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泠,孔凡磊
(1.山东大学齐鲁医学院公共卫生学院卫生管理与政策研究中心,山东 济南 250012;2.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卫生经济与政策研究重点实验室(山东大学) )
随着我国城市化的快速发展,流动人口不断增加;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与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我国流动人口增长了69.73%[1]。同时,我国人口老龄化趋势也在加剧;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与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我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增长了5.44%[2]。其中,老年流动人口的数量在不断增加,从2005年的276.6万到2015年的1778.4万[3]。在本研究中,我们将60岁以上、为了照顾年轻一代或接受医疗服务而跟随子女从原居住地迁移到子女所在城市的老年人称之为随迁老人[4]。
健康相关生命质量被世界卫生组织(WHO)定义为是不同文化和价值体系中的个体对于他们的目标、期望、标准以及所关心的事情、有关生存状况的体验[5]。由于迁移社会环境和生活方式等方面的改变,随迁老人的健康相关生命质量面临着诸多挑战;既往研究也表明随迁老人的就医率、幸福感水平低于本地老人,精神状况不容乐观[6],对随迁老人健康相关生命质量的探讨成为重要的公共卫生议题。
女性老年人口快速增长被称为“老年人口女性化”现象,如上海市、深圳市的流动老人以低龄、女性老年人口为主[7]。作为社会弱势群体,女性随迁老人在医疗服务利用、卫生保健意识等方面均处于比较差的水平[8],在适应性、融入度上相比于男性更低[9],这些因素使得研究女性随迁老人的健康相关生命质量问题变得更为重要和迫切。
既有研究较少关注女性随迁老人这一人群的健康相关生命质量。因此,本研究旨在探讨济南市女性随迁老人健康相关生命质量的现状及其影响因素,为相关部门提高该人群健康相关生命质量提供科学依据。
本研究于2020年8月,采取多阶段分层整群抽样的方法,以山东省济南市60岁以上跟随子女迁移到济南市的女性随迁老人作为研究对象,进行数据收集。在具体抽样方法上,研究团队在第一阶段首先根据济南市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和地理位置,随机选取了济南市3个区;第二阶段在上述每个被抽中的区中随机抽取1个街道办(共计3个);第三阶段在上述每个被抽中的街道办中选取1个社区(共计3个)作为最终的抽样单位;在被抽中的上述3个社区中的所有女性随迁老人(最终共418个)便成为了本研究的最终调查对象。
本研究中的女性随迁老人的纳入标准包括:(1)60岁及以上的老年女性;(2)户籍所在地为非当地居民;(3)无精神障碍,能够正常沟通交流。
1.2.1 简版生命质量量表(SF-12)
该量表共有12个条目,由生理健康(mental component summary,MCS)和心理健康(physical component summary,PCS)两部分组成。SF-12量表分为8个维度:生理功能(PF)、生理职能(RP)、活力状态(VT)、社会功能(SF)、肌体疼痛(BP)、情感职能(RE)、心理卫生(MH)、总体健康(GH)。该量表经刘红波等验证具有较好的信度和效度;其最终的得分可转化为标准化得分(0~100分),分值越高生命质量越好[10]。
本研究将每个受访者的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得分按照其总得分的前四分位数进行二分类,即把得分低于第1个四分位数的受试者划分为较差的生命质量人群,其余为较好的生命质量人群[11,12]。
1.2.2 孤独感量表(UCLA)
