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潇仪
摘要:象征主义是狄更斯在《双城记》中运用得最为鲜明的文学手段,尤其是在开篇中最为直接和突出,并以此塑造了喻义性极强的象征性人物形象,从而引出关于法国大革命背景下全篇小说的主题,可谓特色鲜明、匠心独具。文章探讨《双城记》开篇中象征主义人物形象的塑造对全篇小说的主题表达、人物命运、情节发展等的宣示和预设意义。
关键词:《双城记》;象征主义;主题表达;人物命运;情节发展
《双城记》是英国著名作家狄更斯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创作的长篇历史小说,是世界文学经典名著之一。这部小说体现了狄更斯批判社会现实和倡导人道主义的主题思想以及浪漫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而用于体现这一主题和风格的主要写作手段便是象征主义。例如,“邮车之旅”象征艰难、困惑和不确定性,“泼洒的红酒”象征流血,“磨刀石”象征毁灭,“脚步声”象征某种命运即将降临,“巴士底狱”象征贵族的残暴和专制,“断头台”象征死亡、复仇和野蛮,“编织行为”象征铁石心肠和复仇等。正是由于采用了象征主义等手段,《双城记》关于国家和人民的时代命运的主题得到了充分表达,小说的人物命运、情节发展等也增添了丰富的色彩和意象,可谓特色鲜明。
然而,笔者认为,较之于全篇小说的象征主义的运用,《双城记》开篇的象征主义更具特色,不仅仅是因为传诵广泛的开篇首段,更是因为狄更斯利用象征主义塑造了象征性人物,进而对全篇小说的主题进行宣示和预设。除了法国大革命被当作一般意义上的小说背景之外,开篇的内容在人物命运、情节展开等方面与后续的小说章节似乎并无直接的关联和延续,尤其是两个象征性人物伐木人暨命运和农夫暨死亡似乎是横空出世于开篇,却神龙见首不见尾于后续章节。这样的开篇手法在狄更斯其他小说中是绝无仅有的,在其他世界名著中也是不多见的,因而其意义是不同凡响的。如此开篇可以使狄更斯得以开宗明义表明全篇小说的重要主题,即对法国王权贵族、教会僧侣专制统治进行深刻揭露和严厉批判,对法国大革命背景下的国家和人民时代命运的发展表示忧虑并提出警示。实际上,《双城记》的写作背景就是狄更斯这种忧虑和警示的发端与归宿,也是他用以借古喻今告诫世人的初衷所在。
一、象征主义及其意义
狄更斯首先在《双城记》的开篇中给读者呈现了传诵于世的“那既是最美好又是最糟糕……时代”的著名段落。狄更斯采用对偶的修辞手法描绘了法国大革命开始前,英国、法国那个时期的“好之最”和“坏之最”轮廓,展现了那个时期两分、矛盾乃至极端的社会现象。紧接着首段读者看到的是“坏之最”之一,即英国、法国的国王等统治者横征暴敛、作威作福却总是自以为江山永固和高枕无忧的丑陋相。随后的段落,狄更斯描绘了更多的英国和法国的“坏之最”。例如,僧侣特权、贵族压迫、法制崩坏、穷奢极欲、惨无人道、杀人越货、神灵迷信、巫蛊作祟和道德沦丧等,对英国和法国统治者进行了无情的揭露与辛辣的讽刺。就是在描写英国和法国如此之多的“坏之最”的情况下,狄更斯笔锋一转,给读者呈现出了两个象征性人物伐木人暨命运和农夫暨死亡,描绘了两幅可能同时发生的景象:法国和挪威森林中的参天大树被伐木人打上了予以砍伐并锯成板材,最终做成断头台的标记;法国巴黎近郊贫瘠的土地上破败的房屋旁停放着的贱满泥污、禽栖猪拱的小推车被农夫准备用作大革命的囚车。显然,狄更斯是意图通过这两个底层阶级的代表人物直白明晰地描绘人民在默默地准备反抗和起义的景象,并且明确无误地说明法国大革命的起因,即法国王权专制对劳苦大众的残酷压榨、迫害,引发人民的反抗和起义。因此,从开篇的主题表达来看,狄更斯对法国统治阶级的残酷压迫的揭露是非常深刻的;从表现手段来看,狄更斯象征主义的使用,直白鲜明地、生动形象地预示了法国统治者即将灭亡和底层劳动人民揭竿而起的必然命运,同时对英国可能发生的类似情形的影射和警示意义也是不言自明的。
