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境
林子芯刚坐下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进了教室,她慌忙低下头,快速翻开桌上的语文书,耳朵却用心捕捉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进来的男生是郑星。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班里的人不多,林子芯听见郑星拖动椅子时磕碰到地板的声音,然后是他拉开书包拉链,取出书本,翻动书页的声音。
高一开学以来,像这样一丝不漏地倾听渐渐成为林子芯一个秘不可宣的习惯。
林子芯来得总是很早,通常是她刚来不久,郑星就会来,他们中间也许隔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但最多不超过三个人。林子芯在心里默默统计过。这是巧合吗?她有时想。还有,就连名字里也有一个字的音是相似的,“芯”和“星”。这也是巧合?她也想过。
又进来一个男生,是郑星的同桌。跟往常一样,这个有点儿话痨的同桌会拉着郑星讲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的话题常会涉及地球之外,比如,那些名字稀奇古怪的星球和星系,哈勃望远镜拍摄的深空照片,旅行者一号飞到哪儿了。
林子芯后来知道,原来郑星跟他同桌都加入了学校的天文社,所以聊天文就像聊日常话题。而且,他们经常聊着聊着就颇有些激情澎湃。林子芯会忍不住暗暗羡慕,只可惜她对天文一窍不通。
有时趁他们聊得火热,她会小心翼翼假装不经意地侧头,去看他干净的侧脸。他好像在笑,逆着光,她看不太清,也不敢一直看,怕被他,也怕被别人发现。
她读着课文,心里想的却是那张侧脸,不知不觉对着课本笑起来。
深夜十一點多,作业写到一半,林子芯拿出一个精美小巧的软皮笔记本,换了一支圆珠笔写起来。心里实在有话想说,但不能对任何人说,写下来也算是一种倾诉。
先从开学第一天发生的事写起。那天,郑星是第一个上台做自我介绍的,那是林子芯可以不用顾忌地看他最久的一次。那之后,那张脸,那低沉的声音就时不时在脑海里冒出来。那天轮到她做自我介绍时,班主任说要快点,后面还有好些同学,她讲了几句就下来了,估计不会给郑星留下任何印象。
继续写。他的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而她有时考试看到数学题手都会发抖。好几次考完试,她都会听见郑星同桌夸张地问他怎么又是一百四十多分,还让不让人活了。那时,听见他给周围一群人讲解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她觉得他好像在云端发光。
还有,上次班主任说要调换座位,她在心里祈求,希望坐到他附近。但座位表排好后,她失望了一天,她不仅没有如愿,相反,离他更远了。
她想来想去,如果说她和郑星都是绕着同一颗恒星旋转的星球,那距离最近的时候大概就是早上那会儿。她可以偷偷看他的一举一动,偷听他的口头禅,顺便了解他的爱好,他最近发生的事,在这短暂的“擦肩而过”之后,她再期待下一次的重逢……
林子芯撕下那几页纸,把它们叠成了爱心的形状,藏进抽屉的深处。依她的性格,是绝不可能主动告诉郑星这份心情的。
鬼使神差般,一个机会主动来找林子芯了。
这天早上,她听见郑星同桌跟他说换值日的事,这一周林子芯和郑星同桌排到一起做值日,既然他俩交换,也就是说,今晚她和郑星一起打扫卫生。
想到这一点时,林子芯的心跳都变快了。一整个白天,她都在心里时断时续地演习晚上的情景——
晚自修后,同学们陆续离开,只剩下她和郑星。他们应该会说会儿话,该说些什么话题呢?要命,她不懂天文啊,她曾专门买了一本《宇宙百科》,但压根儿就看不进去。或者可以向他请教一下数学题,可万一她听不懂,会不会给他留下很笨的印象?不行……
放学铃终于响起。林子芯略微不好意思地等在座位上,同学一个个走了。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郑星,他坐在那里,望着桌上的试卷思考着什么,像一幅静止的画。
就在林子芯呼出一口气,准备跟郑星说她先把椅子倒扣起来时,没想到郑星同桌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教室。他冲着郑星说:“啊,星哥,你先走吧,我没事了。”郑星抬头,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迅速收拾好书包从后门离开了。
一刹那,林子芯有些站不稳,就像是被耍弄了,她生气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失落到了极点。
