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蜀道难》：“悲乌”优于“悲鸟”吗？

夏松平

李白《蜀道难》是根据乐府《相和歌辞·瑟调曲》旧题《蜀道难》而创作的古体诗，它以雄健奔放的笔调，运用夸张的手法，描绘了由秦入蜀道路上惊险奇丽的山川，表现了诗人杰出的艺术才能和丰富的想象力。

唐时，蜀中商业经济极为发达，入蜀的人们乐不思返，而没有意识到这一地区形势险要，自古为封建割据之地，随时有发生变乱的可能。诗中强调“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就是指此而言的。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六说：“李白《蜀道难》之作，当在开元、天宝间。时人共言锦城之乐，而不知畏途之险、异地之虞，别无寓意。”《分类补注李太白诗》萧士赟谓安史之乱后，讽刺玄宗逃难入蜀所作，此说不可靠。

孟棨《本事诗·高逸》载李白初至长安，贺知章往访，见《蜀道难》，“称叹者数四，号为谪仙”。[1]然而，为诗人赢得谪仙美誉的《蜀道难》在流传的过程中，异文较多。如“但见悲鸟号古木”的“悲鸟”，《文苑英华》本作“悲乌”；又如“雄飞雌从绕林间”中的“雌从”，《唐人选唐诗》和《又玄集》等均作“从雌”，等等。

毋庸讳言，李白《蜀道难》的异文有些优于正文，有些则未必优于正文。下面以“但见悲鸟号古木”中的“悲鸟”与“悲乌”，以及“雄飞雌从绕林间”中的“雌从”与“从雌”为例，简单地谈一下这个问题。

张立华老师认为：“从诗的情境来说，乌鸦的悲号，更能增加和突显悲凄恐怖的气氛。如此看来，‘悲鸟可能是李白的初稿，而‘悲乌可能是李白的改定稿。”[2]张立华老师又认为：“‘雄飞雌从是雌乌鸦跟从着雄乌鸦飞，‘雄飞从雌则是雄乌鸦跟从着雌乌鸦飞。乌鸦是终身‘一夫一妻制，因此作‘雄飞从雌，文义更胜。如果作‘雄飞雌从，那就成了雌乌鸦追着雄乌鸦交尾，似不合情理。”[3]

笔者读后认为，“从雌”优于“雌从”，“悲鸟”优于“悲乌”。

先谈“从雌”优于“雌从”。

正如张立华老师所说：“‘雄飞从雌是有典出的。南朝沈约《宋书》卷二十二《乐志四·汉鼓吹铙歌十八曲·雉子曲》：‘雄来蜚（同‘飞）从雌，视子趋一雉。”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很多教材在为“雄飞雌从”作注时，特别强调：“雄飞雌从，一作‘雄飞从雌。”因此，“从雌”优于“雌从”。

再谈“悲鸟”优于“悲乌”。

诚然，如果与下文“又聞子规啼夜月”合起来看，“悲乌”优于“悲鸟”。正如张立华老师所说：“因为‘鸟和‘子规是属种关系的概念，‘鸟是属概念（大概念），‘子规是种概念（小概念）。就是说‘子规也是鸟，而且也是‘悲鸟，属种关系的事物是不能并列描述的。”

但是，如果与下句“雄飞雌从绕林间”或“雄飞从雌绕林间”合起来看，“悲鸟”优于“悲乌”。

理由之一，“雄飞从雌”的典故不是写乌鸦，而是写雉鸟。

《铙歌十八曲》是汉乐府的郊祀歌，为北狄西域之新声。虽然字句舛讹，但是诗意尚晓。其中《雉子班》如下：

雉子，班如此，之于雉梁。无以吾翁孺，雉子。知得雉子高蜚止，黄鹄蜚之以千里。王可思，雄来蜚从雌，视子趋一雉。雉子，车大驾马滕，被王送行所中。尧羊蜚从王孙行。

《乐府解题》曰：“古词云：‘雉子高飞止，黄鹄飞之以千里，雄来飞，从雌视。若梁简文帝‘妒场时向陇，但咏雉而已。”宋何承天有《雉子游原泽篇》，则言避世之士，抗志清霄，视卿相功名犹冰炭之不相入也。

一般认为，《雉子班》是写雉鸟对雉子的爱护之情和死别之痛，蕴含与亲人生离死别之情，是一首以人格化动物为描述对象的寓言诗。郑文《汉诗选笺》云：“尤能道出天下父母之心也。”余冠英注：“雉子，就是小野鸡。”显然，“雄飞从雌”的典故应该不是写“乌鸦”，而是写“雉鸟”。因此，“悲鸟”优于“悲乌”。

理由之二，“雄飞从雌”的习性不是写乌鸦，而是写雉鸟。

《避暑录话》是北宋末年叶梦得所撰的笔记小说，多记北宋时期的朝野杂事，考证经史、地理、诗文、典章制度等方面的内容也较多。由于作者学识渊博、藏书丰富、通悉古今，故所考辨的诸问题有较高的参考价值，历来为文史学者所重视。其中《雉鸟报复》如下：

有猎于山者，射雄雉而置雌雉，或扣其故，曰：“置雌者留以招雄也，射雌则雄者飏，并获则绝矣。”数月后，雌果招一雄雉来，猎者又射之。如是数年，获雄雉无数。一日雌雉随猎者归家，以首触庭前香案而死。后其家人死相继，又为讼累而荡其产，未几猎者亦死，竟绝后。或曰：“人莫不爱其伉俪，鸟亦然耶。”猎者之计虽狡，而雉鸟之报更惨矣。

一般认为，《雉鸟报复》主要是写猎手在山中打猎的故事，说明做人不要一味损人利己，为人要善良。它告诉人们不要一味损人利己，要有善心、善意、善行，与人与物要和谐共存！同时，它也让人们了解了雄雉跟从雌雉的生活习惯。显然，“雄飞从雌”的习性应该不是写“乌鸦”，而是写“雉鸟”。因此，“悲鸟”优于“悲乌”。

总之，如何看待李白《蜀道难》的异文？要坚持实事求是，不要一味追新求异。当然，避免误解起见，教材对李白《蜀道难》之“但见悲鸟号古木”之“悲鸟”当作注：“【悲鸟】这里指雉鸟，俗称野鸡。”

【参考文献】

[1]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3]张立华.李白《蜀道难》异文改笔研究及疑难辨正[J]，文史知识，2023（7）.

（作者单位：安徽省宿松县第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