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金牛道广元段路线变迁试析

2023-11-11 09:55广元石窟研究所
四川文物 2023年5期
关键词:广元蜀道四川

杨 栋(广元石窟研究所)

蜀道(狭义蜀道,本文专指秦蜀古道,以官道开凿时间计算)是一条自战国时期至民国年间纵贯2000余年历史的,沟通秦蜀两个地区的网状道路体系,承担着秦蜀两地之间社会、经济、政治、军事、宗教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历史文化价值弥足珍贵。

一 历史沿革

古蜀道作为联系四川与外界的交通要道,其雏形早已有之。《华阳国志》有“武王伐纣,蜀亦从行”[1]的记载,《元和郡县图志》亦记:“武王伐殷,巴人助焉。”[2]可见四川地区与外界的交流早已有之,也说明蜀道早已存在。

(一)商周以前

彭邦本认为,汉中地区多次发现和发掘出与古代巴蜀文化相同的遗物和相关的遗迹、遗址,特别是在城固、洋县一带出土的大量带有巴蜀文化风格或因素的殷商时期青铜器,印证了蜀中和汉中两地的交通线早在商周以前即已存在。广元张家坡遗址(距今约5000年)、邓家坪遗址(距今约5200—4600年),绵阳边堆山遗址(距今约5000—4500年)以及成都宝墩遗址均出土具有汉水上游龙山文化特点的黑皮陶,提示了蜀道沿途的川北、川西地区可能与汉水上游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存在联系,具体应为由北向南的影响,揭示从成都平原宝墩文化古城群北行,经边堆山、中子铺、邓家坪、张家坡等嘉陵水系遗址,沿嘉陵江河谷进入陕南的金牛道,至迟在距今5000多年前起源并逐渐形成[3]。经考古发掘,嘉陵江另一源头白龙江青川县沙州镇南岸的老田坝种子地新石器时代遗址与邻近的广元张家坡新石器遗址、邓家坪新石器遗址的时代相接近[4]。

(二)西周

西周建立后,周原出土甲骨文上已有“伐蜀”的记载,证明周人政治影响已达西南巴蜀地区。据记载,周初分封71国,以后仍陆续有所分封,多至数百国,势力所及可能至巴蜀一带[5]。陕西城固、洋县一带及宝鸡竹园沟等地出土了许多商周之际古蜀文化风格的遗物[6],也可证实文献记载秦陇与巴蜀的交流互通。2014年,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在广元市昭化区摆宴坝城址的发现证实西周时期蜀道沿途有人类聚集活动[7]。《尚书·禹贡》载梁州贡道“西倾因桓是来,浮于潜,逾于沔,入于渭,乱于河”[8],邓少琴认为是经甘肃岷县西倾山沿桓水(白龙江)下至潜水(嘉陵江)再北上经沔水(汉江)取褒斜道入渭水达黄河,即可推测褒斜道在战国以前已开为贡道了[9]。

(三)战国

战国晚期,秦欲伐蜀,但道路不能满足军事需要,后古蜀国对原有道路进行了扩修,“金牛道”(又名石牛道)成,蜀灭。《读史方舆纪要》载:“金牛道,今之南栈。自沔县而西南至四川剑州之大剑关口,皆谓之金牛道,即秦惠王入蜀之路也。自秦以后,繇汉中至蜀者,必取途于此,所谓蜀之喉嗌也。……蜀中有难,则金牛数百里间皆为战场。”[10]秦灭巴蜀后,即“移秦民万家实之”[11]。1982年,广元青川县郝家坪战国墓群出土了秦“为田律”木牍,木牍内容主要反映了秦统一的秦田律制度,是战国晚期秦国拓辟疆土扩大领地的重要证据之一[12]。秦灭赵时,亦迁卓氏入蜀,“夫妻推辇行”至“葭萌”[13]。1954年,宝轮院船棺葬墓群出土了乙类剑、C型矛及半两钱,乙类剑为中原式剑,C型矛多出自楚墓,半两钱为战国末秦钱[14]。2013—2014年,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对广元市昭化区大坪子战国至西汉时期79座古墓进行了发掘,清理出随葬品1100余件。有学者认为大坪子墓地中部分年代偏早的屈肢西首葬式为秦人墓葬的显著特点之一,间接证实了史书秦灭巴蜀后移民的相关记载[15]。以上出土器物印证了战国晚期秦蜀文化的频繁交流。

