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云 石宏
【摘要】歌剧《沂蒙山》是当今时代红色历史题材的一部具有代表性的中国歌剧作品,其成功的重要原因是作曲家栾凯采用了以音乐为核心的创作模式,即先确定音乐,再根据音乐确定人物、声部、故事情节的创作等。作曲家在歌剧《沂蒙山》的音乐创作中,各方面都植根于“民族性”这一关键点,才有了这具有中国风格的民族歌剧作品。本文将从民族素材的融合运用、音乐表达的多元化呈现、音乐形象的生动刻画三个方面,对歌剧《沂蒙山》的音乐创作进行分析,这种“音乐先决性”的创作模式为今后中国原创歌剧的发展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关键词】歌剧《沂蒙山》;音乐创作;民族性
【中图分类号】J8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6-0036-04
一、民族素材的传承和发展
(一)核心音调《沂蒙山小调》的全程贯穿
1.“种子”音调
民歌是一个时代的记忆,而《沂蒙山小调》又是山东民歌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因此在歌剧《沂蒙山》的创作中,《沂蒙山小调》始终是音乐创作至关重要的素材。那么怎样融合这首山东民歌才能让整首作品既极具原创性又使其“鲁味”十足呢?作曲家并没有将这首民歌简单地重复再现,而是将其掰开、揉碎,从序曲到谢幕曲进行从头到尾的贯穿。在此基础上,歌剧的主题性唱段《等着我,亲爱的人》的音乐创作追根溯源也是民歌《沂蒙山小调》,作曲家将原民歌《沂蒙山小调》和歌剧主题性唱段《等着我,亲爱的人》的核心旋律一起在剧中统领贯穿,让观众在观看歌剧时无时无刻不在潜移默化地感受着《沂蒙山小调》的元素。
山东民歌《沂蒙山小调》作为全剧的“种子”音调,几乎全程贯穿,但在进入唱段时,又要回到原创音乐中,只在压轴曲目《沂蒙山,永远的爹娘》的高潮部分将《沂蒙山小调》的旋律重复再现。那么在原民歌《沂蒙山小调》中哪些音调是作者提取出来的核心音调呢?如谱例1:
原民歌《沂蒙山小调》的句式关系为起承转合的方整性乐段,如谱例1所示作曲家在首句中提取了三个核心的主导性音调,句尾落在“商”音;第二乐句是首句音调a 的重复加音调c的变形,句尾落在“宫”音;第三乐句是首句的音调b的变形加音调c下移四度,句尾落在“羽”音;末尾句的后六位音是第二句的下移四度,最后落在了“徵”音上,為五声徵调式。《沂蒙山小调》中的“五声徵调式”、方整性乐句以及其句式关系都在歌剧《沂蒙山》的音乐创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尤其如上文所提到的歌剧的主题性唱段《等着我,亲爱的人》的音乐创作追根溯源也是山东民歌《沂蒙山小调》。
2.“种子”音调与主题唱段的融合
在歌剧《沂蒙山》的音乐创作中,《等着我,亲爱的人》作为全剧的主题唱段,乍一听跟原民歌《沂蒙山小调》没有什么关系,但我们细细分析就会发现它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首先,上文分析了《沂蒙山小调》的乐句落音关系分别为“商、宫、羽、徵”,《等着我,亲爱的人》是一个并列的复乐段结构,第一段的落音布局跟原民歌《沂蒙山小调》的布局有异曲同工之妙,同为“商、宫、羽、徵”,后四小节为“商、宫、羽、宫”,末尾的落音从属到主,遥相呼应。第二段的前8小节落音关系为“徵、商、羽、徵”,更加强调了属于原民歌的“五声徵调式色彩”,最后依然落在“宫”音,形成了属到主的呼应关系。
