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问答
——和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谈小说集《单双》

2023-11-10 23:48郭海燕
新文学评论 2023年2期
关键词:小说集题材青春

郭海燕

首先,我非常感谢三位青年读者对拙著爱情小说集《单双》的深度阅读与评析。三位朋友都来自武昌桂子山下的华中师范大学,我很高兴有机会与风华正茂的他们就关于“风花雪月”的拙著,进行切磋交流。

仔细拜读学子们的文章后,我发现,他们不是集中在一个大房间讨论,而是各自进入不同的房间,煮茶以待。“解读”是一间房,“创作”为另一间房,“主题”乃第三间房。茶香袅袅中,在评论家、青年名师杨晓帆老师的指挥下,这三位名校研究生珠联璧合,仿佛进行交响乐演奏。其间,小提琴之细腻传神、大提琴的肃然深思和钢琴的热情奔放,共同为《单双》营造流萤飞舞、满台生辉的共情共鸣,让我怎不心驰神往从而心生别样的感动、感恩?

先进入刘雪琛的“解读”房间。

这里充满坦诚。仿佛一只归燕飞入早春,燕翅上还带着仆仆风尘,透明阳光。刘雪琛开篇即道:“我是《单双》的一名读者。爱不释手,如鲠在喉,这是我读这部爱情小说集时的感受。读完后,惘然的情绪在我心里停留了许多天,不出意料地,我好像对爱情失望了。”初睹,我心里油然升起小激动,为那些揳入灵魂的爱与情高热横穿,为隔着时空的青春心灵漫漫此唱彼和……所谓爱情小说集《单双》,收录的都是我在十几、二十年前写下的作品,共六篇,全都公开发表过。其中,最早发表的是短篇小说《寻找激情》(2002年),最晚发表的是中篇小说《亲爱的妹妹》(2009年)。刘雪琛分析:这六篇情感“小说设置了许多对立关系,但同时也不断消解这些对立。……(书中的女主人公)不止喻言,柳卡、平多、‘我’、费琪、琴、秦花都回归了理性,或是决裂,或是离开,或是重新开始。这还是我一开始理解的悲剧吗?美好与悲剧的二元对立被打破了,爱情悲剧并非她们的悲剧结尾。行笔至此,我的怅然已减少许多,或许爱情不全让人失望。……对立关系的消解对于我们来说即是启蒙,关于女性,关于爱情,关于命运,关于人,关于自我”。这些辨析,多么豁目开襟!让我颇感安慰。尤其末句包含“启蒙”字眼,让我深受鼓舞和启发。看看我们的现实生活吧,有多少夫妻或恋人是在不和谐或曰痛苦的“炼狱”中挣扎!他们纠结着,“疯魔”着,有的确系真爱,有的却未必属于爱情。但不论爱还是不爱,总归为情所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自古人们反复吟唱断肠句……我以为,在两性关系中,不管何时,不论身陷何种情感,对于男权文化下的女性来说,最重要的是永不放弃善良,永远自强、自立和心怀梦想。因为唯如此,才能在爱与情的战场上,在与男性“争锋”中,尽量保护、保持女性的主体性,从而也促进有情世界之建设和真正完整。

对于生命体来说,有什么比保持自己的主体性更重要的呢?最近,我在看3D动画《一禅小和尚》。可爱的小和尚有很多金句,比如:“师父说,好的关系,应该是让人变得温柔和勇敢,而不是时常让人感到委屈和妥协。如果一个人是激发你的焦虑情绪,而自己又无法改变时,也许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离开某些人,不是因为他们不好,而是因为跟他们在一起时,我们的状态不好。”说得多好啊!反观《单双》里诸作品,那些通过文字芽苞的一次次开放,一遍又一遍言说爱情、女性、命运、自我等,不就是彼时青春之我的青春“一禅”吗?或许,它们不那么深刻,有的甚至带有明显缺陷,但无不真诚,保留着主体性立此存证的一路成长消息,以及和世界同频心跳的最初模样……若亲爱的读者遇见它们,略加思索,神清气爽会心一笑,我想,我会快乐如“一禅小和尚”,蹦蹦跳跳化得人间善缘多。

