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短视频平台的兴起构建了全新的展演空间和言说场域,去中心化的内容生產平台赋予各群体文化实践的权利。来自三、四线城市的边缘群体抓住新机遇创作内容,在快手拍摄短视频,并形成了具有特色的“土味”亚文化风格,在不断成熟的平台经济转化机制下实现“破局”。然而,土味创作者的资本转化与身份突围之路却屡遭碰壁。本文以快手中的土味博主及其视频为研究对象,从亚文化资本以及文化资本理论出发,发现文化资本的阶级性、算法传播造成的审美区隔以及展演焦虑是阻碍土味创作者身份突围的藩篱。
【关键词】新媒体赋权;亚文化资本;土味文化;文化区隔
【中图分类号】G122;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9-0073-04
一、短视频场域下的土味亚文化实践
(一)从文化失语到亚文化生产
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短视频平台的兴起构建了全新的展演空间和言说场域,去中心化的内容生产平台赋予各群体文化实践的权利。来自三、四线城市的边缘群体抓住新机遇创作内容,在快手拍摄短视频,并形成了具有特色的“土味”亚文化风格。在文化语境中,他们是“边缘群体”,边缘是主导文化定义的他者,是被描绘、塑造的想象,而边缘群体正是被主流文化所定义的他者文化的创造者和使用者。
在互联网兴起之前,被边缘化的群体处在极为窘迫的境地,由于城市与乡镇之间发展差异,他们难以融入城市快节奏、精英小资的文化氛围,时常陷入身份迷失的焦虑情绪,陷入文化失语的艰难处境。然而,时代的发展带来媒介产品的更新迭代,智能移动终端的大规模普及让大多数人拥有接触互联网的机会,加上短视频带来影像语言潮流,文字不再是主要的表达方式,媒介平台的使用门槛大大降低、走向普惠,长期面临着文化失语的边缘群体开始尝试着用镜头记录自己的生活。
快手是聚集最多农村、城镇群体的短视频平台,相比起对标一、二线城市白领群体的抖音,快手将目标对焦在沉降市场,以三、四线及以下城市的青壮年为用户,用“看见每一种生活”的口号激励用户拿起手机记录生活、展现自我,为他们提供了广阔的话语表达空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我言说的权利。媒介是文化传播的重要部分,平台的拍摄功能和整体调性也塑造了土味亚文化的文化特性。新媒体与土味亚文化之间达成了异形同构的关系,“短平快”的视频特点催生了群体独特的微观叙事结构和文化表征。低分辨率、纪实、搞怪以及无意间流出的对主流审美的解构成为土味群体文化实践的主要形式,场景与符码拼贴的乡土化也让“土味”也成为文化的特定形容词。这种极具个人特色的风格的土味叙事在算法推荐和粉丝解构下逐渐破圈,从快手走入更多元的文化场域中。快手土味明星“giao哥”“郭老师”“嘟嘟妹”等也走进了大众视野,被人熟知。虚拟空间消弭了现实生活中的僵硬干涩的边界,平台为他们搭建了让自己话语权落到实处的展演舞台,点赞、评论、转发等互动行为让他们获得被社会接纳的安全感与归属感。在去中心化的传播格局下,土味群体积极地在众声喧哗的网络文化版图中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疆域,用视频实践改变了被他人书写、描绘的命运。
(二)“土味”区隔建造与亚文化资本转化
亚文化资本的概念是萨拉·桑顿从布尔迪厄的资本理论发展而来,她以青年亚文化为研究对象,思考了文化资本在亚文化场域中的不同含义。她认为亚文化资本运行的首要因素是媒介。媒介的出现让亚文化资本的流动与积累更加灵活,与传统的文化资本不同的是,亚文化资本是亚文化成员赋予符号含义的流通商品或个人特质,这些资本既是文化表征,又作为一种物质性的媒介,帮助成员用以区分“局外人”并彰显“内行人”身份,例如朋克族的骷髅头戒指、摇滚乐迷收集的唱片等,资本的积累帮助他们完成身份和群体认同。
菲尔·科恩提到组成的亚文化风格构成的三要素分别是形象、行为与行话。在土味亚文化语境中,亚文化资本通常以服饰、自创的语言体系、音乐以及身体表征呈现,对应着例如“旺仔服”“豆豆鞋”“郭语”“喊麦” “社会摇”等,这些符号帮助他们构建风格特点并进行意义表达,区分自我与他者。随着平台功能的复合化以及流量变现机制,土味群体发现了资本转化的新机遇,开拓出亚文化资本变现的多种途径。
