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总爱抢盐？

劳骏晶

熟悉的抢盐潮又出现了。

8月24日下午，全国的食用盐都变得珍贵了。北京盒马鲜生平台上的盐显示缺货，上海超市里连相对昂贵的进口莫顿牌海盐都缺货了。威海街头，市民排长队，1小时抢完了4吨盐，香港超市的食盐货架也空了。25日上午，淘宝和京东上的食盐已进入预售模式：30天内发货。

24小时内，“盐”的百度指数飙升到69682，近30天同比上涨了40014%。随后，部分食用盐的价格开始上涨，海南等地市场监管部门立刻发出警告：“有关经营者不得囤积居奇，或利用其他手段哄抬价格，推动市场价格过快、过高上涨。”

连带着一起上涨的，还有众多盐业股。8月22日至24日，江盐集团涨停，苏盐井神累计上涨22.81%。中盐集团的声明在24日晚赶到：“我们正在加班加点生产、配送，全力以赴保障市场供应。”

货架上的盐回来了，盐股也在25日应声下跌。抢盐潮迅速平息，大家有了空闲来调侃。一位网友在抖音上晒出一包老旧的盐，未开封的包装上积了灰，生产日期是2011年1月8日，这是福岛核电站事故时抢的。另有网友申请参与老盐竞赛，宣称家有2003年非典时期抢到的盐。

一切都如此熟悉，为什么一有危难，我们总爱抢盐？

防辐射？怕被污染？

从2003年到2023年，大型抢盐潮仿佛十年一轮回。

历年的抢盐新闻倒是呈现了科技的进步。今年我们在外卖App上看到一个个“缺货”；在2011年的电视新闻里，还有肉搏哄抢的市民们；而在遥远的2003年2月，广东清远市路边，连卖光碟的小贩都卖起了食盐。不变的是我们对盐那一知半解的科学知识。

不变的是我们对盐那一知半解的科学知识。

引发这次抢盐潮的是两种心态：“盐可以防辐射”，以及“海盐将被核污水污染”。

用盐防辐射的说法是有来源的。2011年福岛核事故后，世卫组织提供的预防和治疗方法之一，就是服用碘化钾。这是来自切尔诺贝利事故的经验，因为在那起事故中，放射性碘是主要影响因素，服用稳定性碘，可以使甲状腺减少吸收放射性碘。

比起药房里的碘片，超市货架上的加碘食用盐，自然是居民想到的离自己最近的碘。

那次哄抢后，也有专家出面解释，碘片不能保护来自体外的放射性和被身体吸收的除碘以外的放射性物质。如果无故服用过量碘片，会造成碘超标，可能导致其他问题。时任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辐射防护与核安全医学所辐射防护室主任侯长松当时向媒体介绍，“要防辐射，一般成人每天只需服用1片碘片即可。每片碘片含碘100毫克。目前，中国市面销售的碘盐，每公斤含碘20到50毫克。如按每千克碘盐含30毫克碘计算，成人需每天摄入碘盐约3千克。”

显然，没人能一天吃下3千克盐。

至于“海盐将被核污水污染”则更多是从韩国传来的焦虑。今年6月开始，韩国人就在囤积海盐，韩国海盐缺货严重。6月时，海盐价格就比两个月前上涨了27%。不过韩国官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解释称，涨价是气候不佳，盐产量下滑导致的。

韩国的烦恼并不适用于中国。中盐集团在官方微信号里写明，“当前我国的食盐产品结构占比为井矿盐87%、海盐10%、湖盐3%。井矿盐和湖盐生产均不受日本核污水影响。”

生命之盐

盐，氯化钠，一种从海里、湖里和地下捞出来的白色物质。这通常边长不过0.5毫米的立方晶体，为什么对人类如此重要？

在几次抢购风潮里，盐都是主角。甚至在非典时期，一些城市的米、油抢购潮里，盐都是最先被哄抢的。

这是人类基因里自带的古老需求。盐不光提供咸味，讓钠离子溶解于唾液进入味蕾，它还充当了人体所需的电解质和渗透溶质，对人体的神经和肌肉功能至关重要。

人们热爱咸味，从口腔到肠道，都有检测盐的神经末梢。在《盐糖脂：食品巨头是如何操纵我们的》一书里，美国记者莫斯如此阐释盐的重要：“它能让糖尝起来更甜，让饼干吃起来更脆。盐还能延缓食物变质。同样重要的是，盐能够掩盖苦味或者让没有味道的食品变得有味道。”

盐比糖更常出现在我们餐桌上。比米和油更轻、更方便囤积。

看到周围人哄抢食盐，很多人难免被影响，陷入买不到盐的恐慌。从稀缺时代传来的记忆被唤醒——盐是多么珍贵、不易得。

因为制作水平、运输条件所限，再加上高额盐税，在古代，盐是一种奢侈品，甚至曾被充当过货币。英语“薪水”一词就来源于拉丁语的“盐”。

工业化大生产改变了这些，曾经的奢侈品成了最便宜的工业品。中国是全球原盐产能和产量最大的国家。中盐集团是世界上最大的食盐生产企业，每年产能超过一千万吨。青海省盐业股份有限公司拥有“茶卡”“柯柯”两个天然湖盐的采矿权，共有湖盐储量约14亿吨，“茶卡”牌食用盐产能为30万吨/年，食用盐储量可供全国人民食用70年。拥有丰富井盐储备的四川和安徽盐业也纷纷秀出百万吨的年生产能力，安抚民心。

巨大的产量面前，这波哄抢囤积迅速结束了。

无处安放的焦虑

除了以上因素，“便宜”也是盐最容易被哄抢的原因。

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传播学院长聘副教授牟怡曾对媒体说，“如果要买一台价值5000元的仪器才能防辐射，那么这个谣言很可能就传不起来，因为这笔钱不是人人都掏得出的。”

她把抢盐视为一个典型的“社会惊遁现象”，即在某个传言触发下，看见别人跑自己也跟着跑的非理智的从众行为。在焦虑、不确定感、害怕等情绪的作用下，某个讯息或传言触发了群体的行为反应。

踩踏事件中是这样，恐慌性购买也是如此。

大家都想抢点什么。2011年日本地震第二天，美国碘化钾大厂Anbex库存的1万多包14锭装钾片就销售一空。每包10美元的碘片在海外类淘宝网站eBay上叫价540美元。新冠疫情时期，澳大利亚也出现了抢购卫生纸的狂潮，超市出台强硬限购措施。英国卫生纸价格不断上涨，泰晤士水务公司还担心人们抢不到厕纸而用湿巾替代，导致厕所堵塞。中国香港甚至有三名歹徒持刀抢劫一名超市送货工，只抢走共计600卷卫生纸。

抢点什么甚至变成一种无意识的习惯，非典时哄抢白醋、板蓝根，在新冠疫情时，就是核酸试剂和连花清瘟。

每一次哄抢，都是公众焦虑的集体释放，没办法，人们需要囤点什么才能感到安全，因为我们的焦虑总需要有个出口。就像《四世同堂》里的祁老爷子，日军进入北平前，他最主要干的，就是买一大缸子酱菜，埋到了后院。

（杨未央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