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杜鹃

冯清利

一

巩县名气大，改为巩义后名气也大。巩县因是杜甫的出生地而闻名，巩义因有个竹林镇也闻名。杜甫写尽人间疾苦，竹林创造人间幸福。

在竹林参加奔流文学院研修的空余时间，我曾几次到驻地竹林宾馆的附近去转悠。竹林这个名字，自带诗情画意。在宾馆里，我看到了一片青青竹林，我想看到更多的竹林。

出宾馆左拐，是条坡度不小的路，沿坡走上一段距离，有三条岔道。每一条小道就像一棵果树的主干，小道上生活的住户，就像树枝上结出的一枚枚果实。

在小道上行走，往上看是房屋，往下看是房顶，再往下还能看到房顶。这些房屋就安放在山区的梯田上，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插花点缀在绿色的丛林中。

那天早上，不左不右，我选择了中间的一条小道往前走。小道就是小道，仅能容一辆轿车通过。若碰上了顶头车，咋办？我可能多虑了。

逼仄的道旁，不时看到一片片几十厘米厚的堆土上，长着十几棵庄稼。我好奇地数了数，12棵。值得一种吗？人家竹林人真的种了。

这才叫寸土不让啊！

左拐右拐，碰到一位腰板硬朗的老人，我说：“住在你们这里，好啊！”老人不以为然：“好啥？出门就是坡。”我回道：“空气好啊！你看到处都是树。”

这回老人一笑：“你们是来开会学习的吧？”他可能经常看到像我们这样的外地人来到竹林。

“是啊，我家在洛阳，离你们这儿不远。您老多大年龄了？”

“明年就整80了。”

山坡上有人招呼老人，没听清吆喝的什么。老人向我招招手，步履轻松地往坡上去了。

太阳还没有露头，山村犹在酣梦中，各种鸟儿的鸣叫倒是欢实。坡地上，有几片麦田，风吹麦成浪，收获的季节到了。往远处看，也没看到有多少麦地。这星星点点的麦田，即便丰产，又怎能满足竹林人的食用？

这个时令，一种鸟儿会如期而至，四处巡行，边行边有节奏地发声，较之其他鸟儿唧唧复唧唧、嘤嘤复嘤嘤的单调叫声，它的辨识度很高，个性鲜明。

小时候曾问母亲，鸟在叫什么？母亲说，地里的麦子熟了，磨好镰刀，火麦连天到了。你听，它叫得像不像“麦天咋过？麦天咋过”？我仔细一听，还真像。

后来知道，这种鸟有个好听的学名：四声杜鹃。在不同地域，杜鹃的叫声有不同的解读。

说曹操，曹操到。天空中真的就响起了这熟悉的叫声：“麦天咋过？麦天咋过？”专注地瞅了一圈，也没看到杜鹃的身影。

二

在随后的采风活动中，我听到了很多意义非凡的故事。

历史上的竹林，山多、石厚、土薄、地少、水缺，资源禀赋极差。

1983年的小满前后，杜鹃鸟又一次飞过竹林村，看着仍生活在贫困线上的人们，它再次满含期待地发出了四声啼鸣。1300多年前出生在这里的诗人杜甫，曾哀民间疾苦，为民代言。时至今日，竹林人还要过多少年的贫困日子？

这一次，竹林的党员干部听进去了，也听清醒了。杜鹃是在疾呼：“竹林咋过，竹林咋过？”

“七一”前夕，时任竹林村支书的赵明恩和副支书李书转，召集全体党员干部和群众代表，评议党员和组织，讨论竹林的出路。竹林这样的条件，好的出路还真不好找。这一找，就是七天七夜。

最后形成三项决议：只顾个人富，不能当干部；党员干部要集中精力发展集体经济，带领群众走共同富裕道路；党支部要一手抓经济建设，一手抓思想道德建设。

穷则思变，定了就要干。2003年7月，总投资1亿元、总长32公里的“引黄入竹工程”破土动工，经过4个月的奋战，滚滚黄河水途经5个乡镇、经四级提灌，进入竹林北山水厂，数百年来的吃水难问题彻底得以解决。