打扫卫生事件过去之后,林子芯期待哪一天郑星同桌再次有事,但这样的事再没发生。她上学每天都看得见郑星,听得见他,却跟他没有交流。
林子芯感觉很痛苦。尤其是一想到郑星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在外面遇见的话,可能也认不出自己是同班同学,毕竟开学也没多久,而自己又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生——她就更觉得难过。
直到这天班会。当听到文艺委员说班级元旦晚会需要节目,请同学们踊跃报名时,林子芯脑袋里立马冒出一个想法。她觉得又一个机会来了,一个真正的、难得的机会。
她悄悄跟身为文艺委员的同桌说,自己要报一个节目:“小提琴独奏,乐曲待定,你先替我保密。”同桌惊讶得瞪大了眼,她想不到林子芯还有这样一个厉害的隐藏技能。
为了能够在郑星面前展现自己,让他注意到自己,她做出了这样一个大胆的举动。而其实,她已经一年多没有摸过小提琴了。初三一年忙于学业,这个爱好说丢就丢了。
一回到家,林子芯顾不上吃饭,急忙拉出床底的小提琴琴盒。试着拉了拉,竟然还没忘,她还能把以前特别喜欢的《夏夜》拉出一段来。她陡然生出一份自信。她在心底计划好了,距离元旦晚会还有大约一个半月,她每天都抽时间练琴,就练《夏夜》。这样一想,她感到一种隐秘而不可告人的喜悦。
“下面,有请我的好同桌,咱们班的林子芯同学,为大家带来小提琴独奏曲《夏夜》!掌声在哪里?”元旦晚会,文艺委员把林子芯的小提琴独奏放到了压轴。
“哇哦!”郑星同桌突然叫道。“好期待!”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林子芯已经架好琴。她知道,郑星就在她右边坐着。她也知道,他正注视着她,就像开学那天他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样。
心中一个声音响起来——练了这么久,终于,要为你拉这首《夏夜》啦,希望你喜欢。
学期最后一天,結束最后一门考试,林子芯走出教学楼,看见天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她一边走,一边又想起一些事。
元旦晚会,《夏夜》演奏得十分完美,林子芯在班上一下子有了许多存在感。虽然,郑星还没有主动找过自己,但敏锐的林子芯已经察觉到,他开始关注自己了。比如早上,有好多次,林子芯都感受到了郑星投来的目光。
走着走着,一辆单车从林子芯身旁滑过,突然停下。竟然是郑星。“嘿,林子芯。”他歪头,笑着朝林子芯挥了挥手。
“嘿。”林子芯报以害羞的微笑。
太措手不及了,她紧张到不行,她想,天哪,郑星竟然主动打招呼了。郑星下了车,跟她并肩走着,显然,他有一些话要讲。
郑星清了清嗓子,依旧笑着:“一直想告诉你,你的《夏夜》拉得真好听。小提琴特别难拉,真不是一般人能拉好的。”
“嗯,谢谢你!”
“当前奏刚一响起,我就听出是《夏夜》了。”郑星说。
“啊?你听过?”
“这里头有一个故事。我奶奶也爱拉小提琴,爷爷去世后,她经常一个人在家里拉琴,拉着拉着就流泪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拉琴其实是在向爷爷传达她的思念。我奶奶拉的那首曲子就是《夏夜》。”
“太巧了!”林子芯说。她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巧合了。
“所以就一直想告诉你啊,刚好碰见你,”郑星说,“怕以后没机会。”
“没机会?”林子芯嗅到一丝不安的气息。
“我们全家下个月就要移居澳大利亚了。”郑星说。
一瞬间,林子芯如遭雷击,一股巨大的失落感铺天盖地般涌来。回想从开学到现在,她突然很想大哭,想把那些心事一下子都说出来,但她忍住了。
“你看雪越下越大,要赶快回家了,”郑星打断了她的思绪,“林同学,要我载你一程吗?”
林子芯用手套抹了一下脸:“不用啦,你先走吧,我就在校门口坐5路车。”
“那行,拜拜!”郑星蹬上了车,“寒假快乐!”
“寒假快乐!”
林子芯出了校门,右转,一直走,走到双脚发烫,泪流不止。她抬头,望向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独奏啊,她忧伤地想。
她又想,自己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她完美地为郑星拉了《夏夜》,而他也认真地聆听了……还有,经过这段重拾小提琴的日子,她又爱上了拉琴。她还想找新的曲子来拉,她还要学更多好听的曲子。这一次,她不会再轻易丢下这个爱好了。
(摘自《儿童文学·经典》2023年第1期,本刊有删节,河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