其次,《沂蒙山小调》的三个核心音调也被作曲家掰开揉碎运用在主题唱段《等着我,亲爱的人》中。在旋律的编配中,将这3个核心音调或倒影或逆行或移位或节奏变化,形成了风格既统一、又极富原创性的歌剧主题唱段。原民歌《沂蒙山小调》同主题唱段《等着我亲爱的人》融合贯穿到几乎在所有场与场之间的间奏曲、序曲以及谢幕曲以各样的方式呈现出来(参考图示1)。
从图示1可以看出来,作曲家在间奏曲中插入主题唱段的时间点呈对称状态,可以称其为别出心裁的布局,将原创部分与引用部分合理融合。《沂蒙山小调》的核心音调及其衍生出来的主题唱段《等着我,亲爱的人》的全程贯穿为本剧最大的亮点,除了笔者举例的主题唱段,作曲家也将《沂蒙山小调》的素材合理运用到其他的唱段中,使整部作品展现了独具一格的美感。
(二)其他民族性音乐素材的融合运用
作曲家栾凯在歌剧《沂蒙山》音乐创作的过程中,植根于“民族性”这一关键点,将山东地区的音乐元素在创作中巧妙自然的融合,除了尤为惊艳之处的《沂蒙山小调》成为歌剧《沂蒙山》的主导核心音调,根据音乐形象的需要或直接引用或展开与变化贯穿全剧。还融合了其他民族性音乐素材,如:引用山东民歌《凤阳歌》《赶牛山》《我的家乡沂蒙山》,或是引用革命歌曲主题《解放区的天》《毛主席的话儿记心上》《八路军军歌》,还有山东的地方小曲、曲牌、鼓吹还有延安的秧歌剧元素等。将这些熟悉的旋律或音乐形式变形插入歌剧唱段中,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和时代感让观众沉浸在其中。
在充分运用民族素材的基础上,还运用了特色鲜明的民族乐器,如:琵琶、竹笛和唢呐。正是作曲家将这些民族素材恰如其分地融合运用,才使歌剧《沂蒙山》既风格鲜明又感人至深,既风格统一又富有原创性。
二、音乐表达的多元化呈现
在剧中大大小小40个唱段中,作曲家采用了独唱、重唱、合唱和对唱的音乐体裁,除此之外尤为突出的是,咏叹调和宣叙调的改良并合理运用将剧情内涵和逻辑贯穿巧妙自然地呈现出来,为下面剧情发展奠定了一定的基础。通过多种音乐表达,实现了角色之间的关系化,这也是歌剧中音乐表达多元化的意义所在。
(一)咏叹调的发展和创新
在歌剧《沂蒙山》中,对咏叹调的发展和创新是作品精彩呈现的关键,在所有唱段中,核心咏叹调唱段有11个,作曲家栾凯曾表示,创作一部歌剧就像在盖房子,核心唱段如同房子的“四梁八柱”,“四梁八柱”盖稳当了,其他的人物和唱段就成立了。首先,在咏叹调的音乐创作过程中,为了突出“民族性”和“地域性”色彩,在咏叹调中加入戏曲音乐的板腔体,例如:在女中音夏荷的唱段中加入剁板、紧拉慢唱、拖腔等戏曲元素,如此创新,不仅突出民族和地域色彩,还使原本就圆润又厚实的女中音音色表达出民族性色彩的委婉,同样也不失戏剧张力。再例如:在女高音海棠唱段中速度变化达到了二十次有余,板式变化上也跟戏曲相似,对板腔体的特点进行了极致的运用。其次,作曲家在咏叹调的创作过程中还加入了现代音乐剧的元素,例如:主题唱段《等着我,亲爱的人》将民族唱法、管弦乐队伴奏和现代音乐剧风格相碰撞,把观众代入一种似曾相识又陌生的音乐感觉中。除了独唱的片段,还有合唱、重唱均加入了这种元素,例如:第一场的《五子炮》,通过音乐剧意识将情节发展和矛盾冲突发展到极致,无论是在视觉还是听觉上都是莫大的冲击力。这种融合又创新的音乐创作使这部作品雅俗共赏,不但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又接地气地符合中国老百姓的审美标准。