快手网红“你的寒王”因自创“社会摇”和“喊话语录”而被大众熟知,他在平台上开始承接定制喊话视频的业务,将自己的风格与商业模式接轨,形成一种文化消费,因价格并不高昂而获得许多人购买。这种方式常适配于风格容易与商业接轨的土味亚文化创造者,除此之外,还可以承接品牌的代言与联名,通过在视频中带货获得收益。然而,在平台上最常见的变现渠道是参与平台直播PK,在直播PK过程中,土味文化创造者可以被粉丝打赏,由虚拟礼物转化成真实货币,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方式需要粉丝作为资本转换的重要因素,因为粉丝数量是衡量创造者价值的标准以及变现的保障。在粉丝的情感劳动下,土味亚文化资本得以转化成经济资本,为他们实现阶层突围提供一种新的路径。
二、土味群体身份突围面临的问题
(一)文化资本的阶级性与阶层壁垒的再现
布尔迪厄对资本进行类型划分与思考,指出文化和社会资本掩盖了统治阶级的经济统治,使社会等级制合法化。新媒体时代下的去中心化特征掩盖了互联网并非无阶层乌托邦的事实,现实社会中森严的阶层壁垒在虚拟网络空间中实现再现。数字空间出现了由于资本积累差异产生的分层,现实生活中的客观位置影响着主体在网络空间中的文化实践,文化与数字资本的积累,使虚拟空间内的文化趣味产生区隔,阶级性依旧是文化资本无法摆脱去除的烙印。
虽然在新媒体赋能赋权的时代下,土味亚文化群体能够建造另一种新的区隔,以独特性冲击传统文化资本的权威性并获得文化表达,但在资本转化的过程中,他们仍受制于传统文化资本。有调查报告显示,快手用户在四线及以下城市渗透率高,在学历方面,本科以上学历快手比抖音少10%,高中以下学历快手比抖音多14%。由于文化资源分布不均匀等原因,土味亚文化群体大多数不具备较高的文化素养,在此背景下他们只能依靠稀薄的文化资本创造内容,内容风格也凸显出浮夸、狂欢、无深层意义的特征,并不能主动创造贴合主流审美的文化风格,而是作为一种奇观引发观众的猎奇心态。虽然能够获得一定的关注,却依旧处于被主流文化自上而下的审视视角,也面临着高阶文化对土味文化的鄙夷、猎奇与玩味甚至歧赏。文化素养差异导致他们难以与主流文化达成共识,并且在被中产阶级主导的文化审美体系中,土味亚文化作为异类正不断被挤压生存空间,同样也面临着被污名化的困境。
(二)平台算法传播建造文化区隔与审美茧房
大数据收集与算法推荐是短视频平台增加用户以及用户黏度的制胜武器,算法通过收集用户搜索内容、视频的观看时间、关注的内容生产者等数据来探知用户的文化偏好与品味,为用户推荐极具个性化的视频流,使其个人兴趣以及视觉审美获得极大满足,然而算法在无形中使文化区隔分层的落差更为明显,在计算品味、塑造品味的同时让各阶层文化实践的权力变得不平衡。
在算法机制下,界面互动被数据化并计算分析,基于数据分析对推送的文化内容进行调整,形成用户喂养数据到算法推荐内容的循环,算法在过程中多次训练调试,将筛选的视频反哺给用户,构筑起封闭的信息茧房,加上人类既有的追求志同道合的行为惯性,阻碍了文化的多元流动,信息茧房也逐渐演化成“审美茧房”,私人化的大众品味以文化民主为名制造了新形式的社会区隔。
对于土味亚文化群体而言,审美茧房带来的更是自身被污名化的危机。布尔迪厄曾指出一种由文化与社会区隔带来的符号暴力,在文化品位区隔的运行维护的是权力关系的再生产。品位区隔自然合理地进行再生产,掩盖了文化流动阻滞和文化资源分配的不平等现象,导致网络文化场域中出现群体的对立与排斥。面对突然爆火的土味主播以及文化类型,精英文化群体。在长期接受算法推荐的文化的优越感促使他们清理网络文化空间的异类、重建文化审美标准,于是他们为土味亚文化贴上“土味”“低俗”的标签,通过这种污名化的方式抵抗土味亚文化的入侵。算法建立起圈层化的品位和文化区隔,各圈层之间的兼容性随着壁垒的升高而减弱,短视频平台虽然能赋予每个群体发声的话语权,却依旧不能保证文化的民主性。现实生活中的偏见都在被算法纳入并在运作中再现,弱势层级的文化实践往往难以避免地被排斥,甚至被折叠。“被看见”也是一种权利,而算法传播却再次将土味群体的文化话语权覆盖、湮灭。
(三)土味亚文化群体的展演焦虑与认同缺失
根据戈夫曼的拟剧理论,个体持续面对一组特定观察者所表现的、并对那些观察者产生某些影响的全部行为被称为“表演”。文化符号拼贴而成的人设处在表演装置的前台,用亚文化独有的对抗方式宣泄对文化失语和现实阶级的不满,以尖锐的方式冲击以精英文化为主导的文化审美,然而这种想象性解决依旧难以撼动主流审美品位以及文化区隔,结果是在平台规则下不断被挤压文化发展的空间。面临主流的质疑与拒斥,他们尝试着再次用独特性争取话语空间,却因为平台以主流审美为标准,让他们在越界与展演自我之间谨慎前行。随着反对声音的增加,他们再度陷入了身份认同矛盾,只能延续风格,在展演中不断焦虑,即将面临“娱乐至死”的境地。曾经在快手上占据流量的土味博主giao哥、郭老师等,由于平台封禁只能辗转在各短视频平台进行内容拍摄,传统文化资本以及经济资本的匮乏使他们无法触及资本转化的真正核心、寻找到合适的转型办法,遂而放弃抵抗,转向表层的、无意义的狂欢中,加上互联网时代更新迭代的高速化,更多新型亚文化涌入平台占据目光,土味亚文化群体正面临着被解构、被遗忘的命运。