本研究使用孤独感量表(UCLA)来评价女性随迁老人的孤独感,其由Russell[13]等编制、王登峰修订。该量表共20个条目,每个条目有4级频度评分,总分范围在20~80分。其中有11个“孤独”正序条目和9个“非孤独”反序条目;每个条目得分相加,得分越高表示孤独程度越高。在本研究中,我们将孤独感得分分为3类[14]:20~34分属于低水平孤独、35~49分属于中等水平孤独、50分以上为高水平孤独。
1.2.3 居住状况
本研究测量居住状况主要包括“目前居住类型”、“电梯故障”和“子女回家加班”这3个指标。
1.2.4 社会融合
本研究主要从文化适应和文化认同两个维度来测量社会融合情况。文化适应主要包括对当地风俗习惯的了解程度,通常用语言交流是否流畅来衡量;本研究采用“唱歌跳舞频率”“与社区居民关系”来测量女性随迁老人的文化适应。在文化认同方面,本研究采用“喜欢现居城市”“愿意融入本地人当中”“觉得已经是本地人”的问题来反映老人对当地文化的认同和归属感。
本研究使用SPSS 26.0对数据进行统计分析,采用描述性统计、卡方检验、二元Logistics回归进行了数据处理。在本研究中,P<0.05被视为有统计学意义。
研究结果显示,受访的418位女性随迁老人的MCS得分为55.51±7.31,PCS得分为48.62±9.34。根据既有的分类标准可知,314位(75.1%)有较好的MCS,104位(24.9%)有较差的MCS;316位(75.6%)有较好的PCS,102位(24.4%)有较差的PCS,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女性随迁老人的健康相关生命质量状况
表2展示了受访的418位女性随迁老人的基本社会人口学特征、居住状况、社会融合、孤独感水平等相关变量及其健康相关生命质量的基本分布状况。结果显示,大多数受访者为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86.8%),年龄在63~68岁之间的受访者超过半数(60.3%);在居住状况方面,大多数受访者居住在6层以上的单元楼里(85.4%),72.2%的受访者住处安装有电梯。在社会融合方面,大多数受访者喜欢现在居住的城市(94.0%);超过半数的受访者觉得自己已经是本地人(63.4%)。具体情况见表2。
卡方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在MCS上有显著差异的因素包括目前居住类型(P=0.029)、电梯故障(P=0.001)、愿意融入本地人当中(P=0.031)、唱歌跳舞频率(P=0.020)、和周围人有共同点(P=0.012);在PCS上有显著差异的因素包括随迁空间类型(P=0.017)、目前居住类型(P=0.005)、电梯故障(P<0.001)、子女回家加班(P=0.005)、喜欢现居城市(P=0.048)、觉得已经是本地人(P=0.029)、与社区居民关系(P=0.038)、兴趣和周围人不一样(P=0.019)、想与人往来交朋友(P=0.019)、有人值得依赖(P=0.025)。
表3显示的是对女性随迁老人各相关变量与MCS进行二元Logistic回归分析后的结果。所有自变量的方差膨胀因子(VIF)均<10,说明3个Logistic回归模型中的自变量之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模型1包含了社会人口学变量和居住状况。结果显示,居住在6层以上的(OR=2.054,95%CI=1.053~4.007)、经常有电梯故障的(OR=12.688,95%CI=1.646~97.817)和MCS之间具有统计学意义。模型2在模型1的基础上增加了社会融合相关变量,结果显示,居住在6层以上的(OR=2.143,95%CI=1.083~4.242)、经常有电梯故障的(OR=11.809,95%CI=1.520~91.754)这两个变量和MCS之间有统计学意义。模型3在模型2的基础上加入了孤独感的相关变量,结果显示,住在6层以上的(OR=2.130,95%CI=1.604~4.266)、经常有电梯故障的(OR=10.215,95%CI=1.306~79.873)、完全愿意融入本地人当中的(OR=2.833,95%CI=1.067~7.517)有可能有较好的MCS。
表3 相关变量与MCS之间的二元Logistic回归
