闷得到了彻底的释放,泪水不知不觉地夺眶而出,就像被围困了许久的洪水,终于找到突破口,一泻千里。
哭声一片!
加入送葬队伍的不仅有画家、政府官员,还有一大批老人和孩子,更奇怪的是还有不少残疾人士。送葬回来的路上,有喜欢搭讪的村民从这些人口中得知,老柴的画在外面的知名度很高,有的甚至在国际上都是抢手货。另外,村民们还得知老柴非常有爱心,每年都委托友人把他所得的画款捐出去,资助社会上那些急需帮助的人。来送葬的人中有不少都是他长期资助的对象,本村五保老人李老九、小孤儿盼盼就在此列,只是他们本人不知情而已。那些得到老柴资助的外地老人、孩子以及残疾人士听说恩人是老柴并且刚刚因见义勇为牺牲了,都想着来送他最后一程。那天,他们哭得最伤心。
原来,老柴以自己特有的隐秘方式爱着这个社会,爱着人生。村民们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