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
摘 要:
成都旧皇城边上曾有一座建于隋以前的福感寺。从出土文物典籍记载来看,它的建筑格局宏大,气象恢弘,许多大德高僧官吏、文人汇聚于此地,发生了不少有趣的故事。
关键词:
益州石门街;刘禹锡;玄奘;九层木塔
在成都皇城根边的实业街位置上,曾经存在过一座很大且非常有名的寺院——福感寺(宋代叫安福寺)。这座寺院始建于两晋,鼎盛于唐宋。
说它有名,在隋朝之前中国只有十九座塔安放过佛祖真身舍利,其中就有益州的福感寺。这件事情见载于唐代道宣所撰《集神州三宝感通录》、道宣撰《广弘明集》、道世撰《法苑珠林》和敦煌文献中。各舍利塔具体所指,上述典籍所载基本相同,说明当时对隋以前佛祖真身舍利塔分布情况的认知基本是一致的,只是数目上有个别差异。据敦煌文献载,佛灭度后一百八十六年,摩揭陀国铁轮王阿育,开前故塔,取其舍利八万四千粒,使七宝为资,驱役鬼神;又造八万四千宝塔,每一塔中安舍利一粒,请鸡头末寺十六万八千僧中耶舍尊者(第一座),于五指端放八万四千道光明,敕鬼神寻光尽处,安塔一所,大唐国内遂得一十九所。十九座舍利塔的说法在后世成为定论,大抵缘此。在这些典籍的介绍中,益州福感寺位列十九所里的第十三。这说明隋以前福感寺在全国就已是一座著名的寺庙了。
该寺院极大,可从今天的实业街位置一直延伸到长顺中街和下同仁路的地界里去。院中林木森森,殿宇嵯峨。在它的中心位置曾建有一座九级高的木结构佛塔,直插云霄。千年前,诸多大德高僧在此驻足,不少文人雅士为之兴文舞墨。唐代著名诗人刘禹锡曾有《成都府新修福成(感)寺记》,详细记录了它曾经的盛景:“寺之殿台与城之楼交错相辉,绣于碧霄,望之如昆阆间物”。昆阆指昆仑山上的阆苑,传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我们从刘禹锡的笔墨中也大体可判断出福感寺的位置,其殿台和城郭是紧挨在一起的。这个城郭即益州城的老城郭(当时唐之罗城尚未开建,老城要比后来的罗城小六倍),大概位置就在今天的东城根街一带。这个位置也可从唐代高僧道宣《集神州三宝感通录》中得到印证:“福感寺在州郭下城西”。
福感寺庙门前的大道在刘禹锡眼里是这样的面貌:“益州石门街大逵坦然,西驰曰石笋街”。《集神州三宝感通录》载:“益州郭下福感寺者,在州郭下城西,本名大石。相传云,是鬼神奉育王教,西山取大石为塔基,舍利在其中,故名大石也。隋蜀王秀,作镇井络闻之,令人掘凿,全是一石,寻缝至泉,不见其际。风雨暴至,有人于石傍凿取一片将出,乃是黳玉。问于识宝商者,云此真黳玉,世中希有。隋初有诜律师,见此古迹,于上起九级木浮图。今见在益州,旱涝年官人祈雨必于此塔,祈而有应,特有感征,故又名福感。”道宣(596—667),俗姓钱,字法遍,原籍吴兴长城(今浙江长兴)人,一作丹徒人,生于京兆长安,东汉富春侯钱让之后。他是中国佛教南山律宗开山之祖,又称南山律师、南山大师,世称“律祖”。道宣研究戒律,盛名远播西域。大师一生精持戒律,依佛制筑戒坛为人授戒,撰述疏钞解释戒律,大演毗尼。道宣高僧在《集神州三宝感通录》里不仅说明了福感寺的位置,也讲明了福感寺的历史渊源,包括大石的来源。我们从其他资料看,两晋时期,数位高僧从洛阳等地抵达成都,取西山大石修建了一座寺庙,名“大石寺”,初唐时改名福感寺。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展现在刘禹锡眼中的、福感寺大门前的那一条宽阔舒坦的石门大道,是与西面的石笋街紧密相连的地段。其正是古代成都大石文化的崇尚之地,所以这一带也曾叫作“石门里”。
2016年至2017年,在实业街的考古发掘中出土了一千多块刻有《金刚经》《妙法莲华经》《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等佛教经典的经版和多达五六百块的佛、菩萨、罗汉、天王、伎乐等石刻造像残件。这些造像大多雕刻于南北朝时期,一般高达三四米。造像虽已残缺,但雕刻的图像依然清晰:庄严祥和的菩萨、目光炯炯的天王、自在安逸的伎乐、手捧莲花的供养人。它们千姿百态,气象恢弘。在这里发现了塔基、庙址、水井、道路、沟渠等遗址迹;同时,还出土了一块蟠龙碑的碑首,上面刻有“大唐益州福”的残缺字样;据推测,下面应有“感寺”二字。在后来的挖掘中又出土了一块经版上刻有“传今福感寺”“章仇来临”的字样。结合这块经版上的寺名和蟠龙碑首上“大唐益州福”等文字,基本可以确定这里就是福感寺遗址。“章仇”应指“章仇兼琼”,是唐朝开元和天宝年间的益州长史兼剑南节度使,集军政大权为一身的益州最高长官。他曾为福感寺捐建过佛塔,也捐赠过俸金帮助乐山大佛继续修建。唐代高僧的传记中曾提到,当年章仇兼琼入蜀,途经剑门关时,碰上一位手持金鸡的巨人,自称是福感寺的守塔神,希望他挪一挪佛塔位置。因此,章仇兼琼来到福感寺将佛塔向东北移了42步。于是乎,也才有了刘禹锡《成都府新修福成(感)寺记》的新修之说。
