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群民
《二万五千里》(又名《红军长征记》)是红一方面军长征亲历者回忆并记述长征的集体创作作品。从1936年开始书稿征集与创作、编辑到1942年编定成书,有关工作始终在陕北苏区(保安、延安)进行。书稿编印后一直作为内部资料使用,在新中国成立前未完整公开出版过。尽管如此,此书的创作活动在20世纪30年代经由国内众多报纸、杂志、著述等媒介的宣传而形成较大范围的传播局面。其间,著名作家丁玲参与书稿的编辑活动,撰文介绍创作情况和红军长征事迹,引发媒体和记者的广泛关注与报道。
红军总政治部组织开展集体创作
1935年10月,中央红军历尽千辛万苦,克服重重困难,顺利到达陕北。次年10月,红一、红二、红四方面军实现大会师,长征取得伟大胜利。然而,由于多年来国民党在对红军进行军事“围剿”的同时,大肆渲染“赤匪”“暴行”等诬陷不实之词,长征开始后又不断编造其“剿匪”的“战绩”,致使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和红军长征的真实状态一度为世人所误读,红军的形象被极端扭曲。
为展现党领导下红军创造的“长驱二万五千里,纵横十一省”的英雄壮举,记录红军在长征中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和与艰苦自然环境作斗争的豪迈精神,回击国民党的反动宣传,向全世界人民宣传红军,红军总政治部组织开展了《二万五千里》的集体创作活动。
1936年8月5日,中共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和红军总政治部主任杨尚昆联名向参加过长征的红一方面军将士发出征稿通知:“现因进行国际宣传……需要出版《长征记》,所以特发起集体创作。各人就自己所经历的战斗、行军、地方及部队工作,择其精彩有趣的写上若干片断。文字只求清通达意,不求钻研深奥。”征稿活动得到红军将士的积极响应,中央有关领导如董必武、谢觉哉、徐特立、李富春等,在政治或宣传部门工作的陆定一、李一氓、萧华、王首道等,红军高级干部张爱萍、彭雪枫、刘亚楼、杨成武等以及许多普通战士,纷纷行动起来,写下自己的长征经历和战斗故事。到1936年10月底,共征集到稿件200余篇,50余万字。为保证书稿质量,红军总政治部成立编辑委员会,由总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徐梦秋担任主编,丁玲、成仿吾、徐特立等人分头编辑。1937年2月,书稿编辑基本完成,取名《二万五千里》,有110余篇文章入选,30多万字。1942年,书稿在延安排版印刷,定名为《红军长征记》。
倾注心力编辑书稿
丁玲与《二万五千里》的结缘始于她到达陕北苏区之初。1936年11月,她从国统区辗转来到陕北时,正值此书征稿工作刚开始不久,她当即被委以重任,承担起书稿的主要编辑工作。
作为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享有盛誉的女作家,丁玲早年创作的《莎菲女士日记》等作品使之声名鹊起,在国统区拥有广泛的读者群。早年就读于上海大学中国文学系期间,她受到该校教师、中共党员瞿秋白、邓中夏等人的影响,萌生了向旧社会抗争的思想。30年代初,丁玲先后遭遇丈夫胡也频被国民党枪杀、本人遭囚禁的惨痛经历,更使其对国民党统治深恶痛绝,而对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事业充满向往之情。
在得知红军到达陕北后,丁玲燃起投奔革命圣地的热情。在中共地下组织周密安排下,丁玲于1936年11月到达中共中央所在地保安(今志丹县),受到毛泽东等中央领导的接见。毛泽东为她题诗一首《临江仙·给丁玲同志》:“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时新。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纤笔一支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阵图开向陇山东。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以此称赞投身革命队伍的丁玲,手中握有纤笔一支,实抵3000支毛瑟枪的战斗威力。