贾紫漩所待的“创作”房间,是另一番风景。她说:“合上书的一刻,我想到了‘新女性写作’这个词。《单双》里的作品明显与我们以往关于女性写作的阅读经验有着重要区别,实质上,它已经远离了原来那些表演性、控诉式以及受害者思维的写作方法,更强调写作的日常性、艺术性和先锋气质。”贾紫漩的目光,端的敏锐。依拙见,这本不太厚的小说集里,短篇《无事》可能情节最弱、故事最俗套,也最不易引起读者兴趣。但我个人,对此篇较偏爱。想想若干年前,对刚刚经历国企“下岗潮”“日日为稻粱谋”的我而言,整夜整夜坐下来写这种不挣钱的文字,不是没事找事吗?而我就是这么没头没脑地一路写下来,还写下《无事》——一个通篇讲述没事找事的小说。诗人兼诗歌翻译家、2020年诺贝尔奖得主露易丝·格丽克诗集《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的翻译者柳向阳,曾为《无事》写过一篇评论名为《破碎的意味》(刊于《湖北文艺界》2007年第1期),我十分喜欢。文中柳向阳评曰:“《无事》本身是一篇‘破碎’的小说,也是一篇关于‘破碎’的小说。小说由两个场景和一段路程构成。场景是面,但已经由于过多的破碎而化为碎片。路程是线,对分散的场景能起到联结的作用,是一种缝合碎片的象征,但它本身却充满了虚幻和恐惧,只能是枉然的努力。这就是《无事》这篇小说的结构,也是这篇小说的内容。或者说,两片一线,就是《无事》。”“说到底,这是一篇关于俗套的‘无事’的小说。但即使如此,小说也呈现了很好的形式特征,因此,它是现代的,是别有意味的,有着良好的艺术的形式构造。哪怕是不期然的形式和意味,也已经提示了多种阐释可能和多重意义指向。”确实,十几年前创作《无事》时,我正对“内容”与“形式”有着莫大兴趣,特别是“形式”。“形式”本身即“内容”,是“内容”的一部分——彼时我对此创作观点入迷,而《无事》实时反映了我曾经的兴趣和相关思考。贾紫漩称拙著《单双》“更强调写作的日常性、艺术性和先锋气质”,咦唏!直抵当时作者的创作初心啊。艺术的入口永恒,不论写作者还是评论者,不论何时,只要你踏进一只脚——你总能听到相同的开门声,“吱呀”,那样清晰、真切,而又动人……这世界,精妙如斯!