表4显示的是对女性随迁老人各相关变量与PCS进行二元Logistic回归分析后的结果。由于“电梯故障”这个变量的方差膨胀因子(VIF)>10,因此剔除此变量;其余自变量的方差膨胀因子(VIF)均<10,说明3个Logistic回归模型中的自变量之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
在表4中,模型1包含了社会人口学变量和居住状况。结果显示,跨地市的(OR=0.415,95%CI=0.216~0.799)、居住在6层以上的(OR=2.411,95%CI=1.336~4.349)、子女偶尔回家加班(OR=0.469,95%CI=0.262~0.841)和PCS之间具有统计学意义。模型2在模型1的基础上增加了社会融合相关变量,结果显示,跨地市的(OR=0.029,95%CI=0.239~0.926)、居住在6层以上的(OR=2.447,95%CI=1.340~4.468)、子女偶尔回家加班(OR=0.021,95%CI=0.270~0.899)这3个变量和PCS之间仍具有统计学意义。模型3在模型2的基础上加入了孤独感的相关变量,结果显示,跨地市的(OR=0.466,95%CI=0.232~0.937)、居住在6层以上的(OR=2.538,95%CI=1.335~4.825)、子女偶尔回家加班(OR=0.517,95%CI=0.275~0.972)、兴趣一直和周围人不一样的(OR=0.182,95%CI=0.056~0.596)、很少有人值得信赖(OR=18.011,95%CI=1.415-229.217)5个变量和PCS之间具有统计学意义。
随着我国老龄化和城市化的加快,因照顾孙辈、接受更好的医疗条件而迁移到子女所在城市的女性随迁老人群体日渐庞大,女性随迁老人在支持家庭功能发挥、维护家庭稳定和谐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但作为社会边缘人物,她们的健康状况面临着挑战与威胁,其健康相关生命质量应受到关注与研究。
在本研究中,济南市女性随迁老人健康相关生命质量的MCS得分、PCS得分分别为55.51±7.31、48.62±9.34,心理健康得分高于生理健康得分。与周财亮等人开展的针对北京市社区老年人的研究相比[15],本研究的MCS得分较高而PCS得分相似;出现这一现象的原因可能是由于本研究主要关注的对象是随迁老人,随迁老人随子女迁移到子女所在城市之后,实现了家庭团聚、儿女团圆的梦想,从而提高了其主观幸福感,这可能有利于改善和提高其心理健康[16]。
本研究的结果表明,居住状况、社会融合与济南市女性随迁老人的健康相关生命质量(MCS部分)有关。在居住状况方面,本研究发现住在6层以上的女性随迁老人具有较好的MCS可能性更高,这可能是因为住在较高楼层的随迁老人拥有更好的视野和景观条件[17],帮助她们熟悉与了解社区情况,从而使她们感到愉悦;另一可能的原因是高楼层不易受蚊鼠泛滥等影响,有利于她们心理健康的维持与提高;此外,本研究发现经常有电梯故障的女性随迁老人具有较好的MCS的可能性更高,这可能是由于本研究的调查对象大多数是由农村迁移来到城市的,她们对城市环境可能不适应、且不会使用电梯,进而对电梯这种密闭环境产生恐惧感;而电梯故障便成为了随迁老人不用独自乘坐电梯和不用学习使用电梯的一个借口和理由[18],缓解了随迁老人的紧张恐惧心理、提升了其心理健康。在社会融合方面,本研究发现完全愿意融入本地人当中的女性随迁老人具有较好的MCS的可能性更高,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是不愿意融入本地人当中的随迁老人,其社会支持网络仍以家乡的亲戚朋友为主、与本地居民的交流很少,使其产生对家乡浓厚的“乡愁”及 “乡土情怀”[19],这阻碍了其新的社交网络的扩建,最终不利于其心理健康的提高;而完全愿意融入的随迁老人,对迁移地居住环境和基础设施有着较高的评价[20],能够积极参与社区活动,这些因素扩大了她们的社交网络,丰富了她们的精神生活,最终有利于提高其心理健康。