(四)秦汉

秦统一后大兴道路建设,并规定“车同轨”,设驿传机构,蜀道金牛道广元段为通往蜀郡的必经官道。西汉时,古蜀道为长安通往成都的必经官道,至东汉仍是。

(五)三国蜀汉

蜀魏之间围绕古蜀道周围展开了大规模的军事活动。《华阳国志注》记载刘备改葭萌为汉寿,白水县(今广元青川县白水镇北)“有关尉,故州牧刘璋将杨怀、高沛守也”[16]。《元和郡县图志》载:“大剑山,亦曰梁山,在县北四十九里。初,姜维自沓中为邓艾所催,与张翼、董厥合,还保剑门以拒钟会。……剑阁道,自利州益昌县界西南十里,至大剑镇合今驿道。……后诸葛亮相蜀,又凿石驾空为飞梁阁道,以通行路。”[17]诸葛亮依山势地形将原有栈道扩建成“剑阁道”后,古人常把“剑阁道”简称为“剑阁”,“剑阁”“剑州”由此得名。《重修剑州志》中记载“诸葛亮相蜀,凿石架空为飞梁阁道,以便行旅,并于山之中断处,立剑门关”[18]。

(六)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

张载《剑阁铭》称剑阁“惟蜀之门,作固作镇”[19],足见金牛道的重要性。隋末唐初,天下大乱,剑南道相对安稳,北方流民大量涌向该区,作为当时全国最富庶之地,剑南地区粮食为救荒起到了重要作用[20]。唐贞观元年(627年),唐太宗在全国设立十道。山南道、剑南道经济十分繁荣,水陆交通发达,嘉陵水道可沿昭化、苍溪、阆中、南充达重庆。唐代金牛道上的驿站远超刘禹锡《山南西道新修驿路记》所载的17个[21]。据《元和郡县图志》载,上都与各州之间都有通道,上都至成都的主要路线为:兴元府(东北至上都七百六十里,西南至利州四百九十里);剑州(西南至绵州二百九十里,东北至利州一百九十里);绵州(西南至汉州一百八十里,东南至梓州一百三十里);汉州(南至成都府一百里,东至梓州二百一十里)[22]。古蜀道作为长安入蜀的驿道,在全国政治、交通上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唐开成四年(839年),刘禹锡、石文颖对川陕驿路进行修治,“自散关剑门凿山石栈道千余里以通驿路”。至唐末,五代战乱使剑阁道部分段落荒芜为虎豺之地,古道梗阻一时,造成“自是东北商旅少敢入蜀”的现象[23]。

(七)宋元

蜀道上战争频繁。北宋乾德二年(964年),宋太祖命王全斌、刘光义分两道伐蜀,蜀都统王昭远领兵越剑门,三战皆败,流桔柏津后,烧毁桥梁,退保剑门关[24]。元代极其重视交通道路的建设。意大利人马可·波罗描写当时的道路:“奉旨在大路两旁所种的树木,大汗在设计帝国的时候还有另一种措施,……他下令在大路两边大量种植树木,每株间隔不得超过两步。当这些树木长大后,不仅在夏季可以享受清爽,而且在冬季下雪时也能起路标的作用,这些都给旅行者带来了很大的帮助。……一切大路上都要种植树木。”[25]

(八)明清

明清时期蜀道修治进入了新的繁荣时期。正德年间剑阁州知州李璧于蜀道两旁广植古柏,清同治《剑州志》记载“自剑阁南至阆州,西至梓潼,三百余里,明正德时知州李璧以石砌路两旁植柏数十万”[26]。后历代栽植的古柏长成形成翠云廊奇观,诗云“……翠云廊,苍烟护,苔滑阴雨湿衣裳,回柯垂叶凉风度……休道蜀道难,莫错剑门路”[27]。明末清初张献忠入蜀,栈阁废圮。

