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梗
脚手架
脚手架搭起来后
云爬上来了
云披着大氅穿行其间但衣角从未被勾住
整体的柔软和弥漫
仿佛行为艺术
我迷失于自我构筑的时间跨度中
既非终点,也非起点
(反之也成立:既是起点,也是终点)
而它,着迷于空间结构,虚虚实实
仿佛跳着一场寂静的钢管舞
云在其间穿行追求一种整体效果
而非局部印象
——云落在地上不会变成雨
赤裸裸地依附……
然后是无尽的绾结、攀援,像公鸡打鸣
行云之上,没有流水
只有困顿学
吊车驶来了,嗓门像一个橘红色的警告
当它将长臂伸到脚手架之上
仿若一把自上而下的笤帚
一下子就把云清扫干净。现在
人显露出来。星罗棋布的黑点里
你会辨认出我,摇摇晃晃
在脚手架上写这首诗。
在近乎崩溃的……
在近乎崩溃的绝望中
一声汽笛拯救了你
这落日般的汽笛
有你渴望的远方之旅、异国风情
食人番,以及种种充满了刺激的冒险
浮沉于某个不规则的塔中
你像正午被敲响的钟,十二下清凉的福音
送给野外赶路的旅人
很快,你将被大海送往高空
内心摇晃一盆雄浑激荡的山河
在你呼吸之前,呼吸已蛰伏于你的口中
奔腾在潮汐的轨道上
你穿越自己,抵达远方
然而你不会使用那未老先衰的词
它会令你尴尬
尤其波浪会嘲笑你
——那山顶的月亮和六个寻木偶者来自
同一个你;在你走后
他们将分解为传说
现实、梦和信仰
——“我听说过了。尔后像一只狼
追着飞蓬,返回自己的洞穴。”
冷画屏
那是巫术。并非无知或命令
我有幸见证月亮消失——像蒸发的
一滴水。阴影随之落下
消弭了空间的差异性和新鲜性
令人找不到轉弯的地方
此时倘若停下
你就只会像陀螺一样打转
倾斜的称呼,有如衣角被树枝拽了一下
游戏没法继续进行
一只气球突然从水里冒出
改变了水面的结构
我像夏午悬垂在枝条上的风一样安静
像夏午被阳光烧灼的沙子一样躁动
至于掏出脑袋里的弹珠
将它弹进草丛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因为我愈来愈像是一颗弹珠
正被谁弹进草丛
如果你相信,并且一开始就相信
后来就不会有那么多怀疑
就不会掉进沙子的缝隙,研究萨福的
佚诗和巴比伦的消失
墙头上跑马、地球像牌子一样
翻过来翻过去
你一概都会相信
遑论巫术?
取景框
当风口齿不清的时候
枝叶与果子便会混为一谈
一个扶不稳的取景框里
涌现出了星云图、八卦阵和鞑靼人
仿佛历史是一枚虎骨,可以拿来泡酒
往上,绝不触及死亡的天花板
那儿,雪从不融化
以其威严的圣光
训育着人们的谦卑之心
在裂开的视界中,一块空地跳了出来
相比于周遭繁盛的事物
它的空就像一个异类——
它毫无挂碍的空有一种巨大的吸力
你惊诧地叫道——
白色的黑洞!
初级谈话不可能深入,不可能将
雀鸟转化为惊堂木
但早餐因人而异
总是炮制出各种花边新闻
无数花瓣掉落,圈定出空地的边界
啊,轰轰烈烈的疆域
此时,月光谈不上是谁的死对头
只要你供出体内的影子
那空地就会成为一块橡皮
无一遗漏地,擦去树林、雪山、村庄
和你“两次踏进的
那条河流”。
食堂
食堂像一个穿格子衫的黄昏
没有孔雀的日子
石头被做成了一道菜(硬菜啊)
出于吝啬和自信,翻译为英文的地名
常常只是变动一下音调
这就使我再次落入了选择的陷阱——
“要么得到你,要么放弃我。”
蓝宝石够甜蜜的了
黑宝石更刺激
祓除的日子,我的出行受到诋毁
“要么放弃我,要么得到你。”
常识规范人怎么做,真理却
教你如何做——等待深谙蒸煮之道
鱿鱼?鱿鱼须?——判断需要胃口的
支持。食堂有许多虚拟的座位
剔除口感,那剩下的骨架不过是
另外一种拼盘——
“要么得到你,要么
放弃我。”散去的人换了另外
一张脸,重新入座
仿佛物的食客。
葡萄时光
提到不能预设的反噬,它来自葡萄
一个汁液饱满的词
有紫红色味道
谁也不会轻易剥开它的皮
一次植物园里的走神,或者说
推举蝴蝶的失误,同样来自葡萄
花楼的右侧,有一个借口直通二楼
一路挂在那儿,像风铃
风一吹就报警
但谁也不会把它交给嘴唇去仲裁
有许多时日,嘴唇都来自葡萄。
嘴唇的节日——一个一咬就破的美差
多么繁忙啊。从周一到周五
全是骚扰葡萄的电话
仿佛谁都可以挑战意外。可是
葡萄不是养生学
吃葡萄者也非土地
吞下籽粒,来年就可以长出葡萄树
一件反噬之皿,生长在紫色的阴影中
高风亮节,犹若一个纯洁的少女
只要兜起裙裾
准能装满锦瑟和星光。
夏天派来的小货车,蹉跎在山中
——伦理从来不与喜悦为敌。有时
想起殊异之物,普遍性便会像
吊钟似的葡萄串
垂落于枝叶外
无处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