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保中 陈鞠之翼 刘一锐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社会与民族学院,北京 102488;香港科技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香港 999077)
2017 年5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与中国政法大学青年学生座谈时指出:“青年一代的理想信念、精神状态、综合素质,是一个国家发展活力的重要体现,也是一个国家核心竞争力的重要因素。”[1]青年是国家的未来和民族的希望,青年政治态度直接影响着国家社会稳定和党的执政基础。尤其是对于大学生来说,他们是青年中的知识精英群体,代表着青年群体的中坚力量,他们的政治态度和政治选择更是发挥着关键影响作用,是社会政治价值判断的风向标,决定着未来整个社会的政治价值取向[2]。当代大学生肩负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及时掌握和了解大学生政治态度的特征及其影响因素,对于开展好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理想信念和价值观念,加强大学生的政治引领,具有尤为重要的意义。
政治态度作为一种社会心理现象,既包括态度主体的内在体验,也包括态度主体的行为倾向。大学生所持有的政治态度兼具理性和感性的双重特点,既反映出他们对国家道路与社会制度的认同程度,也反映出他们的现实需要、利益诉求和情感情绪。对于Z世代的大学生而言,其政治态度受到双重转型的影响。第一,是人生转型。大学生在生理年龄上属于青年早期,处于由青少年向成年的转变阶段,具有较强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但同时价值认知和观念意识尚未定型,具有不成熟性和不稳定性,容易受到各种社会思潮的影响,从而使得他们的价值观念表现出更多的易变性和矛盾性[3]。第二,是社会转型。随着中国式现代化快速发展,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加速变革,社会结构发生深刻变化。持续性的社会变迁、异质性的亚文化和多元文化不断冲击原有的政治文化和主流价值观念,社会的全面转型引起价值观念的激烈冲突和深度嬗变,这在青年大学生群体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他们对社会事实的变化反映最为敏锐,在社会价值观念演变的过程中,青年大学生的先行作用是显而易见的[4]。在全球化趋势日益深化的背景下,大学生对价值观、国家、政党、制度的思考更加深入,而特殊的成长阶段也容易造成他们政治价值取向的偏差。在双重转型的影响下,我们更加需要关注大学生政治态度的新特征及其变化。为此,本研究借助新近的全国性的大学生调查数据,力图呈现当前大学生政治态度的基本特征,并探寻其背后的解释因素和影响机制。
以往关于政治态度的研究涉及社会学、心理学、政治学等多个领域。最早关注政治态度定义的是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奥尔波特,他认为政治态度是由个体所处的政治环境与个体政治社会化共同作用形成的,包含了政治认知、政治情感和政治行为等内容[5]。阿尔蒙德(Gabriel A.Almond)和维巴(Sidney Verba)则从政治取向(认知取向、情感取向、评价取向)和政治目标(政治体系、输入目标、输出目标、自我政治角色)两个方面界定政治态度,认为政治态度是指个体对政治体系、体系中各种角色及角色任职者、体系中自己的角色、政治体系中输入与输出目标的认知、情感与评价倾向[6]。有学者通过梳理国外学界对政治态度的研究,提出政治态度是一种主体和客体交互作用形成的综合性心理过程,是个体对政治目标和政治情境的认知、情感和行为倾向[7]。总体来说,不同领域的研究学者侧重于从不同的面向对政治态度加以诠释,并未能就政治态度的界定达成共识[8]。国内学者关于政治态度的定义基本与国外研究保持一致,大多基于心理学和政治学视角,从政治态度的组成部分入手对政治态度加以界定,多数学者赞同政治态度由多重要素构成,具体可以分为政治认知、政治情感、政治评价等构成要素,其中认知反映了个体的理性认识,情感反映出个体的政治立场与喜好,评价反映出个体的价值判断[9-11]。同时,政治态度的各构成要素彼此之间存在密切的关联,政治认知源于个体的切身感受,会影响政治情感,政治认知和政治情感又会影响个体的政治评价,导致不同的政治动机。本研究对政治态度的内涵界定从“认知—情感—判断”三重维度展开。
