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然
自哈马斯从加沙地带出手袭击以色列至今,战事已经持续超过20天,过万人伤亡。冲突烈度之大,丝毫不逊于乌克兰东部延烧了近两年的战火。参与巴以报道的记者中,近期也已有20多人殉职。
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战斗被称为“抖音上的战争”,双方的各式短视频、无人机录像和宣传攻势络绎不绝。极为血腥和惨烈的画面也通过社交媒体变得仿佛触手可及。但这次,十几天过去,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留意到:巴以冲突的报道中,自媒体和社交媒体的用武之地大大减弱了。
比如,我们很少能看到以色列大兵或者哈马斯武装人员自拍前线的短视频,也看不到哈马斯或以军在自媒体上众筹炮弹。在传播着的战争对平民的影响的相关信息,也是一开始被攻击的以色列居民点录像和被炸得千疮百孔的加沙街頭。
相比俄乌之间的战事,巴以双方的宣传战打得更传统,两边都不那么需要国际平民捐钱捐力,而冷战时代中动员着全球左翼力量的巴勒斯坦问题,如今也收窄成了人道主义危机。
更重要的是,自媒体宣传战依赖于全民普惠的基础设施和政府对自媒体平台宣传的依赖。巴以背景下并没有这样的配置:加沙被断水断电断网,能不能有通信都是个问题。哈马斯更依赖组织和地下活动,并不是社交媒体平台的达人。以色列的宣传则以传统的官方渠道和政府游说为主,涉及军情和安全的话题也被严格控制和审查。
在这种背景下,更能够穿透限制、带给我们最高质量信息的,反而是传统的主流媒体。大媒体有能力设置记者站,能够动员各种资源和关系,通过采访和现场报道带来一手的消息和分析。长期驻站的记者,很多都比后方的专家更能把事情的具体前因后果讲清楚。
最近重读战地记者周轶君在2000年代初发自加沙的那些报道,她当时赶上了巴勒斯坦的第二次“因提法达”(大起义),爆炸、袭击、轰炸、葬礼,冲突不断。读她的文字,作为同行,既不断捏一把汗,也感到了一丝嫉妒:能够采访到阿拉法特和哈马斯领导人亚辛,能够现场见证加沙的氛围,能够在双方仇杀的血腥味中挖掘出人性的部分,这多么珍贵啊。放远了说,像巴以冲突这样交织了历史和爱恨情仇的、极度复杂的议题,需要记者剖析、挖掘冲突中的人性与情感。这些功能,仍然得靠记者和媒体在同一议题上长期深耕,亲历现场,才能达成。
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主流媒体中的战争报道,如今也在收窄。这倒是俄乌对峙中已经存在的情况。这大概是我们时代的普遍问题之一:自媒体带来的流量、热度和速度,对比战地报道和实地报道所需的经费、所面临的政治和安全风险,让越来越多媒体重前者而轻后者。这恐怕也是时代背景下很难指摘的经济理性选择。
需要思考的,倒不是恢复大型媒体机构的光辉往事,战地记者其实也在日益外包化,甚至很多国际大媒体也是如此。去年在乌克兰采访时,我就遇到了不少自由撰稿的记者和摄影师。他们比我大胆得多,直去前线。但自由撰稿制度下,他们所能得到的编辑支持、后勤支持和安全保障也都要少得多。这是当今整个媒体行业危机的又一个侧面。
传统媒体是我们社会得来不易的公器,而战地记者的存在和出产,是我们检验这一公共资源是否运作良好、具有价值的最重要标志之一。但新的环境已经是既成事实。那么,机构媒体、自媒体和读者还可以做什么,形成什么新的关系,来突破时代的限制,拥有我们时代的冲突和战争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