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伟
暴风雪狂吼着,像饿疯的狼。透骨的冰刺,缓慢地融化,四处散开,消失了。
如果你打开地平线,打开那层冻壤,下面睡着的是小精灵。谁,从冰凉的土壤里一点点调整睡姿呢?哦,小蚰蜒、小蜘蛛、小蚂蚁、蜈蚣、青蛙、蚯蚓……它们是这个世界的天使。还有,那些钻进墙缝、水泥缝、石头缝、土坷垃缝里的小喽啰虫,半个绿豆粒儿大小,两排小腿,缩成了一粒粒土黄色的圆球。
死亡随时发生,死换来了生。大地夜行,许许多多的风走成了一条路,你会时不时地听见不知谁在呻吟,惊慌失措着,发出那么一声两声,不过很快,风声、草声、树枝碰撞声就把它们吞没了。星星月亮隐藏起来,影影绰绰的光亮被暗夜收了去,让你不得不闭上眼睛。然后,然后,你听到了惊蛰的声音!
雷声四野,春潮初现。
太阳出来了,土壤回暖,水汽開始朝着地皮上升,小风开始一阵阵朝田野里刮,土壤变得松软。地下的小天使们也跟着水汽一起往上拱,它们伸展着腰肢,脑袋手脚并用,使劲往上拱。最先从腐叶烂泥里拱出头的,是蚯蚓。蛇、乌龟和青蛙拱出脑袋以后,小眼睛就开始滴溜溜了。
春天降临,更多的天籁也降临到我们的头顶。天气越来越暖,冰雪消融,寒冷蒸发,雷声下来了,雨水下来了,和风下来了,冬眠的小精灵们纷纷破土而出,唱起了古老的民歌。长长的地平线上,草木葱郁,鸟类、家畜、家禽也不甘示弱,两条腿的,四条腿的,一个个“咦、啊、咯、嘎”地唱歌。天地清明,它们潮湿的声音,生了根,发了芽,在我们的耳孔里长成了一片片森林。
巨大的黄昏里,我们正在走路呢,就听见头顶上一股大河咆哮声、麦浪隆隆声、农人吆喝声、甩鞭声、牛叫声、小孩叫声、唱戏声、锣鼓声、驴叫声、唢呐声裹挟着呼啸而来,好像一路急行军的风暴,从天上集体搬运到我们的耳朵里。是春潮。它们,在呼唤我们,数不尽的春潮啊!
遥远了的,久违了的,落寞了的,重新捡回来的……这么庞大喧嚷的春潮里,我听见一只虫子在呻吟,它,小小的,亿万分之一,肯定睡着了,说着梦话,想着某一个人。
我的身子一震,定住了。
(孤山夜雨摘自2023年1月8日《工人日报》,稻荷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