二、主题宣示和预设
狄更斯在开篇中利用象征主义的写作手段塑造象征性人物,对全篇小说具有三个方面的主題宣示和预设意义。
第一,狄更斯描写了法国王权贵族、教会的统治和压迫的严重性与普遍性。狄更斯在开篇便向读者呈现了一幅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法国的统治者和教会勾结,竟然判令残害致死一个疏忽于向僧侣表示敬意的青年,并以此作为大施仁政的成就,足见那个时代的无道和残酷,王权专制暴政无处不在,贵族和僧侣惨无人道。这表明法国王权专制和贵族与僧侣压迫是十分严重且普遍的,是必须予以深刻揭露和严厉批判的。
第二,狄更斯利用象征主义手法描绘了法国平民尤其是农民起义的正当性和必然性,揭示了关于法国以农民为代表的底层人民反抗暴政并起义推翻王权统治的主题。狄更斯把伐木人和农夫作为底层人民的象征呈现出来,表明远在边陲森林,近在首都近郊,反抗无处不有,起义悄然酝酿。法国人民已将反抗和推翻贵族统治融入日常工作和生活,虽然反抗面临着艰难和危险,甚至是牺牲,但是人民的反抗是非常坚决的,随处可见的人们为推翻法国的贵族专制统治在暗中做着起义的准备,成为法国大革命历史画卷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三,狄更斯利用象征性人物伐木人暨命运和农夫暨死亡在开篇便表明了全篇小说的主题:法国大革命背景下的国家和人民的时代命运,揭示了关于法国王权专制走向灭亡的根本原因,即罔顾民生、泯灭人性的专制统治必将丧失道义和民心,必将被取代、被推翻,这是时代发展的趋势,是不可避免的。关于这一点,狄更斯在开篇的结尾段再次把英国和法国的国王与王后放在一个画面,更形象化地进行了描述:1775年,英国和法国乱世当道,伐木人和农夫在暗地里摩拳擦掌准备起义,统治者却仍然高高在上鼓吹行驶神授君权,殊不知,当权者和芸芸众生各自的道路早已铺就,命运早已注定,那就是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在等待着。与此同时,狄更斯也在隐喻他所生活的年代暨法国大革命七十年之后的英国也正面临着同样的时代命运。
三、基于开篇象征主义的人物命运和情节发展
正是由于在开篇中明确地宣示和预设了全篇小说的主题,狄更斯据此在后续的章节中把法国贵族的统治和法国人民的抗争,以及由此引发的时代命运转化为栩栩如生的人物与跌宕起伏的情节呈现给了读者。关于法国王权专制的残暴和无道,狄更斯描绘了埃弗瑞蒙德侯爵兄弟杀害平民少女以及迫害马奈特医生等情节。作为《双城记》的罪恶代表人物之一,埃弗瑞蒙德侯爵兄弟是贵族统治者和特权阶层腐败邪恶、冷酷无情、惨无人道的化身,他们欺压农民、杀害无辜、无恶不作,是当时法国王权贵族奴役人民,特权阶层压榨底层阶级的真实写照和典型情形。
同时,灵魂人物马奈特医生和家人的悲欢离合在很大程度上也同样契合了狄更斯在开篇中的象征主义所宣示和预设的主题。马奈特医生长达十八年的冤狱及其遭受的精神创伤,折射了法国王权专制长久以来的法律制度的崩坏、公平正义的毁灭、人伦道德的沦丧。马奈特医生揭发、控告埃弗瑞蒙德侯爵兄弟奸淫杀害农家姐弟的恶行却反遭牢狱之灾和精神折磨,最后被逼成一个机械重复修鞋动作的修鞋匠,表明即使是像马奈特医生一样有着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如果妨害了贵族阶层的骄奢淫逸也不过是被打压、迫害甚至消灭的小人物,更不必提及广大底层人民,尤其是饥寒交迫的农民。虽然,马奈特医生似乎没有亲身参与到广大人民群众攻占巴士底狱的革命行动中,但他早年的控告信和默默修鞋的行为,便是对贵族暴虐的证据性的文字控诉和无声的谴责。