目前国内学界对当前我国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主要特点已经开展了一系列研究。这些研究总体上肯定了当代大学生政治态度的积极性,表现出对国家和民族的热爱,对党的领导的拥护[12-13];与此同时,我国大学生并没有对西方制度产生盲目崇拜,对本国制度和发展道路具有自信[14]。在积极的主流评价之外,有研究也发现了大学生群体中存在的“政治冷漠”“言行不一”的消极现象[15-17]。也有研究指出,大学生对我国现阶段的主流价值观宣传及效果产生怀疑,对国家形象感到自豪,但是对信仰价值则更强调功利性的实际效果[18];对中国共产党高度拥护,但是对政府官员评价较差[19-20]。
针对大学生政治态度的特征与差异,以往研究分别从不同视角尝试进行解释。以往研究普遍认为政治社会化在塑造个人政治态度方面起着关键的作用。海曼的早期研究揭示了父母在传授子女政治价值观和知识方面的作用,子女往往会在日常社会化过程中潜移默化地习得父母的政治价值观[21]。两大政治社会化研究的主导学派——哥伦比亚学派[22-23]和密歇根学派[24-25],都发现子女个人的政治态度与父母的政治偏好之间存在密切而稳定的关联。国内研究也发现政治态度的代际传承特点[26],大学生政治态度受到家庭居住地环境、家庭经济收入水平和家长文化程度影响,不同家庭背景的大学生在政治态度上表现出了较明显的差异,具体表现为城市家庭政治态度更积极、高收入家庭政治态度更乐观、高学历家长的子女政治态度更正面[27]。
实际上,政治社会化的来源较为广泛,而且随着时代变迁会发生变化。在微观层面,除了家庭环境之外,受教育情况、性别、政治面貌、不同学校及专业类型个体特征以及学校环境等均会对大学生产生影响[28-30]。比如,男生和城市生源学生在政治参与度上表现更为积极,而女生与农村户籍学生的政治情感度更优[31],中共党员学生和有干部经历的政治态度更优[32]。政治态度是态度主体与外界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除了微观层面的环境,宏观社会环境、社会结构性压力也会产生重要影响。大学生政治态度是个人经历与社会互动的综合结果,体现出社会政治性与个体差异性特点[33]。有研究从就业、社会保障、房价、社会公正等问题出发,指出社会的公平正义维护机制以及公序良俗,都是影响青年政治态度的重要因素[34]。也有学者认为,意识形态因素、社会流动状况也会对青年大学生的政治态度产生重要影响[35-36]。此外,随着网络化时代的到来,互联网作为新兴媒介渠道对大学生的政治态度产生重要影响[37],同样由于时代的加速变迁,政治态度在代际之间体现出张力,比如大学生与父辈之间、不同世代大学生之间的政治态度存在差异[38]。
应该说,国内关于大学生政治态度的研究已经形成了不少成果,这些成果成为本研究继续深化的基础。但是以往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突出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第一,概念维度的丰富性。以往多数研究侧重于大学生政治态度某一个或者某几个方面的指标特征,比如政治认同、政治效能感等[39-40],包含更多测量指标的综合性研究相对缺乏,不能较为全面地呈现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主要特征。第二,研究资料的可靠性。比如,调查数据或者分析资料相对较为陈旧[41],或者以个别省市大学生调查数据为主,代表性较差,无法说明全国的情况[42-43]。基于上述不足,本文使用具有较好代表性、时效性的全国大学生调查数据,采用七个变量衡量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不同面向,对当代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主要特征与影响因素进行分析。