本研究的结果表明,社会人口学特征、居住状况、孤独感与济南市女性随迁老人的健康相关生命质量(PCS部分)有关。在社会人口学特征上,本研究发现跨地市的随迁老人相较于跨区县的具有较好的PCS的可能性更低,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是跨地市的随迁老人流动距离更远,在医疗服务和医疗信息渠道的利用上更为艰难,对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相比之下更为陌生,可能导致流动距离远的随迁老人就医率下降[21],最终不利于随迁老人生理健康的提高。在居住状况方面,本研究发现住在6层以上的女性随迁老人具有较好的PCS可能性更高,这可能是因为居住在低楼层潮气重、采光条件差,空气对流不好,不利于随迁老人的生理健康的维持;而居住在高楼层通风和采光条件较好、视野更加开阔,有利于随迁老人生理健康的提高。此外,在居住状况方面,本研究还发现子女偶尔回家加班的随迁老人相较于子女从不回家加班的具有较好的PCS的可能性更低,这可能是因为前者承担着更多的买菜做饭和照顾孙辈等家庭事务,身体上过度劳累;另一原因可能是低收入的随迁老人对家庭的依赖度较强[22],子女回家加班可能忽略和减少了陪伴和陪同其就医买药的时间,最终不利于其生理健康的维持与提高。在孤独感方面,本研究发现兴趣一直和周围人不一样的随迁老人拥有较好的PCS的可能性更低,这可能是因为其长期找不到兴趣爱好相同的邻里朋友交流与切磋及照顾孙辈占据了其大量时间,导致其参加社区活动(如广场舞)的频率和时间减少[23],从而不利于促进其生理健康的维持与提高。此外,在孤独感方面,本研究还发现有人值得信赖的随迁老人较从未有人值得信赖的有较好的PCS的可能性更高,这可能是因为在社区交往和社会参与中,对邻里居民越信任的女性随迁老人的社会融入越快、城市适应感越强,其活动范围更广、活动内容也更加丰富多彩,提高了其晚年生活的安全感和获得感[24],从而有利于其生理健康的提高。
研究结果显示,大多数女性随迁老人具有较好的健康相关生命质量(MCS和PCS两个维度均较好);居住条件、社会融合与女性随迁老人的健康相关生命质量(MCS部分)有关,而社会人口学特征、居住条件、孤独感与女性随迁老人的健康相关生命质量(PCS部分)有关。这提示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干预和着手:(1)从个人层面,需改变和提高随迁老人的健康观念和认知,加强对健康知识的宣传,如社区开展卫生宣传月活动、社区志愿者定期对随迁老人进行入户探访,增强随迁老人自我健康意识和充分利用迁入地公共卫生资源的能力。(2)从家庭层面,子女应加强对随迁老人的关心与照顾。子女新家庭的组建和其生活圈子可能造成老年人情绪上的低落[25],作为子女应及时关注随迁老人的身心变化状况,增加对随迁老人的陪伴和与其沟通交流的时间,减少因加班忙碌等原因而忽略老人感受的现象,督促其积极养成健康生活方式,同时及时发现他们遇到身心问题并主动带其就医,做好家庭支持工作,以维持和促进其生理和心理健康。(3)从社区层面,社区应改善随迁老人的小区环境,充分发挥其管理与服务职能,为随迁老人提供充足的配套设施(如健身器材、阅览室等),让随迁老人的健身和娱乐活动更加丰富多元化;增设相关社区志愿者和关怀小组,培养随迁老人的兴趣爱好,开展和组织社区文娱活动引导随迁老人积极与当地社区居民沟通交流,如广州市社区开放了“星光老人之家”等服务场所[26],促进其积极参加社区活动,减少随迁老人的孤独感,进一步提高其生命质量;另一方面社区医疗机构如当地卫生所应建立和完善随迁老人相关健康档案,做好对随迁老人健康信息的动态跟踪和监测。(4)从政府层面,需加快有关随迁老人相关的政策和规章制度的制定和出台,如我国颁布的《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中提出“建立居住证制度并建立与居住年限等条件相挂钩的基本公共服务提供机制”,此举加快了户籍制度改革;同时需提高有关公共服务优待政策针对随迁老人的可及性,保证随迁老人与当地户籍老人享有同等的健康服务[27]。特别是在随迁老人关注的卫生服务领域,需持续推进异地就医结算制度改革,打破医保异地报销壁垒。此外,政府机构应参照相关研究所提出的“五全六能”社区楼院信息化养老模式[28],为随迁老人养老保障提供新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