二 历史变迁

今天的剑门蜀道路线(主线)比较明确,以剑阁古城为中心,北从广元市朝天区转斗乡七盘关始,经朝天、利州、昭化、剑阁四县区,东南端至阆中古城,南至绵阳市梓潼县演武镇大庙山,全程300余千米(图一)。但历史上蜀道金牛道广元段路线因战争等数次变迁,尤其各支线路线变化较多。

图一 蜀道金牛道广元段道路总示意图(刘鹏成绘)

蓝勇在《四川古代交通路线史》中对川陕西路(又名金牛道、石牛道、剑阁道、南栈道、四川官路、四川北路等)进行了考证[28]。孙启祥按秦汉、唐宋、明清等时代将金牛道分为白水关道、嘉陵江道、五丁关道[29]。本文按地理位置北段、东北段、中段和南段对蜀道金牛道广元段进行分析。

(一)北段道路

北段道路在今广元市西北一带,主线沿白龙江穿行,白水关(今青川沙州)处西北接阴平道,东北接阳平关,为白水关道。分汉晋驿道(阳平关至白水关)、马鸣阁栈道(白水关至昭化)、阴平(景谷)道(白水关至甘肃阴平,今陇南文县)。此段道路在广元境内经青川、利州、昭化三个县区,是蜀道金牛道广元段有史料记载的早期源头(南北朝以前使用)(表一)。

表一 北段道路史志及历史事件(部分)

《华阳国志》载:“古代白水关为陕、甘入蜀之孔道。自汉中来系取道关城而至关头,即由今勉县趋阳平关,西南至白水关。……白水关而南,沿白龙江河谷至葭萌。自葭萌而西经小剑而入剑门。”[30]《(道光)重修昭化县志》:“汉晋驿道由宁羌阳平关入蜀,及白水镇之北缘白水东岸过粗石栈,出茅班口,下石关渡、白水,径紫兰、安昌、宝轮、石桥、白田、大苍诸坝,再渡清水,经古小剑戍西南,由剑溪古石牛道入剑关。”[31]又载:“马鸣阁,在治北五十里白水之岸。《名胜记》汉先主遣将陈式绝马鸣道以拒曹操,操闻之,叹曰‘此阁过汉中、阴平,乃咽喉要路也。’”纂修者按:“(马鸣阁)即今白水岸粗石栈之偏桥是也。古之阁道,三国时军旅往来经此。仓坪在治北一百二十里白水街之北,邓艾入蜀屯粮之所。”[32]《新建武侯祠碑记》记:“况昭邑当后汉时,为入蜀要道,侯五伐中原,军旅往来皆由马鸣阁经过,即今之粗石栈偏桥是也。”[33]“栈桥在白水岸有故迹十余所,皆石凿圆孔以立横梁。其孔深二三尺,每孔相去不及一丈。粗石栈更凿平穴,布受版木,盖诸栈之中惟粗石栈最险。旧有碑刻栈道铭,今毁。”[34]

综合上述文献记载,可推测北段道路大致路线为今陕西眉县经斜谷、褒谷栈道入汉中,复自勉县西出阳平关(古阳安关),由山道抵白水关(今青川沙州),然后沿白龙江河谷至广元昭化(葭萌),再溯清江河西至沙溪坝,转而南,经剑阁而入剑门(此一段即剑阁道)。此即秦汉至南北朝间由关中入蜀的主道(图二)。阴平(景谷)道贯通陇、蜀两地。《三国志》载:“冬十月,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频于危殆。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35]曹魏名将邓艾绕过蜀军在蜀道上正面防御,即沿阴平偏道迂回穿插阴平郡(今甘肃文县境内)—摩天岭—青川清溪—青川关庄—绵阳江油—绵阳平武,破绵竹、成都[36]。阴平道构成体系较为复杂,青川境内遗迹较多,本文主要分析秦蜀两地古道,在此不多赘述。

图二 蜀道金牛道广元北段道路示意图(刘鹏成绘)

(二)东北段秦蜀交界段道路

在今广元市东北一带,主要区域为朝天区、利州区,白水道改线后,主要沿此道通行(以唐宋时期为主),又可分为嘉陵水道、七盘关道、东北道(图三)。

图三 蜀道金牛道广元东北段道路示意图(刘鹏成绘)