本研究使用的数据来自“中国大学生追踪调查”(Panel Surrey of Chinese University Students,简称PSCUS)。PSCUS 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组织实施,在全国范围内选取有代表性的在校大学生及毕业生作为调查对象。PSCUS 采用了多阶段混合抽样方法,依据“学校—专业—班级”三个层次的抽样单元进行抽样。在初级抽样单元学校层次的抽样设计上,PSCUS兼顾了学校层级、学科类型和分布地域的不同,以尽量降低抽样误差①。在专业和班级抽样上均采用随机抽样的方法,总体上保证了样本具有较好的代表性。
PSCUS 为年度跟踪调查,每年实施一轮调查,这有利于及时收集大学生的成长信息。PSCUS另外一个优势是调查内容丰富,调查涵盖了大学生在校期间及毕业后的人口学状况、学习成长、价值观念、互联网使用、健康、就业状况等多方面的内容。尤其是对大学生价值观进行了重点追踪调查,包含了大量有关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信息,这为本研究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数据资料。本文主要使用的是PSCUS2020年和2019年两个年份的数据,选择这两个年份的数据主要有三个理由:一是这两个年份的调查关注政治态度的信息相对较多;二是两个年份的数据较新,可以反映当下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主要情况;三是本文选取的政治态度的七个变量并非在两个年份均有调查,因此针对不同政治态度变量的分析,我们使用了两个不同年份的数据,但这两个年份相邻,我们可以近似认为这一处理反映了同一时期的情况。
1.因变量
大学生政治态度是本文的因变量。正如前文文献综述所述,政治态度是一个涉及内容较多的概念,多数研究把政治认知、政治情感和政治评价作为衡量政治态度的三重维度。在选取的具体操作化变量上,不同学者往往出于研究角度的考虑或者数据的限制,对政治态度的测量也存在差异。例如,李春玲通过满意度、权威认同和社会公正意识三个维度对政治态度进行测量,并在此基础上将这三个维度操作转化为个人生活满意度、社会生活满意度、政府信任、权威认同、不平等感受指数与冲突意识指数六个变量[44]。张海东和邓美玲则从政府信任、社会安全感知、权利意识、权威认同以及不平等意识等方面对政治态度进行测量[45]。也有研究从国家历史评价、外交观和制度理念三个方面测量政治态度[46]。
综合以往研究可以发现,政治态度的测量宜采用多指标体系,但是在具体指标体系的选用上以往研究并未达成一致。本研究从政治态度“认知—情感—评价”的三重维度出发,基于PSCUS有关政治态度的测量题目,选择从国家认同、制度认同、政府满意度、官员信任感、政治关注度和政治效能感等七个方面测量大学生的政治态度。这七个方面包含了情感、认知、评价和行为倾向等不同方面的内容,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主要内容。同时,在七个变量中,除了政治关注度以外,其他六个变量均由一系列题目组成的量表进行测量,以提升对变量的测量效度,六个量表的克隆巴赫系数(Cronbach’s alpha)均大于0.6,表明量表的内在一致性较好,具有较好的信度。相比于以往对于大学生政治态度的测量,本文选用的测量指标体系体现出较好的丰富性。在本文第四部分我们将详细叙述七个政治态度变量的测量内容。
2.自变量
综合以往研究,本研究把大学生政治态度的影响因素区分为三个层面的变量,分别是家庭背景变量、学校层级变量和个人特征变量。其中,家庭背景变量包含了父亲受教育年限(连续变量)、家庭经济状况(连续变量,由低到高分为五个等级)、父亲职业(二分变量,管理人员和专业技术人员为一类,代表较高的职业地位,其他类别为参照组)、家庭居住地(二分变量,包括城市家庭和农村家庭,农村家庭为参照组)。学校层级变量为三分类变量,把大学生所在的院校划分为高职院校、一般本科院校和985/双一流院校,高职院校为参照组。个体特征变量包括以下变量:性别(二分变量,女生为参照组)、受教育阶段(三分变量,包括专科、本科和研究生,专科为参照组)、年级(连续变量)、政治面貌(二分变量,包括中共党员和非中共党员,非中共党员为参照组)、外语水平(连续变量,由低到高分为五个等级)、是否学生干部(二分变量,不是学生干部为参照组)、是否加入社团(二分变量,没有加入社团为参照组)。
3.分析方法