《蜀中高僧记》有云:“言蜀者不可不知禅。”千年前在成都不大的地界上曾坐落着万佛寺、正法寺、大慈寺、多宝寺、妙圆塔院等众多古刹名寺。隋唐之时,长安的不少名僧云集成都传经修行,也吸引了16岁的玄奘来此问道。福感寺曾经就是少城内一处木鱼声声、檀香缭绕的佛教高地。这里寺院宏大,建筑瑰丽,香火旺盛,藏经丰富。据巴蜀文化专家郑光路考证,唐高祖武德五年(公元622年),三藏法师玄奘游至物阜民殷的成都,遇见了修筑于两晋的福感寺,这让玄奘心有戚戚。在這里的暮鼓晨钟中,玄奘究通诸部并受戒为比丘。(亦有论者认为玄奘是在圣寿寺或大慈寺受戒的。)正是在这里的修行成道,才让他有了赴西天取经的信念和勇气。
福感寺在唐宋时还是一处旅游胜地。在《全唐诗》中收录有成都美女卓英英的四首诗,其中一首讲述了卓英英在福感寺与一少年偶遇的故事。在上香拜佛的过程中,卓英英的纤纤姿色让这位多情少年一见倾心而不能自拔,便大胆上前求爱。卓英英对他的唐突举动既惊喜又害怕。鉴于女孩子的羞涩与矜持,她含蓄地以诗作答:“牡丹未及开时节,留待来年二三月。况是秋风莫近前,一枝和露压神仙。”意思是:帅哥,这庙里是庄严地方,不适合谈情说爱,以后再约吧……
古籍中还记载了不少福感寺里的僧侣故事,比如收容了许多麻风病人的道积法师,生活习性无拘无束的定光和尚等。唐宋之时,庙里收藏有不少名人字画,僧侣们常常临摹隋代绘画大师展子虔的狮子图,以及唐代张素卿的十二仙君图。后来曾有专业人士评价院内壁画:“道释人物鬼神诸像,多从事名作之摹写。盖此种摹写,自唐以来,已成为一种画风。”
在一些著名诗人的诗中,我们也能看到福感寺当年的盛况。北宋右谏议大夫、知成都府的田况在《成都遨乐诗二十一首·元日登安福寺塔》诗中吟道:“岁历起新元,锦里春意早。诘旦会朋采,群游候驺导。像塔倚中霄,翚檐结重橑。随俗纵危步,超若落清昊。……遨赏空闾巷,朅来喧往耄。人物事多闲,车马拥行道。顾此欢娱俗,良慰羁远抱。第尤民政疏,无庸答宸造。”南宋知成都兼四川制置使的范成大《丙申元日安福寺礼塔》诗亦云:“新年后饮屠苏酒,故事先燃窣堵香。石笋新街好行乐,与民同处且逢场。”
范成大入蜀是由广西静安而来。路上他遇到过三峡的暴雨洪灾,使之感叹“兹事未渠央,万里蜀道难”。他一路辗转,历时半年之久才来到成都。正因为饱受过泥路之苦,范成大入蜀伊始,便着手修整成都的街衢。先前,宝文阁学士张焘镇蜀,曾为成都铺过砖石路面,但仅有二千余丈的长度,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范成大在此基础之上,“鸠工命徒,分职授任。程督有方,尺寸有度。费出于官,而不以及民。日廪以食,而人竞力作,未几告成。以丈计者三千三百有六十,用甓二百余万,为钱二千万籝。率一街之首尾立两石以识广狭,凡十有四街。”成都老百姓借《诗经》“周道如砥”一语来形容、赞美范成大修砌的十四条新街。而石笋街就是其中的一条,于是便有“石笋新街好行乐,与民同处且逢场”的场面。
范成大《丙申元日安福寺禮塔》诗下有自注:“成都一岁故事始于此,士女大集拜塔下,然(燃)香挂旛,以禳兵火之灾。”这是说,新年第一天,成都人礼塔焚香从这里开始,女人们这一天会大集结,成群结队携带小彩幡拜佛于塔下,然后将经幡挂贴在楹柱上,层层叠叠如鱼鳞一般,意在祈福求安定。
唐宋之时,福感寺是非常繁华热闹的地方。寺内的九层木结构高塔在唐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松潘、茂汶一带的大地震中屹立不倒,这说明寺庙建得好,木结构抗震性能好。这事在道宣《集神州三宝感通录》中这样记载:“贞观年初地大震动,此塔摇扬将欲摧倒,于时郭下无数人来,忽见四神形如塔量,各以背抵塔四面,乍倚乍倾卒以免倒。”
此塔是古时成都人登高远眺,俯瞰成都市容的名胜之地。正如田况、范成大的诗中所描述的那样:新年头一天,成都各类人物都闲暇无事了,便万人空巷,纷纷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城西这边来。他们从石笋街开始,沿着宽阔畅通的石门大街,一路往朝圣之地福感寺游玩过去。沿路摆摊卖香蜡钱纸的、挑担卖小吃的,以及售各种玩艺儿的应有尽有,各种杂耍也不失时机地扯圆了场子,吆喝声此起彼伏。这种景况完全不输近代的灯会与庙会。此时,官民同乐,平日里什么恩怨情愁全然抛在脑后,只顾辞旧迎新的共乐,其中也不乏耄耋老人勇敢地挤在人群当中。这会儿,从大城城头一眼望去,西边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水泄不通,连人行道都被车马所占据完了……
福感寺毁于元灭宋的一场战役中。今天我们还原福感寺的始末,是为了让我们记忆起成都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往昔的辉煌,以激励今人共建更加美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新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