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的忧伤

武强华（甘肃）

南方正在大雨瓢泼的时候，我不能说今天的雨大。仅仅是雨点比较密集，打在车窗上，雾蒙蒙的，隔开了另一个世界。雨刷匆忙，但还是有些来不及，一会儿雨水就遮挡了视线，陷入完全空茫的世界里，直到雨水再一次被刮开。我不知道车速有多快，空茫的世界里没有速度的概念。

这几天总是在想，原诗和原语言，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从文字上区别“原”与“源”，又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这个过程，就像雨中开车，模糊的视线让我觉得一切都是虚幻，有一种向死亡行进的焦灼不安和兴奋。

大地一样母性的悲悯。你说这一切时，我们面对面坐着，风正从远方吹来，横扫过大地，芦苇倾斜着身子，唰唰作响。鸥鸟突然起飞，在风中，它们小小的身子更像飞舞的石子，说不上是抵抗还是顺从。这样的沉默多好，我们没有说出的话如空气和夜色继续包围着我们。风肆无忌惮地吹，旷野肆无忌惮地辽阔，夜色里的灯光肆无忌惮地明亮，世界肆无忌惮地沉默，这一切都在纵容和鼓励一个人，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忧伤。

空灵何其放荡（原谅我，这个词是突然跳出来的），就像风恣意地吹拂着大地，月光起伏在湖面，美无法言说。常常沉迷于语言的魅惑，也常常为一些词语心旌荡漾，神魂颠倒。语言把我们带入秘境时，似乎脱离了肉身。

你眼中的忧伤，又让我想起雨刷器用力摇摆仍然刮不去的雨水。你为什么提到枷锁继而又否定？你在枷锁里强颜欢笑，以至于笑出了眼泪。我常常记得我们的旗袍之约，优雅的仪式感，以及抽烟、痛饮烈酒试图打破这种仪式感的有限放纵。“真的太失望了。”你说了上句就不再说下句，生生掐断的句子在沉默中有一股牙龈出血的味道。

身体里会时常暗暗滋生着一种拒绝，拒绝着自己无法拒绝的东西，包括自己本身。一种巨大的渴望和巨大的排斥在体内撕扯着，让我感到焦虑，绝望。不知道渴望着什么，拒绝着什么，这两种力量都如此强大，又不知所措。

很多时候，我羡慕哑巴的沉默。每次过马路时，总想起有位诗人说：自由是走钢丝的自由，而不是闯红灯的自由。“一首好诗能在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里覆盖一片巨大的精神领地，最终常常能使人获得一种顿悟或启示”，不记得这话是谁说的了，喜欢，就随手记了下来。

从雨中开车写到这儿，我发现只要我是一个写作者，一个思考的人，这样的述说将一直持续下去，永无止境。词语像身体的细胞，当我写到手指时，觉得脚趾、肩膀、头发、牙齿、五脏六腑等都无不与此相关，甚至我所见所想之人的手指及脚趾、肩膀、头发、牙齿、五脏六腑等也都无不与此相关。还有陌生人、世间万物和没有实体的各种思想，似乎也都如此，只要我想到的，它们都成为我的词语，我忧伤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