先通过统计描述,对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七个变量依次分析,总结概括当代大学生政治态度的总体特征。进而通过建立回归模型,分析影响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主要因素。回归模型的因变量为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七个变量。根据因变量属性的差异,本文选择了OLS 线性回归和二分Logit回归模型两种方法进行分析。需要说明的是,由于大学生个体层面的特征嵌套于学校和专业层面的特征,数据的聚类性质和嵌套结构会导致同一层次的样本不完全独立,但如果把不同层次的数据合并起来进行传统回归分析,则会导致估计的不准确。为了解决同一个群(cluster)内观测个案的自相关问题,本研究采用了聚类稳健标准误,以控制因不同群而产生的异方差问题。同时,我们采用交叉分类多层模型回归(cross-classified multilevel modelling),把学生个体视为层一,把学校和专业同时视为层二。基于此方法得出的估计结果,与基于稳健标准误回归得出的回归模型结果一致。
以往一些研究认为,西方价值观对青年人尤其是大学生冲击较大,导致大学生主流价值认同被削弱。但基于PSCUS的调查发现,当代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主流呈现积极健康的特征,他们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普遍具有强烈的爱国情感和民族自豪感,表现出高度的道路认同和制度认同。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极大增强了中国人民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前些年,不少人会认为“好的制度在西方”,但如今面对西方,国人更加成熟和自信。尤其是近些年我国成功应对国际金融危机、中美贸易战、新冠肺炎疫情等,在稳定经济增长、保证社会安定的同时实现大规模减贫并最终消除贫困,这一系列的发展成就促进了大学生对党的领导的拥护、增强了大学生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国家能力和制度优势的认同,大学生的国家归属感与民族自豪感显著增强。
1.国家认同
国家认同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国民意识,是公民确认自己属于某个国家共同体的心理活动[47],是个人对国家的一种归属感、荣誉感和责任感[48]。PSCUS采用了国家认同感量表测量大学生的国家认同,该量表包含四个题目(如表1所示)。PSCUS2020年的调查数据显示,在四个题目上,大学生持赞同(比较符合和很符合的比例相加)的比例分别为82.8%、92.1%、90.8%和86.8%。这一结果说明绝大多数的大学生都表现出了强烈的国家认同感。
表1 大学生的国家认同(%) (N=8556)
2.制度认同
在制度认同方面,PSCUS 选取了八个题目构成的量表进行测量(如下页表2 所示),PSCUS2020年的数据显示,九成左右的大学生均认同(完全认同和比较认同的比例相加)中国必须“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坚持中央强有力的领导”“发挥法治的重要作用”“坚持以公有经济为主体”“坚持改革开放”“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坚持党对一切工作的领导”。超过七成的大学生表示完全认同,仅有不到1%的大学生表示不认同。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成功开辟了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建立起了一套适合中国国情的制度体系。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取得的巨大发展成就显著提升了大学生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
表2 大学生的制度认同(%) (N=8556)
