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城市,可有人告诉我:城市里,都是没有月光的人,也是没有真正夜晚的人。这很好理解,在城市,没办法把一夜月光看个囫囵,看一阵漏掉一阵,看一会又分神一会,都是断章取义。
有这般断言的,都是见过真正夜晚的人,是全程看着月亮走完一夜路的,也知道哪一窝星会在哪片夜空亮起。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对我而言,这很难得,月亮必须爬上前面那栋楼的楼顶,矮一点都不行,歪一點也不行。没有月,屋里也不是漆黑一片,还有余光,那是千家灯火匀过来的。
灯一熄,夜晚才算开始。睡得浅,一点儿动静也能醒来,醒了又难入睡。人一失眠,只觉得夜晚静得像个大村庄,静到车辚蛙鸣都在耳边发生一样。于是,干脆和月亮一起,在这村庄里闲溜达。
这时候,人差不多都睡了,去梦里过日子了。一个一个的梦,就是一所一所的房子。一所房子,只住一个人,我到不了你的梦,你也来不了我的梦,彼此串不了门。
这些房子,没门没窗,也没墙没檐,外人看不见那些梦。不过,也不是毫无眉目的,梦里的表情,挂在了脸上,甚至还会哭出声笑出声来。有时也会有几句梦呓,只是没头没尾,来龙去脉理不清。
父亲睡时总是鼾声大作,几道墙也拦不住那吓人的动静。总感觉那是累的,扶老携雏几十年,好像从没见他歇息过,在梦里,他终于敢喘几声粗气了。我很惊诧,母亲是怎么在父亲那样的鼾声里稳睡的。估计她已住进她的梦里,对梦外的世界浑然不觉。在父亲的鼾声里反侧时,我实在羡慕母亲的梦。是什么样的梦,把她留住了呢。
父亲从不跟我说他的梦。梦里的事,大概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张罗。倒是孩子,偶尔跟我说梦。他说,他对着圆圆的月亮咬一口,缺的地方又长了出来,再咬一口又长出来,如此下去,他吃了一夜的月亮。
(周博超荐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