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刚
李子白的《追风者》是一篇现实指向性很强的小说。这个短篇用不到七千字的篇幅,写一个七十多岁的退休老人,对像智能手机这样的新事物从排斥到接受的过程,表现了在网络时代日新月异的情形下,人们对自身的调整、对社会变迁的适应。
作为一篇现实主义小说,《追风者》将主人公对智能手机从拒斥到接受的过程写得太实,没有为读者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回想海明威在同样甚至更短的篇幅所写的那些名篇,如《雨中的猫》《桥边的老人》《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等,无不写实,却都给人以悠远的遐想空间。
此外,作者似乎也疏于对人物的刻画与塑造。比较一下前述海明威的诸篇小说,无论是《雨中的猫》当中对话的男女,还是《桥边的老人》中失去家园茫然无所顾的老人,抑或《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中孤独的、深夜不愿回家的老人,以及两个不同的酒吧店员……每个人物,寥寥几笔,就迅捷、准确地勾勒出了他们的性格特征。《追风者》用了很多笔墨来写主人公,但主人公的性格特征却有些模糊;小说也写到了主人公的心理(如晚上满心失落地坐在沙发里独自流泪),但是所写有些流于表面。
换言之,《追风者》过于实在地在交代故事,缺乏深刻的穿透力。读完小说,我们能看到他的老伴比他想得更开一些,也能看到儿子对他的孝敬,主动为他买了智能手机,但他们各自的性格是怎样的?从小说哪些地方可以看出来?我们找不到那些关键的一语中的富含暗示力量,能让小说的叙事深透下去的文字。比如写老人晚上坐在客厅里为自己赶不上时代而伤感,本可以写得更为幽微,更为细腻,哪怕只用几句话,提及老人退休前实权在握时的自信,对比此刻落后于时代、自觉被时代遗弃的挫败,将这种落差托举出来。
细节(其背后是叙事逻辑),作为小说叙述最基本的元素,一定要经得起推敲。小说最后,写两周后的周末,儿子和儿媳去看父母,父母家的厨房里却冷锅冷灶没见动火,冰箱的冷藏室也没有新鲜的蔬菜与水果。这里所写似有夸张之嫌,也不大符合现实生活的实际。试想在有小孙子在家的情形下,两个退休老人家里(一个是处级干部退休、一个是科级干部退休),竟然连“新鲜的蔬菜与水果”都没有,这是不太能令人信服的。此外,将小孩放在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爷爷奶奶家,父母因为忙,两周都不去看一下,似乎也说不太通。小说结尾处写家里的座机拆卸,手机的话费上蹿。严格来说,这两件事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事,家里的座机拆卸与手机时代来临同步,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要早于智能手机普及十余年。这两处所写,都涉及小说的现实逻辑问题。
《追风者》写人写事,有比较鲜明的单一倾向或归因。这也限制了小说潜在的暗示力量,也限制了读者阅讀的自主性和创造性。如果相反,能通过相对客观、克制和横向伸展的叙述,小说的意味就会更丰富,也给读者留下更多想象玩味的空间。比如开始时写老人对智能手机的拒斥,对新事物的难以接受,叙事可以节制一些,同时也可暗示,这些与老人对年龄渐长、身体状况不比从前的隐在的担忧甚至焦虑有关,有与老之将至的下意识的恐惧有关,将他对新事物的排斥与更多的事物归因联系起来,小说的潜文本就会丰富很多。小说最后写老人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感觉自己年轻和精神了很多,这时不必在这一向度上继续进行更为明确的强化,而是应当收束笔触,转而进行更广泛地铺展、暗示,比如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中,让老人想起年轻时接触新事物,想起被提拔为处长时对未来工作的畅想等,以此来暗示老人心态的变化。这样,也会使小说的叙事更具令人吟味的空间。与此同时,也把小说的叙事与题目《追风者》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
《追风者》中用到一些方言,比如“泼烦”二字,在写到陕西的小说散文中被普遍使用,包括一些著名作家也不例外。但笔者一直怀疑这是以讹传讹的结果,准确写法似应是古语“颇烦”。确当与否,与上文吹毛求疵指出的小说语言和叙事逻辑等问题一样,有待方家指谬。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