大学生表现出的强烈民族自豪感和制度认同,并非单纯源于朴素的情感,更多是基于对社会现实的理性判断。对于政党的拥护也不仅仅来自对政党纲领的信仰,是对政党领导下社会发展进步和民众利益保障的切身感受。也就是说,国家、制度与政党认同不仅仅是一种情感态度,同时也是一种理性认知态度[49]。当代大学生已经走出了20 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学生的政治狂热与盲从,而是趋向于务实和理性。一方面,他们注重维护国家权威、社会公平和社会稳定秩序。另一方面,多数大学生注重生活质量和关注社会保障,在面对公共性和社会性问题时表现得更加理性和务实。在某种程度上,利益诉求的满足程度成为影响大学生政治判断的重要因素。
1.政府满意度
图1(见下页)显示了大学生对政府在经济社会发展十个方面工作的满意度情况。我们把“非常不满意”“不满意”“一般”“满意”“非常满意”五种评价分别赋值为1 分、2 分、3 分、4 分、5分,计算满意度得分,分值越高,表示越满意。PSCUS2019年的调查数据显示,大学生的政府满意度总体得分较高,其中,在政府维护国家利益和提升国家地位(4.55分)、维护社会秩序和保持社会稳定(4.47分)、发展社会服务事业和改善民生(4.39分)和保障人民的合法权益(4.39)等方面的满意度相对更高,而在保持物价稳定(3.98分)、提升居民收入(4.01分)、增加就业机会促进就业(4.14分)等方面的满意度相对较低。近些年随着经济增速的放缓以及大学生就业难的加剧,就业机会、经济收入与消费支出等自然成为他们较为关注的切身利益问题。
图1 大学生对政府工作的满意度
为了进一步展现大学生政府满意度的特征,我们把2019年的调查数据和2012年的调查数据进行了比较。可以发现,2019年大学生的政府满意度相比于2012年大幅提升,说明大学生对于党的十八大以来政府在经济社会发展方面取得的治理成就和施政效果给予了充分认可,其中惩治腐败提升幅度最大(增加2.25 分),其次是维护社会公平(增加1.74 分)、改善社会风气(增加1.62分)。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大力加强从严治党、反腐倡廉,着力解决管党治党失之于宽、失之于松、失之于软的问题,党风廉政建设取得巨大成效,国家持续的反腐败工作显著改变了政治生态,净化了社会风气,让大学生切实感受到了公平正义。
2.官员信任度
国家持续的反腐败工作提升了政府官员的形象和公信力。PSCUS采用三个问题测量大学生对政府官员的信任度(见表3)。总体上看,当前大学生对政府官员表现出了较高的信任程度。调查数据显示,与2012年相比,2020年大学生对政府官员的信任程度大幅提升。2012年大学生群体中不同意和不大同意“大多数政府官员有较好的品德”观点的比例分别达到21.9%和38.3%,到了2020年,这一比例大幅下降到4.2%和13.2%。赞同(合并比较同意和同意的选项)“大多数政府官员有足够的能力处理政府事务”说法的大学生比例,由2012 年的46.4%上升到2020年的79.1%。赞同(合并比较同意和同意的选项)“现在一心为老百姓着想的政府官员不多了”观点的大学生比例,由2012年的79.7%下降到2020年的47.0%。
表3 大学生对政府官员的信任程度(%)
不过,从调查结果也可以看到,大学生对政府官员“德”的认可度低于对“才”的认可度;2020年接近一半(47.0%)的大学生认同“现在一心为老百姓着想的政府官员不多了”的说法,这些发现说明大学生对领导干部一心为民的公仆形象仍有较高期待。
本次调查推翻了之前认为当代大学生政治参与意识、关注公共事务越来越淡漠的观点[50]。有研究指出当代大学生是精致的利己主义一代,个体主义取代集体主义,远离宏大叙事,关心“小确幸”[51]。还有研究认为“丧系”“佛系”成为“90后”“00后”一些青年的文化标签,“佛系青年”对于自身所应当承担的责任有意识有选择性地进行回避,这是缺乏责任感和担当意识的表现。大学生集体性政治冷漠、政治回避的问题与现实调查结果并不吻合,PSCUS调查显示大学生对公共事务的热情较高,他们比较关注国内外的重大政治外交事件和社会民生热点,对参与政治事务表现出了一定的积极性和自信度。
1.政治关注度
PSCUS2019年调查数据显示,从政治兴趣的角度看,在对与政治有关的事情上,大学生群体中有14.9%的人表示很感兴趣,51.7%的人比较感兴趣,27.7%的人不太感兴趣,2.3%的人完全没有兴趣。从政治回避的角度看,大多数大学生并不认同“过好个人生活不过问政治”的观点,七成左右(70.9%)的人对这一观点持否定态度。
2.政治效能感