1.朝天—嘉陵水道

朝天—嘉陵水道主要指由九井驿沿嘉陵江西侧干流向南至朝天关一段,即“嘉陵云栈”一段。关于此段道路文献多有记载(表二)。

表二 朝天—嘉陵水道史志及历史事件(部分)

关于朝天—嘉陵水道一段路线,《陕西省志》载唐入川驿路路线为西县(西县驿/白马驿)西行80里→金牛县西南行70里→三泉县(置驿)沿嘉陵江东岸南行60里→九井滩10里→五盘岭南行70里→筹笔驿南行→潭毒关→朝天岭→大小漫天岭→千佛阁→利州[37]。宋入川驿路:散关→凤州→兴州→金牛镇→三泉县→五盘驿(位置存疑)→利州[38];《唐代交通图考》考证应为金牛县→三泉县→老君祠→九井滩→五盘岭→嘉川驿→筹笔驿→龙门阁→朝天岭→望云岭→小漫天岭→深渡驿→大漫天岭→石柜阁→佛龛→利州[39];《四川古代交通路线史》考证唐金牛道行程表为梁州南郑(汉中)→西县(勉县西)→百牢关(勉县西南)→嶓冢山(烈金坝东28里)→金牛驿(烈金坝)→三泉县(阳平关南嘉陵江边)→九井滩(大滩)→五盘岭/七盘关(在九井滩上)→(宋)潭毒关(朝天镇北嘉陵江边)→筹笔驿(筹笔乡)→龙洞阁(龙洞背)→朝天岭(明月峡朝天关)→望云驿(望喜驿)→深渡驿(沙河)→石柜阁(千佛岩)→嘉陵驿(广元市内)[40]。

根据以上记载,可推测该段蜀道大致沿嘉陵江及两岸穿行,即今汉中勉县→阳平关镇→燕子砭镇→广元大滩镇→筹笔驿→朝天镇→明月峡→沙河镇→瓷窑铺→千佛崖(石柜阁)→广元。

2.朝天—七盘关道

朝天—七盘关道主要指从七盘关向南沿嘉陵江支流潜溪河向西南至朝天关的一段。相关史志及历史事件记载参见表三。

表三 朝天—七盘关道相关史志及历史事件(部分)

《四川古代交通路线史》考证元代驿站有汉川陆站(汉中市)、褒城陆站(褒城县)、沔阳陆站(勉县治)、金牛陆站(今烈金坝)、罗村陆站(烈金坝西)、镇宁陆站(宁强县治)、朝天陆站(广元朝天区治)、宁武陆站(广元陆站,今广元市)等[41]。根据《陕西省志》记载:“元代略阳、沔州、大安等三州县归四川省辖。入川驿路改经散关、凤州、褒城,由褒城站45里至沔阳站即进入四川境。……(明代)宁羌州附近有柏林驿,距金牛驿90里。柏林驿南80里为黄坝驿,在川、陕交界附近。再南40里至利州卫北的神宣驿,亦为军站。”[42]《四川古代交通路线史》考证明代四川北路驿站有顺政驿(今勉县)、青阳驿(今勉县青阳)、金牛驿(今勉县烈金坝)、柏林驿(宁强柏林)、黄坝驿(宁强黄坝)、神宣驿(广元宣河)、沙河驿、问津驿[43],考证清代北路驿、铺、关、表店有汉阳驿(汉中)、开山驿(褒城)、黄沙驿(勉县西)、顺政驿(勉县)、土关铺(百牢关)、大安驿(宁强大安)、金牛驿(勉县烈金坝)、柏林驿(宁强柏林)、宁羌州(宁强)、黄坝驿(宁强黄坝)、朝天驿(朝天)、问津驿等[44]。《陕西省志》载清驿传设置:褒城→沔县→宁羌州→百牢关→沮口→青羊驿→大安镇→烈金坝(金牛驿故址)→金牛峡(五丁峡)→五丁关→宽川驿→柏林驿(距青羊驿90里)→牢固关→黄坝驿→七盘关→朝天驿→广元县[45]。