综上所述,土味群体的亚文化实践面临着难以撼动的文化品位区隔,以及主流文化的鄙夷,努力建造的亚文化风格以及亚文化资本依旧无法突破难题,帮助土味群体在媒介实践中实现身份的突围,在固化的阶层文化中寻找一条适合其发展的道路依旧艰难。
三、收编或改良:土味亚文化群体出路探索
在经济发展和资本介入下,主流与亚文化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单纯的收编,而是转向合谋等多元关系,事实上,主流文化依旧紧握着控制文化生存的权利,它始终以一种尺度和标准出现,以权威的姿态衡量着新媒介中出现的文化风格,如果不符合标准就会受到裁剪或者放逐。选择被收编或者改良,成为土味亚文化得以留在安全区内的一条出路。近年来土味亚文化被商业收编的案例并不在少数,2019年1月9日,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发布了《网络短视频平台管理规范》及《网络短视频内容审核标准细则》,开始对短视频以及平台传播进行进一步调整,土味亚文化的创作与传播有了规范与引导,土味亚文化开始向主流文化靠拢,“土味”已变成了一种文化元素,被吸收在各种商品或者文化类型中,综艺节目的借用以及流量明星的再演绎,在媒介的作用下土味亚文化衍生出了一种有别于原生文化的异质文化类型,变得收敛且安全,但同时不可避免地会缺少了土味亚文化对抗性意味,土味文化创始人所展演的抵抗性仪式也被重建、消解,文化本身也不再只是抵抗的表征。
土味亚文化在网络空间中的亮相得益于互联网文化的兼容性。土味亚文化群体能够存在并获得一定规模的粉丝群体,必然是其形式受到部分群体的认可和喜爱,并非完全无意义的表演,他们的文化实践为我们提供一个文化的切口,让社会各界得以观察到土味群體的现实生活状态以及情感需求。我国的文化格局多元化发展少不了各阶层人民的创造,必然要正视各阶级的文化实践,以文化作品作为切片探索土味群体在现实生活中面临的困境与难题。土味亚文化是土味青年群体对经济变化、思想转变、媒介更迭等社会变迁的一种回应,是现代社会急剧变革引发的产物,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现代社会土味青年发展现状的真实映照,土味亚文化实践是他们群体利益诉求的一种文化表达,表达着他们群体的性格特质和精神追求。
对于土味亚文化群体,更需要主流文化积极引导,改变自上而下审视的姿态,尊重他们的创造天性,并充分认识他们在风格形成以及品味探知的参考性,将他们植入大环境中,考察他们的情感需求与物质需求,尝试与平台、博主共创主题,创作活动,在正向价值观引导下凝聚最大价值共识,为他们提供一种合适发展、健康积极的道路。
四、结语
本文从文化资本与区隔的理论视角分析了土味亚文化群体媒介文化实践中遇到的机遇和问题,可以看出,亚文化的创造是土味群体对现实问题的想象性解决,虽然并不能解决现实问题,但却能够帮助群体获得当下最需要的身份认同和归属感。对于土味群体而言,拍摄短视频是他们行使文化话语权的自由地带,也是积累经济资本的新机遇,然而现实阶级与网络空间相勾连,阶层分化是无法逃脱的荆棘,文化区隔也成为无法跨越的障碍,土味亚文化的实践在现阶段从破局到僵局变成了难以避免的发展方向。但是,在僵局之外还有更多机遇,除了被主流文化收编和改良,本文认为时代的发展和新媒体技术的使用即将会给群体带来更多未知的变化,技术的发展建造新的场域和空间,拓展文化使用的领域,土味群体的文化实践依旧具有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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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石萍茹(2000-),女,汉族,福建泉州人,苏州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新媒体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