政治效能感涉及公民个体对参与公共事务能力的信心,主要包括内在效能感(个人对政治事务的参与程度)和外在效度(政府在多大程度上关心个人的需要)[52]。PSCUS2019年调查结果显示(见表4),57.6%的大学生否认“政府不会在乎像我这样的人有何想法”的观点,明显高于认同此观点的比例(29.4%),说明大学生具有较高的政治存在感。42.4%的大学生认为自己有资格评价政府行为,但与持否定态度的大学生比例(41.6%)相当;46.1%的大学生认为自己有能力参与公共事务的决策,高于对此持否定态度的大学生比例(38.7%)。超过四成的大学生认为自己有资格、有能力做出政府评价和参与公共事务,对比国外相关研究数据,这一比例并不低,说明总体上大学生政治效能感状况不错。但是也应该看到,仍有相当比例的大学生对于自己参与公共事务缺乏自信。相较于其更高的政治关注度和政治热情度,大学生的政治效能感仍有提升的空间。
表4 大学生的政治效能感(%)
大学生群体呈现出政治态度上的共性特点,但其内部同样存在群体异质性,在政治态度上表现出差异。表5(见下页)显示了大学生政治态度影响因素的多元回归结果。其中模型1-模型4以及模型7的因变量取值均为相应政治态度量表各题项相加后的加总值,为连续变量,因此采用OLS线性回归进行分析。模型5的因变量为政治兴趣(对政治不感兴趣取值为0),模型6的因变量为政治回避(政治回避取值为0)。由于模型5和模型6的因变量均为二分变量,因此采用二分Logit回归模型分析。
表5 大学生政治态度的回归模型分析
首先,分析家庭背景对大学生各政治态度变量的影响。以往有研究认为,家庭仍然是影响大学生政治态度的重要因素[53]。但从本文数据分析结果看,家庭变量对大学生政治态度的影响并不是非常显著,且回归系数的方向并不稳定。具体来看,父亲受教育年限对七个政治态度的因变量均没有显著影响;家庭经济条件对政府满意度和官员信任度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p<0.001),家庭经济状况越好,大学生对政府各项工作越满意,对政府官员越信任。父亲职业对大学生政府满意度和官员信任度具有显著的影响,父亲职业为管理人员和专业技术人员的大学生,他们对政府的满意度更高,但对政府官员的信任度则更低,而政府官员在职业划分上也属于管理人员和专业技术人员,这说明同为政府官员的父亲反倒影响了大学生对政府官员的积极印象。相比于城市户籍的大学生,农村户籍的大学生对与政治相关的事情更感兴趣,政治关注度更高。家庭背景对大学生政治态度的弱影响作用与以往相关研究的结论并不太一致,除了可能受到不同政治态度测量指标的影响外,本文分析认为,可能是到了大学阶段,大学生脱离了家庭日常社会化的影响,外部生活环境的变化导致替代性影响源出现,比如同辈群体、学校教育等,从而有可能削弱了家庭背景对大学生政治态度的差异化影响。
其次,对于不同学校的大学生而言,以往研究并未充分关注到学校层级的差异对于大学生政治态度所可能带来的不同影响。本文模型显示,大学生所在的学校层级越高,他们的政治态度就越积极,国家认同和制度认同感越强,官员信任度也越高,政治效能感也更高。这说明学校环境对大学生政治态度具有重要影响,985/双一流大学的学生在教育竞争体系中获得优势,学校氛围和学校资源相对更好,教育获得感更强。此外,认知能力的优势也让他们在看待社会问题上更理性,对自身参与公共事务的能力也更有信心。相反,高职院校的学生在政治态度上表现得相对消极。
最后,大学生个体特征对其政治态度具有差异化影响。男大学生对政治更感兴趣,但女大学生政治态度相对更为积极,她们总体的国家认同感、制度认同感、官员信任度更高,政治效能感也更强。中共党员身份对大学生政治态度的影响非常显著,相比于非中共党员,大学生党员对国家、制度的认同感更强,对政府工作和政府官员的信任度更高,中共党员对政治事务表现出了更高的兴趣和关注度,政治效能感也更强。外语成绩和担任学生干部对各政治态度的因变量具有正向作用,这说明认知能力(通过外语成绩反映)和非认知能力(通过是否担任学生干部反映)较强的大学生,会具有更为积极的政治态度。此外,社团经历对提升大学生的政治兴趣和政治效能感也有促进作用。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青年兴则国家兴,青年强则国家强。青年一代有理想、有本领、有担当,国家就有前途,民族就有希望。”[54]在高等教育进入普及化阶段,大学成为青年政治社会化的关键场域。大学生政治态度既具有一定稳定性,同时也由于大学生处于特殊成长阶段而具有易变性。大学作为一个相对开放的环境,尤其是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大学生在大学校园会接触到各种思潮和价值观念,及时跟踪了解大学生政治态度的主要特征和影响因素,才能把握好青年成长的脉搏。本文基于2019年和2020年中国大学生追踪调查数据,通过分析得出以下主要研究结论。