唐以前关于该路线的史志及历史事件记载较少,但唐代诗文多有反映。如卢照邻《早度分水岭》:“丁年游蜀道,班鬓向长安。……层冰横九折,积石凌七盘。”沈佺期《夜宿七盘岭》:“独游千里外,高卧七盘西。”钱起的《七盘岭阻寇闻李端公先到南楚》,吴融《登七盘岭》:“才非贾傅亦迁官,五月驱羸上七盘。……七盘岭上一长号,将谓青天鉴郁陶。”杜甫《龙门阁》:“清江下龙门,绝壁无尺土。”岑参《赴犍为经龙阁道》等。诗文多提及七盘岭、龙门阁,当与两地险峻的山势与栈道有关,也能佐证该段道路至迟在唐代就已存在[46]。

综上,此段大致路线为沿潜溪河及两岸穿行,今汉中宁强县→七盘关→中子镇→宣河乡→龙门阁→朝天镇→汇入嘉陵水道。

3.朝天—东北道

朝天—东北道主要指由七盘关东北至广元的一条道路。相关史志及历史事件记载参见表四。

表四 朝天—东北道相关史志及历史事件(部分)

乾德二年(964年),宋军伐蜀至三泉县,蜀主“烧绝栈道,退保葭萌”[47]由此形成了一条经大小漫天岭→今麻柳→白羊栈→两河口→宁强的一条间道,宋元可与正道并行使用[48]。推测其大致路线为七盘关→今潭毒关→两河口→白羊栈→麻柳乡→大小漫天岭→广元。

但关于此段道路,尚有一些疑点。首先,关于潭毒关,《唐代交通图考》考证未见。蓝勇据《方舆胜览》《元一统志》,认为潭毒关与清时潭毒关不同,应在朝天镇北嘉陵江边[49]。《读史方舆纪要》载:“潭毒山,县北九十里。上有潭毒关,下瞰大江,路皆滑石,登涉颇艰,为蜀口之险要。下有深潭,相传潭下渊岸有一铁索,见则兵动。宋绍兴二年金人陷兴元,刘子羽退守三泉,以潭毒山形斗拔,其上宽平有水,乃筑壁垒。方成而敌至,距营十数里,子羽据胡床坐垒口,敌引去。”[50]表明宋时刘子羽战金军之潭毒关当在嘉陵江边,可能在九井滩、筹笔驿附近,而洪都督所建潭毒关应当即是今日的“潭毒关”,也即石羊关。

其次,根据《读史方舆纪要》:“深渡,在县北大小二漫天之间,即嘉陵江也。”[51]可知大小漫天岭在嘉陵江边,又载“大漫天岭,县东北三十五里,峻出云表;又北为小漫天岭;二岭相连,一名藁本山,蜀道之险也”[52],此处言东北而不言北,可为佐证。《重修广元县志稿》载:“漫天岭,县东三十五里,旧志云,即今大小光坡也,……一统志云,大小二岭相连,为蜀道极险。”[53]今人说法,大小漫天岭即大小光坡。以上各条可推测大小漫天岭范围较大,从藁本山西侧嘉陵江边到藁本山东侧洪督关、大小光坡范围内,均称为漫天岭。

石羊栈同样存疑,宋时《读史方舆纪要》等均未提到石羊栈,推测其当时已成民间小道。而关于它南北朝至唐作为主道的说法尚缺乏他证。另据《四川古代交通路线考》,宋代王全斌伐蜀时蜀人烧绝栈道是东北道间道形成的直接原因[54]。

4.秦蜀交界段道路历代路线推断

根据以上史志、历史事件和存疑点的分析,推断各个朝代入蜀路线在秦蜀交界路段走向如下(表五)。

蜀道金牛道广元东北段道最大特点为栈道通行,南栈指剑门经昭化、广元到宁强的一段道路,经冯汉镛考证,金牛道广元东北段道路的栈道主要有石柜阁、大小漫天岭、金山寨、龙门阁、朝天峡、飞仙阁、五盘山栈道等[55],是南栈集中所在区域,现部分栈道遗址遗迹尚存,如朝天峡(今明月峡)、石柜阁(今千佛崖)等。