在竹林，会议有着非同寻常的作用。此后的林场会议、翱翔会议、新启程会议，一次会议一次提升，一次会议一次飞跃。

林场会议似一道分树岭。竹林从此因地制宜，走上了以廠带村、以工促农、以科技促发展的道路。

翱翔会议后，一批科技含量高、经济效益好、规模较大的新项目在竹林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竹林镇真正脱胎换骨了。

没有土地，他们怎样建的厂？竹林人有气魄，劈山创业！像国内一流的综合性油服企业——河南天祥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就是在投入上亿元硬造出的400亩土地上建设的。

这是一家以生产陶粒、石英砂及覆膜支撑剂、重晶石及油田化学助剂为主的国家高新技术企业。一面荣誉墙上，挂满了国家知识产权局颁发的专利证书：一种筛选机及其旋转架、一种成品砂冷却系统、一种振动冷却筛……

我注意到，30项专利中，董事长张天成、常春丽夫妻俩参与研发的就达20多项。目前，公司已获得发明专利10余项、实用新型专利60余项。每年投入的科研经费达上千万元。

在一个数米高的圆柱形玻璃器皿中，装满了比小米粒还小的专项覆膜支撑剂。这颗颗制剂，可是科技的结晶啊！科技给公司的腾飞插上了翅膀。天祥公司在自身不断发展壮大的同时，已累计为国家缴税5.5亿元。

在竹林，我还看到了上市企业“竹林众生制药”。

三

坐落在群山峻岭之下的长寿山风情古镇，是竹林人的新手笔、大手笔。

古镇占地百余亩，青砖黛瓦、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旗幌飘摇的特色古街有10余条，店面店铺500多间。民俗演艺、特色小吃、非遗展示、酒吧慢生活……在这里，各色人等都能找到自己的乐园。

看到了一处竹林大戏楼。两侧的对联堪称极品：曲近人情愈曲愈妙，戏推物理越戏越真。

对联反复运用“曲”与“戏”字，循环往复，读来朗朗上口，看来妙趣横生。

一查，这句对联有出处。原对联上联为“曲是曲也，曲尽人情，愈曲愈妙”，下联为“戏其戏乎，戏推物理，越戏越真”。

它来源于被称为“清初六大师”之一的思想家、书法家、医学家、武术家傅山。

戏曲的魅力在哪里？它靠什么生存传承？无外乎内容和形式。

它的内容是曲折的，越是离奇转折的故事，越能展示人间的喜怒哀乐。

它的方式又是娱乐的，娱乐之中包含着人生自然的道理，越是体会戏曲故事，越能明白人生的真谛。

不由让人想到另一副对联：演离合悲欢，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

七拐八拐，拐到了一条以经营饮食为主的杜鹃街。在杜鹃街里，又看到了一家令人眼前一亮的店铺：杜鹃担担面。巧了！

店铺不大，但名字引人注目。杜鹃是花名，也是鸟名。担担面是商务部、中国饭店协会评选的“中国十大名面条”。

这种名面条属于川菜系。相传由自贡市一个陈姓师傅于1841年始创。最初卖面时，卖家挑着担子，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地沿街游走，边走边吆喝“担担面，担担面”，担担面的名字便逐渐流传固定下来。

担担面的出名，还在于它的调味和独特的面臊。

没有时间坐下来品尝一下这种由面粉、红辣椒油、芝麻酱、葱花等材料制作而成，面条细薄、卤汁酥香、咸鲜微辣、香气扑鼻的担担面。

但在古镇走了一遭，就像在叶县县城看到了“瘸子烩面馆”一样，永远地记住了这个店名。好吃不好吃，特色是优势，店名是一绝。

那天，还冒雨上了长寿山森林公园。有时间了，你也可以到森林公园走一走，绝对不虚一行。

四

集体经济发展了，居民能否安居乐业？到镇东街和镇北街社区看过后，知道竹林人自有办法。

他们的“十好”评选活动已经开展了30多年。在其他地方，见得比较多的是评选好公婆、好夫妻、好妯娌、好媳妇。在竹林，还有好党员、好干部、好职工、好民兵、好少年评选。看似表彰一个，实则教育一片、带动一方。

