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河
我平均每年会有三四次想起我的一个初中同学,每次想起他,我都会忍不住忽然就笑出声。
初中时,我回到北京读书,新班级里的同学大多彼此是小学同学,很熟悉,而我谁都不认识。那个男生应该是在小学时就很受欢迎,所以一开学就成了班里的人气王。
有的人就是天生讨人喜欢,就像自带光环。但因为不熟,那时候他的光环还没覆盖到我身上,我不太喜欢他。
男生有自己的小团体。每天午休时间,那几个留着当年时髦发型的男生都会骑着自行车去学校附近的其他几所初中转悠。回来后,他们会分享当天的“扫街心得”:在哪个学校又发现了哪个美女,长相能打几分,哪儿长得好看,哪儿长得不好看。
有一次,我听到他们的对话。一个男生说:“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屁股太大了。”人气王说:“你不懂,屁股大才显得腰细啊!”
出于本能的厌恶,我回头斜了人气王一眼,那个大概从小到大只接受过笑眼的男孩竟被我瞪得愣住了。之后有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只要有我在场的时候,人气王在参与“美女打分”环节时就会刻意压低音量。
我和人气王第一次单独说话是那学期末的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在学校传达室拿我投稿的动漫杂志寄来的样刊。拆开牛皮纸信封的时候,杂志赠送的贴纸掉在了地上。我弯腰去捡,起身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对我说:“能给我一张吗?”
我记得人气王当时穿了一件崭新的蓝色羽绒服,一只衣袖的上臂处破了个洞,洁白的鸭绒在不停地往外钻。
从我手里接过贴纸,人气王用冻红的手指揭开贴纸,堵住了羽绒服上的破洞。
这天中午,人气王惯常和他的小伙伴们去“扫街”。路上遇见我,他主动和我打招呼,非要载我一路。
我没和他客气,在男生们的起哄声中跳上了他的后车架。
人气王故意骑得慢了些,和他的小伙伴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要什么吗?”人气王问我。
“一个腰细屁股大的极品美女。”我翻着白眼说。
“不,我想养头驴。”
“真的驴?”
“对,那种长耳朵的小毛驴,特别可爱。”说着,他伸手在头顶上比了个耳朵。我爆笑,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
整个冬天,人气王每隔一阵就会来找我要一张贴纸,替换掉已经没黏性的老贴纸。如果当时周围没什么人,他便抓紧机会和我聊几句他的养驴计划——他说他家楼下有一片草地,特别适合养驴。
他还和我细数了毛驴相比其他交通工具的种种优点:骑驴比骑自行车轻松,不用自己使劲;比骑摩托车省钱,不用花钱加油;最关键的是,驴不只是工具,它还是宠物,是朋友,旅行的过程中,有驴相伴,不会寂寞。
人气王的这些“驴话”,我一直都是当笑话听的,但渐渐也有被他洗脑的趋势。听他说驴说多了,后来每次在生活中或屏幕上看见驴,我也会觉得挺可爱的。
冬天结束后,人气王换下了他的破洞羽绒服,我们俩也就没了交集。
我再一次和他有独处的机会已经是半年后的夏天,他踢球摔断了胳膊,被送去医院打石膏前,和我说让我放学后帮他把自行车骑去他家。
人气王家离学校很远,在一个烂尾小区里。因为开发商跑路了,小区里长满了荒草。
人气王在阳台上看到我,就喊着要拿冰棍给我吃。等他下楼,我们俩一起吃着冰棍,望着眼前茂盛的荒草,我说了一句:“你家楼下还真挺适合养驴的。”
人气王眼睛一亮:“是吧,我没骗你吧!”打着石膏的少年当即兴奋地在荒草中奔跑起来,仿佛他与我在幻想中一起饲养的小毛驴终于照进了现实。
一直到初中毕业,讨喜的人气王也没真正讨到我的喜欢。每次他和小伙伴们凑在一起对女生的外貌指指点点时,我都会毫不客气地给他一个大白眼。但后来很多年,每当遇到讨厌的人时,我都会忽然想起他,进而联想到,那些讨厌的家伙,会不会也想养头可爱的小毛驴?
然后我就会笑出声来,懒得再费力气争吵,让我养在脑海中的小毛驴,摇着大耳朵、甩着小尾巴,“嗒嗒嗒”地帮我把坏心情带走。
(摘自《文艺风·爱格》2023年第2期,豆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