(三)蜀道金牛道广元中、南段驿道

蜀道金牛道广元段中段(利州区—昭化镇)、南段(昭化镇—剑阁县)主线位置相对固定,即今天广元城区→昭化古城→剑门关→汉阳镇→普安镇→柳沟镇→武连镇→绵阳梓潼演武乡。同时存在利阆道、阆剑道、嘉陵水道三支分线(图四)。

1.主线:利州—昭化—剑阁

这条线路史志及历史事件记载颇多,蓝勇统计了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剑阁道主要征战取用事迹达15次,五代时期重要事迹达12次[56];黄盛璋统计了历史上自陕西取蜀共有11次,其中剑阁即9次[57]。今昭化大朝乡古驿道孔道塘石壁保存有清光绪年间“化险为夷”石刻,碑右侧上款题:“培修道路,李大老爷邑贤侯德政”,左侧下款小书:“清光绪戊子季春,六里士庶公立。谷旦”。昭化大朝乡白卫溪石壁保存有明天启“砥矢周行”碑刻,碑右上款小字三行:“天启四年(1624年)仲秋,相槐新开,捐奉募工,冬季吿成。裁官店一铺捷二十里,西通蜀省,北达帝都”。这条线路记载太多,且线路相对明确,不再列举。

2.分线:利阆道

《(道光)重修昭化县志》记载:“明驿道自保宁而下成都,不知辟于何时。周行录自成都府锦官驿四十里新都县,六十里汉州,六十里古店驿,六十里秋林驿,六十里云溪驿,六十里富村驿,六十里柳边驿,六十里隆山驿,六十里保宁府锦屏驿,七十五里槐树驿,五十里施店驿,四十里柏林驿,六十里圆山驿,六十五里龙潭驿,六十里利州。……今驿道明天启四年初凿山开径,崇祯元年功始竣。”[58]由于明代保宁府地位重要,很长一段时间驿道改经广元、昭化达保宁府,沿东川道经三台、汉州到达成都,其中由广元至保宁府一段即为利阆道。但由于这条路线绕远300余里,也有不少险恶之处,故天启四年在旧驿道上“凿山开径”,至崇祯元年竣工。《保宁府志》载:“改设秋审经过路站。按:保属阆、苍、南、通、南、巴六州县秋审人犯,向由阆中、苍溪转解昭化,由大路至剑州取齐解省。”[59]《重修广元县志稿》记载:“南路由治城启行,出南门南行六十里龙潭驿,又六十五里至元山驿,又六十里至柏林驿,又四十里至施店驿,又七十五里抵保宁府治。”[60]

3.分线:阆剑道

广义的翠云廊,分为西段、北段、南段,是指以剑阁为中心,西至梓潼,北到昭化,南下阆中的三条翠云廊古柏路,在这三条蜿蜒三百里的道路两旁,皆是修长挺拔的古柏林,号称“三百长程十万树”。1985年统计翠云廊古柏有7790株,300年以上古柏达7542株,其中秦朝至三国时期的有8株,南北朝至唐朝时期的有468株,宋、元时期的有4785株,其余均为明清所植[61]。说明翠云廊古柏不是一次栽植而成,而是经历代不断种植形成,依据相关碑刻、史记和科学工作者对现存古柏的研究考证以及民间的流传,古蜀道上大规模植树有8次[62],其中,最有依据、规模最大的是明代正德年间剑州知州李璧倡导的植树。行道树的树龄证实自三国至明清,作为蜀道分支,该段道路长期使用。这条路线没有查找到相关驿铺等记载,但行道树众多,道路多已湮没。

4.分线:嘉陵水道

道路沿嘉陵江而行,由九井驿附近进入四川,与嘉陵云栈及金牛道北段并行,至昭化水路折向东南至阆中,与剑门蜀道分离。道路在利州及昭化分设渡口,分别为利州南渡及桔柏渡,利州南渡为嘉陵水道入蜀后的第一个大渡口,加之利州为州治所在,渡口重要性不言而喻。桔柏渡位于白龙江与嘉陵江交汇处,历来便是战略要地,加之临近昭化,古蜀道亦需由此渡江南行,同样具有重要意义。过昭化后水路经苍溪、阆中、南充达重庆。《重修广元县志稿》载:“水程:上游水程,由治城码头启行,至朝天镇九十三里,再至陕西阳平关,一百九十里,共水程二百八十三里,下游水程,由治城码头启行,至昭化七十二里,再至阆中四百五十八里。”[63]