竹林镇镇东街妇女儿童维权、婚姻家庭纠纷调解处，有这样一个牌子，上书：电话一响，党员到岗。你找我，我不烦，千方百计解困难。还挺押韵！

在另一间办公室里，我看到墙上这样几句话：领导就是服务，干部就是公仆，权力就是责任，职务就是吃苦。我想，这些不是摆设，应已化为了他们的日常工作理念。戏曲《村官李天成》中，有一段经典唱段《吃亏歌》，更好地诠释了这种理念。

我还看到，入住社区照料中心的群众，得到了更专业的照料与护理，享受到了更高品质的生活。

在竹林，我听到更多的是，他们认可想在前、干在前的党员干部，认可搁得好的搭档。

赵明恩说过：“我是竹林人，就要永远为竹林的群众谋福利。人要敢想敢干，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思想有多远，事业就有多远。”李书转也讲过三句话：轻轻松松干不好竹林工作，马马虎虎不适应竹林工作，按部就班不胜任竹林工作。

句句铿锵有力，句句掷地有声！

在竹林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何以成长为荣获数十项国家荣誉的明星镇？

我终于明白了，“讲文明，共富裕；谋发展，永创业；爱竹林，比贡献”的竹林精神，是他们成功的密码。坚持了40年的以“群众评党员、党员评支部、支部评党委”为内容的“三评”活动，一次评议一个主题，是他们坚守的“传家宝”。

一些大事要事，像引黄入竹解决吃水难题、实施“两高一带”发展城镇、建设新型社区改善居住环境、开发长寿山发展旅游、出台《新风公约》移风易俗等大事，都是群众在“三评”中提出的。

以前出生在竹林镇这样的天地里是无奈的，但现在生活在竹林镇这样的环境里是幸福的。

五

又是一个鸟儿和鸣的清晨，我再次沿小路一直往山林边走去。也就经过了十几户人家，便到了路的尽头。一户人家以树林为邻，一层层的红砖长长地堆在一起，成了所谓的院墙。

有人在家吗？我大声问。

从屋里走出一位老年妇女，看面相，慈善，慈祥。我说明我是在竹林宾馆学习的，也是来你们竹林学习的。老人说，经常不断时有人来。一问年龄，80多岁了。看着真不像啊！

又问家里几口人？回答说，一个孩子在平顶山工作，“五一”节刚回来一趟；一个孩子在家门口的天祥公司上班。在那个公司上班的一多半都是本地人。

我问老人去过长寿山没有。老人说，经常去，那儿离这儿不远，风景好，很热闹。有一家担担面味道不错。

她说的是杜鹃担担面吗？

聊了一会儿，我想起一个话题。“打听个人，看你知道不，赵明恩？”

“那老頭啊，可好了。谁家有事找他，他都会给办。只要是不出圈的事。”红极一时的“出圈”一词，原来来自民间啊！

看来赵明恩的群众口碑还是很不错的。

老人接着说：“有一回他有病了，俺们全村人都去看他。”

又聊了一会儿，我要回宾馆了。老人让我稍等一下，她从屋里取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了几十个橘黄的杏儿。

我想推辞，老人说：“我们这儿缺地，但不缺树。你看这山坡上，到处都是果树。”她又手指一棵核桃树说：“每年我都能打上好几袋核桃。”

“我们想吃核桃，都得到商店里去买。”我说。

“那还推辞啥？住平原有平原的便利，住山区有山区的好处。”老人开心地笑了。

天空中又有杜鹃飞过，依然是有节奏的四声鸣叫，听来好似：竹林如何？幸福生活。这声音在山林沟壑传响，传向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