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奎
我今天还是来到了这片树林,想观察燕雀的行踪。我很惭愧,燕雀是旅鸟,它们一年两次路过长白山,我却对它们一无所知。
我离开林场时,很多屋顶冒出炊烟,我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人间烟火过了。林场有两位朋友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我打算过些日子再去拜访他们。其中一个同学,一年前聚会见过,另一个同学好多年没有相聚过,见面未必能认出来。
我在公路边换雨靴的时候,一只戴胜鸟从头顶飞过,它的鸣声很动听,我却莫名其妙地感到越动听的声音越像谎言,特别是从那些美若天仙的鸟儿的口中说出来的。
进树林不久,我再次看见那只戴胜鸟,它的头冠很醒目。它在树枝头上梳理着羽毛,对我的出现不屑一顾,我也没有过多打扰它,因为我惦记我的燕雀。
我找到昨天那桩树根,四处张望,红日正好把苏醒的森林照亮,就像为鸟儿的天堂点亮温暖的一盏神灯。
我隐匿在两棵柞树的中间,坐在自带的马扎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待。奥尔森老人经常在森林漫步时反复翻阅《瓦尔登湖》。在大森林里阅读,每一个字都有了云间山水的味道。今天,我带的是《醒来的森林》。
树林很安静,草地上的积雪开始松软融化,大山雀在远处鸣叫。我抬头看看树顶,没有燕雀的踪影。其实,燕雀为什么非得了解鸿鹄之志呢?人各有志,各取所需,冷暖自知就好了。
再次看书,我渐入阅读的佳境,不知不觉看完了二十几页,起身活动筋骨。我把双肩包放到马扎上,准备到附近树林走一走。
我在一个山坡上看见一朵冰凌花。几天前,在二道白河已经看见过冰凌花。一只啄木鸟落到山坡上的杨树上,顺树冠上下巡护之后,去了更远的那棵橡树。
当我走到一片稀疏的树林时,听见前面突然传来很多鸟鸣声,我立刻站在原地等候,侧耳聆听前方的声音。我确定这是一小群的鸟儿们在林地间觅食。我蹑手蹑脚地移动到一株树后,用望远镜察看前面的树林,终于聚焦了一只燕雀,很快我又发现了几只。看来,燕雀是一种喜欢群居的鸟儿,这个小群至少有三十只。
我忍着饥饿,追踪这群燕雀迁移了几片林地,好在燕雀每一次轉移的范围都不是很远。森林明显暗下来,最后这群燕雀集体栖息在离溪流不远的一棵橡树上。光秃秃的树枝上,片刻之间落下几十只燕雀,好像突然结出很多毛茸茸的果子。
在公路上,我没抱希望地对一位卡车司机招招手,没想到卡车师傅竟真的将卡车停在我的前面。很感谢他捎我一段路,至少让我节省了几十分钟时间。
我进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边吃一边打开电暖气,再去烧壶开水,便能吃上热气腾腾的晚餐,这是多么幸福的享受啊!
第二天早晨去山林,我刚刚走出小院,便看到一个正在遛狗的小男孩,露出小虎牙对我微笑,我也回报了一个微笑。
天空灰蒙蒙的,太阳被云朵遮住了。村落里还有几户人家的烟囱正飘出袅袅炊烟,像云一样在天空中慢慢飘逸。
今天,我准备去林场南边的树林转转。我需要对林场周边的环境进行初步地了解,便于日后观察鸟儿们。长白山的鸟儿们各自喜欢着不同的树林。
昨夜,我从《鸟类志》中知道,三月中旬回归的夏候鸟寥寥无几,月末前后回归的夏候鸟的数量骤然上升,草鹭、苍鹭、山斑鸠、白鹡鸰、白头鹀等都陆续回来,特别是我喜欢的斑鸫也将如约而至。
走在公路上的时候,偶尔会看见麻雀、蓝大胆飞过公路,路边灌木丛中有云雀的鸣叫。我看见路基外的山坡上,小蓬草似乎比昨天绿了,在阳光下发出一种青绿的光泽。我越过排水沟,在草坡上发现了刚刚冒嫩芽的蒲公英和遍布长白山各地的白蕨菜。
在去往树林的途中,天空开始放晴,云朵都在快速地往北方移动,就像一群群正在转场的羊。
一只蓝大胆出现在一棵青杨树上。仔细观察,感觉杨树高高的枝头已经开始萌芽。
林中草地随处可以看见枯萎的贯众和荨麻。阳光直射在林中,落到枝叶上变得柔和很多,安慰着从冬日过渡来的枯草。
寻着沼泽山雀的鸣叫而去,遇见一条小小的溪流欢快地流淌,唱着春歌,流着春情。
沼泽山雀有仪式感地活跃在灌木丛和枝头上,释放自己的生命激情。作为留鸟,沼泽山雀是有个性的鸟类,它们波澜不惊地迎接长白山姗姗来迟的春天。
下午三点之前,我像一个热血青年饶有兴致地观望天空是不是有夏候鸟飞过,也会目不转睛地看着啄木鸟在橡树上的一举一动。
到了晚上,我认真地做了晚餐。酒足饭饱之后,便围着林场小转半圈。那些堆在篱笆旁的柴火,还有黄昏中的炊烟,让我想起了童年生活过的林场。
我看见几棵大青杨竭力托举着黑色,扯一片暮色做自己的树冠,遮掩自己赤裸裸的枝头。大树一直挺着脊梁,一生都活出有尊严的模样。
此刻,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自己,人间烟火与我只隔一条马路,小小的距离却是两个境界,一个灯火阑珊,一个光阴潺潺流淌,我在其中孤独着,连影子也没有。
无意去多愁善感,在万物萌芽的三月,不管冬季有多少风雪沧桑,春天依然悄悄来临,种子会蜂拥着破土而出,生怕错过生命最好的时光。
抬头,看见树影婆娑,灌木与大树各有自己的信仰与活法,万物生长各有各的生存法则,它们只服从季节。
当夜幕降临,在没有灯光和月亮的时候,一切都归于平等,即使你再高大,连影子也没有留下,而小小的萤火虫,却是唯一被敬仰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