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幸之
一提到江南,人们印象中便是烟雨蒙蒙的。江南四季多雨,冬天自然也不例外。但若是问起江南的冬雨是什么味的,便少有人答得上来了。因为冬雨的味道最神秘,藏在土地里。
当秋天的稻谷藏进粮仓,松鼠躲进温暖的小窝,那么,立冬便如约而至了。冬雨淅淅沥沥,擦过脸颊凉凉的,湿冷湿冷。院子里的鸡都躲在棚下,窝在干燥的稻草上;狗也不瞎跑了,专挑屋檐下的空地走过;只有长得一身丰满羽毛的鸭最欢喜,净秃着脑袋淋雨……在村后的山间,有一群愣头青,也同这鸭一般兴奋。
山间有成片的竹林,已经算不清是当年谁家的林子了。立冬过后,雨一落,冬笋便按捺不住那股子冲劲儿,松动了头顶的泥土,顶出或大或小的裂缝。一月初,村里的人们就拎着筐,扛着锄头,来竹林进年货了。有经验的老人看一眼就知哪有冬笋,粗略目测一下,直起腰,给它大大地来一锄。躬下身子,眯眼,快速又小心地锄去冬笋周围的土,再上手收下这支冬雨的馈赠。雨后的冬笋又嫩又壮实,沾着冰凉湿润的泥巴,很是欢喜。如果掏到了还没长大的冬笋,就把它重新埋好,堆上一大捧枯叶,再做个记号,或许是放块石头,又或许是插根树枝,等过几天再来的时候它就长大了。
从竹林回来的人都会红光满面地挎一篮子冬笋,在溪边放下。捋一手稻草,蘸把溪水,刷刷套鞋边沾着的泥,再洗把手,高高兴興地回家去。路上就美滋滋地精打细算了,留一支晚上炒了吃,再挑几支锄破皮的切成丝做米 馅,剩下的就算藏到过年也不会坏。
这个时节的冬笋实在是鲜美。剥去毛茸茸的外壳,砍掉厚厚的根,将嫩嫩的冬笋切成片,加盐加水,放入锅中煮上七八分钟。江南这边的冬笋若不经焯水,吃起来就会麻舌头。冬笋最鲜美的做法莫过于雪菜炒冬笋,炒时最般配的莫过于柴火灶。夹一火钳的松毛丝,点燃,放进火灶里,再横七竖八地堆进毛竹板。锅热了就放入一勺自制的猪油,等猪油化开,葱花、姜末爆香,倒入焯好了的雪菜和笋片,“滋啦——”。翻炒后,烹料酒,少许盐、糖调味,最后洒一圈水焖入味,便可出锅。冬笋出自山间竹林,是地道的野味,而雪菜自带一份来自时间的鲜物,与藏在冬笋里的清爽相衬,为笋的鲜美更添一份层次感。
一人灶后生火,一人灶前做菜,咸鲜的冬笋夹杂着柴火香,小小的厨房满是平常而浓厚的人间烟火气息。
至于米 馅,人们还是习惯保留冬笋加雪菜这种搭配,不过是笋片变成了笋丝,另加入炒香了的肉丝、大蒜,与外层软糯黏牙的米粉皮相配,满口留香,直咂巴嘴。
到了过年,冬笋烧咸肉、焖腊鸭、炒腊肠,各种菜就上桌宴请客人了。似乎冬笋总是作为一样咸鲜食材的陪衬,然而又不能少了它,少了便失去了一味清鲜。江南人也就从小在味觉的记忆中习惯了它的存在。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