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灯的人（组诗）

丁可

面向大街的牛头

玻璃门敞着 我看见

临门的肉案上

一只牛头面向大街

是老牛头

它留给人间的表情

更像是在闭目养神

好像还隐含着一丝微笑

这颗大脑袋里的所思所想

我们不得而知

但它眯缝着眼

肯定是积累了太多感受后的

悄悄打量

而往来的人并不在意

那眼神透出

活着时 它比好多人都懂

琴声

我停下来

我凝视着它的脸

哦 它是不是还想提醒什么

已有所预见

吹灯的人

早年家里的油燈

多由娘掌控

点上，吹灭，吹灭，点上

吹灯的一口气

娘常年攒着

喝过了汤

一手端着，一手捂着灯苗

娘把灯转移到床头的木柜上

土墙上映着娘的影子

黑暗，眼巴巴围在四周

等着分食那黄豆粒大小的亮

当娘吹出最后一口气

岁月随后把娘吹灭

多年后，我和老妻

在娘住过的屋里过夜

当妻按熄床头的电灯时

围上来的还是娘在时的黑暗

写给一只田鼠妈妈

见我拿着镰刀过来

你慌忙钻进洞里

肯定在土下瑟瑟发抖

我知道下面有一小堆豆儿

那是你为家庭储备的过冬口粮

那些豆儿，悄悄积攒了多少日子

在星光下，在雨中

胆小的你来回奔忙

把一粒粒明亮，衔到孩子们身边

留着吃吧，我不会再夺回豆儿

只是别让豆儿霉了

掏个小窗，透进些阳光

那可是好豆啊，告诉孩子不要糟蹋

飘雪了，飘在寂静的田野上

我想着此时，几只小脑袋该正围在洞口看雪

你教孩子一二三四数着豆儿

一粒一粒数着幸福

街头看见发小李龙海

是你 李龙海

把着装满垃圾的平板车

在街那边前倾着身子走

我在这边喊了一声 “龙海”

你没有听见

我们都是属小龙的 七十

从小一块长大 两家东西相邻

没能成为爹娘巴望的蛟龙

五十多时 媳妇带着女儿跑了

姐姐托人安排你来县城扫大街

我没有继续喊你 只回头默望着

正午发烫的水泥路面上

我感觉到你汗水的滴落声

腰弯着 以日渐衰弱的力气

驱动垃圾冒尖的缓缓车轮

庆幸？还有一丝不那么踏实的优越

我像一只圈养得食的鸡

你像自己低头挠食的鸡

你拉着的垃圾中有不少瓜皮

我是其中一个扔下瓜皮掉头而去的人

岁月给每个人平等的苍老

你的喘息声粗 我的歌吟声细

殊途同归 以后我们都将埋骨故乡

或以两块地上两棵玉米的样子

终年相望

龙海 打听到你每天在

东人民路哪一段弯腰

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