在苏区,丁玲经历了自身思想和创作历程的重要转变,开始从事反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及民族抗战运动等苏区文艺的创作与实践,推动成立延安地区的文艺团体——中国文艺协会(简称文协),并担任主任。先后创作《广暴纪念在定边》《记左权同志话山城堡之战》《速写彭德怀》《一颗没有出膛的枪弹》等文章,生动刻画了红军指挥员的沉着、坚毅与红军战士英勇顽强的精神风貌。
对《二万五千里》的编辑工作,丁玲非常重视,把全部热情和心血倾注进去,且以其高度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及深厚的文学修养,为书稿修改、完善作出极大贡献。
首先,征集到的稿件数量多,需要整理、謄抄。丁玲在有关描述中称:“用蜡光洋纸写的,用粗纸写的,红红绿绿的稿子……模糊了字的,都伸开四肢躺到了编辑者的桌上……稿子集到一尺高,二尺高……”“于是编辑的人失去了眼睛,日夜整理着、誊清着”。反映了稿件数量之多及整理任务之重。
其次,提供书稿的大部分红军将士文化水平有限,编者需要对来稿进行修改、润色,甚至可能是重新撰写。因此,在延安采访过丁玲的任天马看到的情景是,书稿“每行文字之间,和上下空余的白纸上,已让丁玲细细地写上无数极小极小的字”。
最后,这一工作不仅仅是对书稿文字的加工和润色,也是她与长征将士的心灵对话。她说:“我们没有亲身参加在这斗争之内,虽然可以从种种材料及当时的亲身参加者那里,获得许多宝贵的题材,但是写出来总不能亲切和深刻。你瞧,长征记中的每篇文字都是非常生动的,描写也都是亲切有味,因为作家都是当时的斗争者。”在编辑中,她常常被红军将士英勇无畏的牺牲精神和革命气概所感动,时时沉醉其中。她对来访者谈到编辑感想时说:“我对这些伟大的事迹惊奇,受它的感动。我觉得我没有好好地多做一点事,所以惭愧。从写作的观点上来说,我越看它越觉得自己生活经验不够,伟大的著作,绝不是文人在纸上掉弄笔墨所可以成功的。”反映了她对文艺创作必须来自于现实生活的认识和重视,故而“不只是做一个作家,她志愿地要做红军中的一分子,至少要能真实了解红军的内在生活”。后来,丁玲到前线去与红军战士们在一起,体验红军战斗的生活。
因丁玲的参与而被广泛报道
对《二万五千里》集体创作活动,20世纪30年代在苏区进行过访问、考察的中外记者或有关人士均留下众多记录,并以丁玲主持编辑工作为报道主题,见诸于当时的报纸杂志著作等媒介。
最早在媒体公开报道《二万五千里》编创活动信息的是1937年2月10日的《大公报》:
1937年1月4日,马华在陕北三原县采访丁玲并了解其近期创作活动时问道:“什么时候能继续将《母亲》写完?”丁玲说:“现在要写《万里长征记》,没工夫续写《母亲》了。《母亲》那一个长篇虽也有历史价值……可是比起《万里长征记》来又差得多了。”
这一报道内容虽然比较简单,但其系首次在国统区披露《二万五千里》的编创活动。其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有关此书创作与编辑的报道持续升温。
1937年春到延安访问的美联社记者里夫(E.H.Leef)与丁玲进行过比较深入的交谈,里夫于同年11月出版的著作《丁玲——新中国的女战士》(上海光明书局1937年版)中,收录了丁玲关于苏区文艺工作的论述、《二万五千里》征稿与编辑情况介绍等文章。4月初,燕京大学学生任天马(原名赵荣声)一行10人到访延安,当天即采访了丁玲。其后形成的新闻稿中,任天马称:《二万五千里》“初稿内容是从许许多多身经二万五千里路程的人们日记中采取来的……这集体创作之开始已经有一年多的历史了。起初由参加长征的人自由用片段的文字叙述长征中的史实,在几千篇短文中,选出几百篇较佳的作品。由这几百篇作品,加以淘汰,只剩下百余篇。将这百余篇佳作再按历史的次序排列起来,乃集合成了一部长篇巨著,经过丁玲、成仿吾等人加以剪裁后,始成为现在正式的初稿”。除征集到的稿件有“几千篇”之说并不确切外,任天马报道内容真实且具体。该报道后被《文摘》1937年第2卷第2期转载,并收入天行编《丁玲在西北》(华中图书公司1938年版)、俞士连编《最近的丁玲》(长虹书局1938年版)等著作,在国统区广泛流传,产生了较大反响。1937年10月,丁玲组织西北战地服务团,开赴山西等地开展抗日救亡宣传活动,《大公报》记者徐盈在晋西北见到她,后以《丁玲在前线》为题刊发了有关报道,除对她组织“西战团”的工作表示赞赏外,还特别问起《二万五千里》这部集体创作的整理情况,得知“已经整理好了,不过为了避免现在有不必要的磨擦,所以暂缓发表,只抄写了几部,有一部现在在上海”。1938年,记者陈学昭到延安访问,到处打听《二万五千里》,其后出版的访问记中,她写道:“麻烦了几位先生,跑了两个下午,借到了那部为外边好些人们所期待见面的集体创作《二万五千里》。”她还提到其中几篇印象较深的文章,如“董必武先生在《出发前》说到何叔衡先生的死,李富春先生在《夜行军》里,写得非常美丽……陆定一先生的《老山界》,何涤宙先生的《遵义日记》,莫休先生、李一氓先生的《从金沙江到大渡河》……都给了我极深刻的印象。”