第一,当代大学生在总体政治价值取向上呈现出积极健康的特征。他们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普遍具有强烈的国家认同感和制度认同感,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表现出高度认同,这既是大学生朴素的爱国情感和民族自豪感的情感呈现,也源于大学生对中国式现代化巨大发展成就的理性认知。这一结论印证了以往多数研究发现,且本文进一步揭示了大学生高度政治认同的特征在近几年更加突出。随着我国成功应对国际金融危机、中美贸易战、新冠肺炎疫情等,实现全面消除绝对贫困,中国国力的提升以及巨大的社会发展成就使得大学生无论是在网络空间还是现实世界中的表达,都表现出更加强烈的制度自信和国家认同感。大学生能够更加理性地分析中国道路的特殊性与合理性,这也在深层次上影响了他们政治态度的总体走向。
第二,当代大学生的政治态度越来越理性和务实。作为Z世代的青年人,当代大学生在注重国家权威的同时,亦具有强烈的主体意识,自主观念越来越强,崇尚个性自由、机会和能力,重视个人成就,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不同于非理性的政治盲从和政治狂热,他们关注具体的社会正义、利益和权益维护,期待更加公平的社会环境。因此,既可以看到他们对政府满意度和官员信任度的显著提升,也可以看到他们对就业机会、经济收入和物价稳定问题的特别关切。
第三,当代大学生不是政治冷漠的一代,他们对公共事务保持了较高的热情和关注度,具有积极的政治参与意愿和政治责任意识,政治效能感状况良好。这一结论显然推翻了之前认为当代大学生政治参与意识、关注公共事务越来越淡漠的观点。值得一提的是,大学生参与政治社会生活的动力已经不再是国家的集体动员和号召,而是更多地从个体角度出发的认识与行动,即“自我主体意识”已成为当前大学生政治参与激发、维持和强化的动力来源。改革开放尤其是市场化改革以来的社会转型使得社会“单位制”特征在减弱,社会化程度在增加。这一变化有利于大学生步入职业化阶段后减少对工作单位的依赖,但也对大学生参与社会政治事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期待。
第四,通过对大学生政治态度影响因素的分析,可以发现大学生政治态度存在群体内部的差异性与不平衡性。大学生政治态度是个人经历与外部环境密切互动的产物。国家经济社会的发展、家庭背景、学校环境、个人特征等一系列宏观和微观要素都是影响大学生政治态度的因素。本文的数据分析也验证了上述观点。但我们同时可以发现,到了大学阶段,家庭背景的影响在减弱,但是同辈群体、学校环境和大学经历的影响在增强。学校层级更高、人力资本状况更好(英语成绩更好、中共党员、担任学生干部)的大学生,政治态度更加积极。
本文的研究还存在一些不足。比如受到篇幅的影响,本文在模型设计上相对简单,未考虑不同自变量间的调节或者中介效应分析,从而未能展现大学生政治态度更为复杂的影响机制。再比如,尽管本文纳入了三个层面的影响变量,但这些变量多为特征性变量,而未考虑更多大学生日常行为变量的影响,如大学生互联网使用、社交方式等因素。尤其是随着互联网、自媒体的迅速发展,使得相当一部分的大学生成为网络草根精英,有些人甚至成为“意见领袖”。需要引起注意的是,互联网场域里的狂欢心理、监督缺失催生出快速迭代的社会热点,非理性集体行为引发的错综变化的大众情感对于大学生政治态度的影响越来越大。尽管大学生在爱国主义和国家信心方面表现突出,马克思主义及其中国化理论深刻影响着当代大学生的政治思想,但近些年网络上传播的一些不良社会思潮如自由主义、虚无主义、功利主义、民粹主义、精致利己主义等不断冲击主流意识形态阵地,必须警惕[55]。
在对待大学生政治态度这一问题上,我们需要认识到大学生政治态度是复杂的认知活动,具有阶段性特征,在某些具体社会现象和社会问题上,大学生可能会持有不同的观点和看法,不能片面、简单地将其归结为是与非,应该审慎地分析并有针对性地开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与引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