关于人民的反抗和起义,狄更斯形象地刻画了法国大革命人民起义的代表人物德发日太太,尤其鲜明地表明了她作为底层人民的代表参加起义并冲锋陷阵的被逼无奈、愤怒异常以及坚决斗争,她是专制暴政的受害者、王权贵族的反抗者和革命者的化身。德发日太太的经典动作——常年不停地编织衣物,既是记录法国贵族的罪状,又是为他们的灭亡准备的“寿衣”,代表着法国大革命时期残酷激烈的阶级对立和斗争,更象征表现人民对法国王权贵族的坚韧的反抗和无情的复仇,以及法国王权专制的即将覆灭。作为受害人至亲的德发日太太,把埃弗瑞蒙德侯爵兄弟为代表的贵族当作势必予以毁灭的敌人,是当时法国大革命的典型行为,也是这一历史大事件的真实缩影。正如开篇的象征性人物农夫暨死亡一样,以德发日太太为代表的平民成为法国王权统治的死神和送终者,他们早就悄悄地在为推翻王权专制而准备着把统治者送上囚车和断头台。这就是那个时代法国的命运,是注定要发生的:专制暴政引发革命,人民发动革命和起义;这就是那个时代法国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革命和起义推翻王权专制。
此外,《双城记》的其他人物形象也大多是围绕着狄更斯在开篇中所宣示的主题进行刻画的。核心人物达内虽然是一个复杂性人物,承载着多重形象,但主要还是一个王权贵族的叛逆者、底层人民的同情者,更是法国大革命时代命运的牺牲者。达内几次想要背叛贵族家族融入平民阶层而不得,说明时代的命运是个人难以抗衡和改变的。另一个与达内命运息息相关的人物卡顿也是时代命运的牺牲者,只不过卡顿的牺牲颇具狄更斯所寄托的理想主义色彩,也体现了狄更斯反对暴力的人道主义思想,虽然似乎有些偏离了狄更斯在开篇所宣示的主题。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人物形象也在很大程度上承载了狄更斯的王权专制暴政导致人民起义从而走向覆灭的时代命运主题,如加斯帕因埃弗瑞蒙德侯爵兄弟的马车轧死自己的孩子愤而谋杀侯爵,表现了底层人民迫不得已选择个人向暴虐的贵族复仇,既追求法治以外的正义,又成为小说《双城记》中法国大革命起义的导火索。
总体来看,《双城记》中的人物命运和情节发展基本体现了人民因不堪忍受專制暴政而起义推翻王权贵族统治的主题,基本符合狄更斯在开篇所宣示和预示的主题,虽然不是全部的主题,却是最重要和最基本的,尤其是对全篇小说人物命运、情节发展、结构安排等都具有预设作用和导向意义。当然,并不是所有人物命运和情节发展都符合开篇所宣示的主题,有些甚至超出了开篇主题的预设或预期,似乎有违狄更斯的创作初衷。例如,狄更斯关于法国大革命的观点和态度,在小说后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对暴力革命产生恐惧并予以责难,但这似乎也反过来说明了开篇的主题宣示和预设的意义所在。尽管如此,狄更斯在《双城记》开篇采用象征主义手法塑造的两个象征性人物伐木人暨命运和农夫暨死亡以及相应的景象仍然具有非同寻常的主题宣示意义,以及对全篇小说的人物命运、情节发展和结构安排的预设作用。通过开篇的象征性人物,狄更斯描绘了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性画卷,揭露了法国王权专制的暴政暴虐,揭示了法国大革命的正当性及其必然性,为读者留下了生动鲜明的人物形象和跌宕起伏的情节变化,更展现了狄更斯关于时代命运的趋向及其深层次原因的忧虑和警示,而这也是《双城记》历久弥新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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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