当时,一些并未到苏区采访的文化界人士也对丁玲从事的编辑工作进行介绍。如上海《铁报》在关于知名作家近况介绍中称:“丁玲现在在陕西依照是写作,她已经集合了很多人正在写一篇长篇创作《二万五千里》,大约有30万字的模样,在月底即可以脱稿。” 阿英(钱杏邨)在编辑《南京特写》一刊时,除介绍丁玲忙着“上演了两个针对现实的剧本”外,还特别提到她在延安从事“集体创作《二万五千里》”,表达了对书稿的关注与期待。
可见,此书的征稿与编辑活动虽然是在苏区进行的,但其影响已远播全国。
翔实介绍获得积极反响
为使广大读者全面了解陕北苏区文艺状况特别是《二万五千里》的集体创作情况,1937年5月,丁玲撰写《文艺在苏区》一文,刊发于《解放》周刊1937年第1卷第3期。其中,她就《二万五千里》作品征集与编辑经过、内容特点与优秀作品等情况作了介绍:自征稿通知发出后,她一度感觉“还不能有一点把握”,但随后“新的奇迹”便发生了,“从东南西北,几百里,一千里路外,甚至从远到沙漠的三边,一些用蜡光洋纸写的,用粗纸写的,红红绿绿的稿纸”纷纷涌到编辑手上。作品中所呈现的“铁的洪流冲破之几十万血肉掺杂着猛烈的炮火,钢铁做成的长城,同无法克服的残酷的自然做了斗争,而且在不断的转战中还要同自己内部分歧的错误的意见做斗争。一段一段多么惊心动魄的场面”深深打动了编辑人员。于是,他们“日夜整理着、誊清着这些出乎意外,写得美好的文章。从出发前编起,一直到达陕北”“在一百几十余人中,产生了优秀的,洋溢着天才的作家有艾平、彭雪枫、莫休、一氓、定一……诸人。夜渡乌江、大渡河抢渡、娄山关前后、再占遵义,有声有色地被描绘了出来”。饱含感情的笔触,把书稿的编辑经过、编辑次序、主要作者、重要作品、作品思想内涵等清晰地向广大读者作了说明。
《文艺在苏区》刊出后产生了积极的社会反响,至少以5种以上不同的题名在国统区书刊杂志上流传开来。如以 《文艺在西北新区》为题,分别在《战时大学》1937年第1卷第1期、《抗战大学》1937年第1卷第2期、《抗战半月刊》1937年第1卷第6期刊出;以《丁玲谈陕北文艺现状》为题刊登在《新西北》第1卷第4期;以《丁玲谈西北特区的文艺》为题收入《丁玲——新中国的女战士》(里夫著、叶舟译,上海光明书局1937年版)一书;以《陕北的文艺》为题收入斯诺等著《西北新社会》(战时出版社,时间不详);以《苏区的文艺》为题在署名丁玲著《苏区的文艺》(上海南华出版社1938年版)一书中作为“序言”出现。
《二万五千里》书稿的创作以及丁玲的撰文宣传引发广大读者的强烈共鸣。有人著文称:“红军二万五千里伟大的长征,不仅在历史上造就了一个伟大的史绩,在文学上成为伟大的史诗,在陕北的文坛上更是一个伟大的巨浪。”有人针对指责红军“粗陋无文”的言论反问道:“十年来以赤红的鲜血挥写着活的史诗的勇士们,为什么不能在纸上写出‘成熟的作品呢?” 更有評论断言:长征的艰难困苦和所展现的伟大精神加之“丁玲以她的第一流作家的优秀文学技巧”完全有理由使人们深信“这部书的出版,定将轰动世界,成为与高尔基所主持之‘世界的一日一样,为众人所瞩目”。
综观《二万五千里》书稿的国内传播过程,作为主要编辑成员的丁玲不仅为书稿的完善、付印付出极大心血,而且撰文介绍此书和长征的英勇事迹,赢得了众多媒体和记者的积极关注与广泛报道,扩大了中国革命和红军长征的影响,为她的苏区革命文艺创作实践历程增添了绚丽灿烂的篇章。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红军长征报道文献整理与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BZS075;作者系南京晓庄学院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安徽财经大学硕士生导师)
(责编 张晓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