在“创作”房间,贾紫漩提出:“当女性写作过度沉迷于身体,就会陷入另外一种‘被看’的境地,女性的主体意识非但没有得到凸显,反而迎合了男性主流意识形态。因此,这些涉及‘性’的女性自白式写作,需要在道德与不道德、崇高与普通、凡人与英雄之间寻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只有当写作者把这种分寸把握好的时候,才有可能写出优秀的作品,否则就会成为以隐私吸取读者注意力的市场消费品。您在《单双》里也用了大量女性自白式写作,想必您对如何把握这种平衡一定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如果有机会,也很想听您聊聊这个话题。”对此,我要请出评论家,主要研究中国当代小说、作家批评和现代派文学思潮之传播与接受的武汉大学教授叶立文。叶教授点评我的小说曰:“郭海燕最为擅长的,也确实是对身处情爱关系中的人心的揣摩。套用一句俗语,正所谓‘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像早年《单双》这样的作品,恰逢‘私小说’盛行之时,于是人物的隐秘情感和张扬欲望,以及张爱玲式的婚姻斗兽场,就鲜明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印记。而此时的郭海燕,因其情爱书写叠合于70后作家的代际特征,所以在异质书写上并不特出。”“需要说明的是,郭海燕的青春叙事,并不完全是聚焦于成长疼痛的青春物语,因为比起年轻一代的80后作家,她并不过度沉溺于私密的情绪陷阱,而是在更大的家庭婚姻维度内记录着成长的艰难。这种具有社会学价值的青春叙事,既有别于狭义的青春写作,也能在(郭海燕后来)跨界进入国企改革题材领域的同时,制造现实主义小说稀缺的文本异相。”我很感谢叶立文教授,他让我深深体会到“评论和创作是一辆车的两只轮子”之要义。而我,对贾紫漩同学所提的话题,最想说的一句是:最初,我“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如今,我“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假若,让我再写一次《单双》小说集,必是另一番迥异风景。因为,若如发问者所言,为了要将相关题材写得更好,在运用女性自白式写作时,要先思考“在道德与不道德、崇高与普通、凡人与英雄之间寻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可问题是,这根本就在于心啊。心若变,一切都变了。人世间情爱如此,我以为创作领域亦如此。而正基于此,读者手里的这本《单双》,才显示出其不可复制性;反过来说,我在创作它时,从来就没有主动或事先去考虑过要把握哪种平衡,它所呈现出来的,就是彼时彼心。

在“主题”房间,王刘凌波沉思后,率真发问:“在我看来,《单双》集的爱情故事应该是倾注了您在世纪之交,对时代变革的不满与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这两种独特情感。时代巨变使得一切稳定的关系开始崩塌,您以两性关系为切入点,拷问这种自古神圣的关系在时代冲洗下的韧性,不幸的是,爱情在时代的诱惑下轻易变节。您在小说中主要书写了两种不满,一是在叙述上运用‘春秋笔法’,暗示现代金钱观是使爱情崩溃的原因,表达了对新的经济结构下人心不古的不满。”“另外,您还借书中人物之口表达了对城市的不满。”“您的这两种不满还可以合而论之,从根源上来说,都是不满于社会转型期间传统的稳定关系被轻易破坏。我很好奇,这一点体验与思考,与您对国企改革和下岗潮的亲身体验有关吗?”对此,我的回答是:这二者没有直接联系,但有间接联系吧。

王刘凌波犀利追问,“您作品中的女性角色总是游移在一段或多段关系中,一边感到与伴侣精神或肉体的不合,一边妥协,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唯求安稳是她们对两性关系的期待,只有安稳才能暂时解决身在何处的焦虑”。“这种对安稳关系的渴求是否也是您曾经经历过的时代焦虑呢?而您如今的创作转向了历史题材、现实题材,是否代表您认为‘身在何处’的问题在当下已经解决了呢?”这个问题特别好。事实上,我目前所致力的历史题材、现实题材的创作,尤其是前者,并不代表我认为“身在何处”的问题在当下已经解决;而是说,现在的我,可以从站位更高、眼界更开阔的历史与现实维度,看到更完整的个体和集体的相关历史经验,从而在现实中更清晰地瞧见来处,更准确地找到通往阳光的去处……比如,近年来,我在小说领域,创作、发表了属于现实题材的国企改革题材系列小说,它们是我目前思考个体与“有机”群体(比如国企)、与时代等关系的一个创作维度;在非虚构领域,我正致力的历史和现实题材创作,特别是红色文化题材创作,则让我且行且放怀,看见更开阔、迷人的风景……这是另一个创作维度。不同的创作维度,让我在历史和现实的滚滚风烟中能更快、更准确地定位自己,从而在轰然而至的新征程中,更懂得和珍惜温暖人心、温暖世界的一切,并沿虚构或非虚构的文字小径直奔我一直向往的温暖人心、温暖世界的去处。通过目前不同的创作维度体察,我还确认了一点:思想终有立场,创作确无边界。至此,我在早期情感题材小说中主动或被动呈现的那种对“时代变革的不满与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等,也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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