三 蜀道金牛道广元段历史发展分期

蜀道金牛道广元段的历史变迁与中国大一统框架下的一体化过程、中国政治中心的变化、四川地区的发展、秦蜀交流的发展等因素紧密相连。根据历史年代、背景、路线及意义试分为起源、形成、发展、繁荣、振荡、稳定、衰落七个阶段(表六)。

表六 蜀道金牛道广元段历史发展分期

四 结语

蜀道金牛道广元段连接秦蜀两地,起源于民间,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不断扩大,秦蜀两地虽有天险,但古人依然从河谷地带趟出小道穿行。秦灭巴蜀必然要修建道路,满足军事需要;道路形成后,蜀道成为历代统治阶级治理古蜀的交通要道,也是纵贯古代中国西部南北走向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和信息交流的通衢。随着历史的发展,蜀道金牛道也一直处于发展变化的状态,路线的变迁,既有中国古代政治军事的推动,也有技术进步等种种因素影响,其变迁体现了古人与环境的不断适应发展,也体现了中国历史的发展。加强对蜀道金牛道广元段历史沿革和线路变迁的基础研究,可以进一步厘清该段道路的历史沿革及各个时代的具体走向,为今后考古调查、制定详细规划、文化遗产展示利用提供一些思考,促进更多的文化遗产纳入文物保护范畴。

注释:

[1]〔晋〕常璩撰,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第72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2]〔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卷三三《剑南道下》,第853页,中华书局,1983年。

[3]彭邦本:《金牛道的起源和早期发展》,《中华文化论坛》2019年第3期。

[4]黄家祥:《宝珠寺水库淹没区文物调查记》,《四川文物》1992年第3期。

[5]邹逸麟编著:《中国历史地理概述》,第85页,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年。

[6]彭邦本:《成都、蜀道与“一带一路”关系初论》,《中华文化论坛》2017年第5期。

[7]陈卫东:《四川广元昭化区土基坝和摆宴坝考古调查勘探取得重要成果》,《中国文物报》2014年9月19日第1版。

[8]〔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疏:《尚书正义》卷六,〔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50页,中华书局,1980年。

[9]邓少琴:《古代巴蜀与中原黄河流域彩陶南流的有关问题》,《中华文化论坛》1999年第2期。

[10]〔清〕顾祖禹撰,贺次君、施和金点校:《读史方舆纪要》,第2670~2671页,中华书局,2005年。

[11]〔晋〕常璩撰,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第128页。

[12]黄家祥:《四川青川出土秦“为田律”木牍的重要价值》,《四川文物》2006年第2期。

[13]《史记》卷一二九《货殖列传》,第3277页,中华书局,1959年。

[14]陈云洪:《四川地区船棺葬的考古学观察》,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成都考古研究(三)》,第98~107页,科学出版社,2016年。(原载于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等编:《边疆考古研究》17辑,第252~260页,科学出版社,2015年。)

[15]刘彦谷:《昭化古城70座秦汉墓葬出土1100件随葬品》,人民网2014年6月13日(http://art.people.com.cn/n/2014/0613/c206244-25144679.html)。

[16]〔晋〕常璩撰,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第91页。

[17]〔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卷三三《剑南道下》,第845~846页。

[18]中国公路交通史编审委员会编著:《中国古代道路交通史》,第154页,人民交通出版社,1994年。

[19]杨凤祥:《蜀道古文选》,第27页,中国文化出版社,2012年。

[20]张荣强:《唐前期剑南道财赋地位及其特征》,《中国农史》2003年第4期。

[21]蓝勇著:《四川古代交通路线史》,第13页,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

[22]〔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二《山南道三》、卷三一《剑南道上》、卷三三《剑南道下》,第558、777、845、848页。

