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从华
看日出,对山里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但特意到山顶上看日出却未曾有过。小时候经常天不亮就随大人们上山砍柴,往往砍了半挑子坐下来歇会时,才看见太阳出来了。那时好像是条件反射似的,肚子闹起了革命,刚出山顶的太阳,像一个大大的火烧馍,让人更加饥肠辘辘,手心也会冒出很多虚汗。那时我还真不知道有画饼充饥一说,否则我会认为这是上帝故意戏弄我的。
稍大一点从课文中读到了《泰山日出》《亚洲日出》以及刘白羽关于日出的文章,但似乎也没读出过美感,反而认为老师说的有些牵强附会。真有那么美吗?后来我终于明白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贾府里的焦大是不会爱林妹妹的。”
近年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各地建设了不少名胜景区,霍山县单龙寺镇政府在其境内的屋脊山打造了一个摄影家村,与“月亮湾作家村” 和“仙人冲画家村”,合称为霍山的“三家村”,吸引了大批中外游客。
屋脊山摄影家村就是凭借屋脊山特殊的环境、奇妙的景观,给广大游客特别是摄影爱好者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平台。现在经常有外地朋友向我寻问屋脊山景区的事宜,问得多了,就有了“三人成虎”的感慨,为避免朋友说我“灯下黑”,于是我决定爬一趟屋脊山,看一看日出。
要想看到屋脊山的日出,必须头天晚上住在屋脊山下的隆兴,这样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出发,上山才不至于匆匆忙忙的。
3月3日下午,我与十多位文友,在单龙寺美女镇长的邀请下住进了隆兴的“影庐”。影庐是摄影家村利用闲置的小学打造的、极具创意的民宿,简约、休闲、清净、卫生,大有宾至如归之感,绝无喧嚣嘈杂之憾。我住的是“一(2)班”,整个夜里,辗转反侧,又让我回味了上小学的感觉……
3月4日凌晨五点半,文友们都从“教室”出来了,地面尚有微霜,走在上面有唰唰的声音,晨风有些刺耳,但谁也没有畏缩,一行人向着屋脊山进发。
屋脊山海拔480米,从山脚的五家行到山顶也不过两公里,但多是峭壁,攀爬起来非常艰难,好在走的人多了,“路”的痕迹非常明显。
可能是我身体的原因,也可能是我主观上对观日出的排斥,双腿像灌满了铅,渐渐地我落伍了,只能走走停停。我羡慕年轻人的身轻如燕,看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从我身边快速走过,我感到自己已经力不从心。
这时,手电筒所照之处,我看到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可能是开始走急了,有点虚脱,现在赖在地上不走了。孩子的母亲劝说道:“再不走,你可看不到日出了,回去你可无法向爷爷奶奶讲日出的故事了。还有,就是你挡住叔叔阿姨们的道了。”小男孩听了母亲的话忽然来了精神,噌地一下就离开了我的视线。我知道在这个隔代亲的当今,“日出的故事”背后的故事,大人的许诺便是孩子的梦想。我当然也知道,躺在地上虽永远不会跌倒,但会被人践踏的真谛。
倒是孩子的举动,让我想起了“行百里者半九十”的警句,真的是心中有所想,脚底有力量。我相信观日出不仅是一种视觉享受,更是一次艺术盛宴,还可能是一次精神洗礼。
屋脊山终于被我踩在了脚下。
屋脊山頂形似屋脊,长约三十米,宽六七米,可以立足的地方不过一百平方米。我登顶时,已找不到最佳的位置了,黑压压的,分不清是石还是人。从游客的声音可以分辨,除少数分不清是哪里人外,多数是六安人、合肥人。因合肥人曾说:“屋脊山,是省城观日出最近的地方。”
东方的鱼肚白渐渐有了一丝丝橘色的镶边,从游客的装束和长枪短炮的配置,可以看出大多是摄影爱好者,也有像小男孩那样为了完成讲故事或写作文的任务,也有像我这样凑热闹的。
就在一眨眼的工夫,东方天边的橘色已变成了橙色,仿佛那云海下面是一个偌大的染坊,那天边灰白的云像被橙色染了的绸缎慢慢地拉出了地平线。忽然间,那绸缎像是被毛石或树桩硌了一下,裂开了个小缝,于是“女儿肤”上出现了一点殷红,渐渐地那点殷红随绸缎的缓缓拉出,慢慢地向四周渗了出来。那团殷红也伴着我的心跳,一秒一秒地匀速上攀。
手机的摄像功能告诉我,1013秒后,太阳已完全爬上了地平线,一面通红的圆盘挂在东方。
“散云作雾恰昏昏,收雾依前复作云。一面红金大圆镜,尽销云雾照乾坤。”这是杨万里观日出的心得,而此时用来比作我的体会,也是再恰当不过了。
收起手机,我才发现周围挤满了人,而那个“赖在地上不走”的小男孩就站在我的身旁。小男孩的脸蛋圆圆的,红红的,像一个初升的小太阳,悬在我的眼前,我感觉到了一股股温热的朝气向我袭来。这时,我又滑稽地想起《两小儿辩日》的故事,圣人的中庸可能就是圣人的哲学。无论是“远者小而近者大”,还是“近者热而远者凉”,我以为只要把一个人比喻成太阳,这个千古公案就好回答了,因为人生的意义,远远超出了“远近” “大小” “凉热”。
初升的太阳,早春的太阳,身边的太阳,我心中的太阳,真的是美翻了,怎么可以用言语来表达呢?
山高我为峰,这是胜利者的骄傲,然而对于一个登峰者来说,他面临的将是一个下坡路。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如果说上山的心情是期待,那么下山则是哀怨、是叹息,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短时间内再看,不免有审美疲劳。还有就是人体双脚的构造和人的心态,易上不易下。
下山时我已平复了心境,更不会与年轻人“争先恐后”,便稳扎稳打、亦步亦趋。这时,还是那个小男孩疾步从我身边走过,不料却摔了一跤,小男孩立马号啕起来。我看出年轻的母亲掩饰着内心的疼痛,埋怨地拍打着绊倒孩子的石头,然后又揉捏孩子的头部,祷告着:“慢点走,看清了路再走!”
孩子的额头已鼓起了一个大包,年轻的母亲告诉孩子:“这是太阳公公送给你的大红包,今天你收获最大。”小男孩没有破涕为笑,“小太阳”上依然挂着泪滴,但他却站了起来,这次好像是看清了路,每到陡峭的地方,小男孩总是拽一枝条,慢慢下行,小男孩可谓是吃一堑长一智。
的确,人生的路谁不是哭着哭着就长大了,摔着摔着就成熟了?
阳光在鸡鸣声中,洒满了屋脊山,农舍泛起了缕缕炊烟,牛群亲吻初醒的大地,植物拔节、分蘖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
原来下山也可以有风景的。虽然我已步入了老年,但此刻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横坐在牛背上,吹着一支竹笛……
责任编辑 黄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