[23]蓝勇著:《四川古代交通路线史》,第18~20页。

[24]〔明〕陈邦瞻编:《宋史纪事本末》,第17~18页,中华书局,1977年。

[25][意]马可·波罗著,徐海燕编译:《马可·波罗游记》,第98页,大众文艺出版社,2005年。

[26]〔清〕李溶、余文焕修,〔清〕李榕等纂:《(同治)剑州志》卷一○《艺文诗》,《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第19册,第861页,巴蜀书社,1992年。

[27]杨凤祥:《蜀道古文选》,第177页。

[28]蓝勇著:《四川古代交通路线史》,第7页。

[29]孙启祥:《金牛古道路线演变考》,《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

[30]〔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卷二《汉中志》,第153页,巴蜀书社,1984年。

[31]〔清〕张绍龄等纂修:《(道光)重修昭化县志》卷二八《驿传》,《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第19册,第701页。

[32]〔清〕张绍龄等纂修:《(道光)重修昭化县志》卷一六《古迹》,《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第19册,第665页。

[33]〔清〕张绍龄等纂修:《(道光)重修昭化县志》卷一四《祠庙》,《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第19册,第652页。

[34]〔清〕张绍龄等纂修:《(道光)重修昭化县志》卷一○《津梁》,《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第19册,第642页。

[35]《三国志》卷二八《魏书·邓艾传》,第779页,中华书局,1959年。

[36]鲜肖威:《阴平道初探》,史念海主编:《中国历史地理论丛》第8辑,第28~29页,陕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

[37]陕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陕西省志》卷二六(一)《公路志》,第96页,陕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

[38]陕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陕西省志》卷二六(一)《公路志》,第96~97页。

[39]严耕望撰:《唐代交通图考》卷四《山剑滇黔区》,第903页,“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86年。

[40]蓝勇著:《四川古代交通路线史》,第13~15页。

[41]蓝勇著:《四川古代交通线路史》,第27页。

[42]陕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陕西省志》卷二六(一)《公路志》,第97页。

[43]蓝勇著:《四川古代交通线路史》,第28页。

[44]蓝勇著:《四川古代交通线路史》,第29~30页。

[45]陕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陕西省志》卷二六(一)《公路志》,第97页。

[46]王振会主编:《古道诗文》,第66、67、69、70、91、94页,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年。

[47]〔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2,第137页,中华书局,1979年。

[48]蓝勇著:《四川古代交通线路史》,第25页。

[49]蓝勇著:《四川古代交通线路史》,第14页。

[50]〔清〕顾祖禹撰,贺次君、施和金点校:《读史方舆纪要》,第3211页。

[51]〔清〕顾祖禹撰,贺次君、施和金点校:《读史方舆纪要》,第3212页。

[52]〔清〕顾祖禹撰,贺次君、施和金点校:《读史方舆纪要》,第3211页。

[53]谢开来等修,王克礼、罗映湘纂:《(民国)重修广元县志稿》卷二一《武备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第19册,第459页。

[54]蓝勇著:《四川古代交通线路史》,第25页。

[55]冯汉镛:《栈道考》,《人文杂志》1957年第3期。

[56]蓝勇著:《四川古代交通线路史》,第11~12、20~21页。

[57]黄盛璋:《川陕交通的历史发展》,《地理学报》1957年第4期。

[58]〔清〕张绍龄等纂修:《(道光)重修昭化县志》卷二八《驿传》,《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第19册,第701页。

[59]〔清〕黎学锦、徐双桂等修,〔清〕史观等纂:《(道光)保宁府志》卷三一《铺递》,第6叶,1821年。

[60]谢开来等修,王克礼、罗映湘纂:《(民国)重修广元县志稿》卷二《與地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第19册,第30~31页。

[61]王撼等:《“翠云廊”古柏的生存现状与保护措施初探》,《四川林业勘察设计》2005年第1期。

[62]吴志文:《中国古代的绿色通道工程——翠云廊及其形成》,《世界林业研究》2001年第5期。

[63]谢开来等修,王克礼、罗映湘纂:《(民国)重修广元县志稿》卷二《與地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第19册,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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