(二)宣叙调在中国母语基础上的改良
众所周知,西方是歌剧的发源地,歌剧对于中国作为舶来品,在中国歌剧创作过程中或多或少要受到西方歌剧创作规则的影响。宣叙调典型的创作旋律手法是“同音反复”,旋律感被弱化,通过这样的手法让剧中角色进行对话,从而实现宣叙调的叙事功能,但是中国母语的音调有四个声节,和西方母语的音节发声是不同的,所以照搬西方歌剧的创作形式显然是行不通的。如果在歌剧中去除宣叙调,叙事功能被削弱,也呈现不出歌剧的最佳效果,因而作曲家在中国母语基础上对宣叙调加以改良。
首先,作曲家并没有为了交代故事情节而创作人物的大量对白,而是根据中国母语四个音节的发声特点先使其旋律化,但要让节奏紧凑不拖沓,押韵且结构工整,这样演唱起来跟自然说话的特点也比较相似,旋律发展的动力也更强。虽然是叙事,口语化的歌词也尽量避免。其次,“分节歌”属于中国民族民间的叙事体裁,十分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因此在宣叙调的改良中,作者也恰到好处地运用了“分节歌”形式来进行叙事功能,听觉上也会朗朗上口。最后,作曲家在每个事件的转折点处利用合唱队来进行情节推动,这样合唱队在一定程度上代替宣叙调进行了叙事功能。此外,太过生活化的地方作者设计了小篇幅的唱段和人物对白来实现,对白尽量少而精,争取扬长避短,使改良过后的宣叙调和整部歌剧作品浑然天成。
三、音乐形象的全方位刻画
歌剧中音乐形象是表达作品主题的根本,歌剧《沂蒙山》在故事情节发展和戏剧性冲突的基础上,作曲家运用不同的音乐角色进行深刻刻画,塑造了不同特点的英雄人物形象。以本剧中女主角海棠为例,她是一个代表沂蒙山山区千千万万个普通农村妇女的形象,通过剧情一步步的发展,演变出了不同的角色身份并有着不同的性格。整部歌剧大大小小40个唱段中,海棠的唱段有20个,作曲家用不同的音乐为海棠的音乐形象服务,让海棠各个阶段的音乐形象带来的强烈对比性使作品更有戏剧冲突。
首先,海棠在歌剧中第一形象是“新娘子”,在第一场“结婚”的场面中,例如:用《婚礼歌》的歌词和旋律来表现海棠真实淳朴的农村妇女形象,歌词中写“山海棠,根儿深,不怕风雨日头晒”,对白有“这个家俺当”表现了海棠内心豪放敞亮,吃苦耐劳,对美好生活有坚定的信心。《婚礼歌》的附点、休止符很多,节奏很斩钉截铁,与歌词相得益彰,这些音乐创作中的特点都在烘托着海棠这个阶段的性格和心理活动。继而婚礼上即将有日军到来,此时海棠的唱段《封坛酒》的旋律和歌词是体现出虽为大喜之日但仍不畏惧上战场杀敌的决心,这首作品短小精悍,作曲家在创作中加入了渐慢的上行音阶,渐强还有中音的符号,强力度的开始来突出海棠无所畏惧的心境和泼辣的性格特点,也加入了“慌啥、上酒、干”等对白,这些歌词和旋律的创作不但展现了当下海棠的音乐形象,更为后期塑造革命英雄的音乐形象作了一定的铺垫。
其次,女主角海棠的第二形象是“坚定抗战的红军嫂子”,这次的性格转变也发生在第二场,在和林生结婚后,由于日军侵袭,抗战迫在眉睫,林生作为家乡的年轻壮士要参军入伍,刚怀孕的海棠害怕即将出生的孩子没了父亲,所以在选择国还是家时充满了矛盾,这是一个普通的妇女的真实想法,后来经过九龙叔、夏荷等人的劝说同意丈夫参军,这时有了和丈夫林生的重唱曲《等着我,亲爱的人》,在唱段的音乐创作中以“告别”为作品的主题,这首重唱歌曲用轮唱的方式,我呼你应,歌词创作上选择比较口语化的方式,如:“等着我,亲爱的人,等着我,不变的心,听你听我,彼此呼唤,一生有情有梦”,口语化的作词更让观众代入爱人要行军,对他即将远行的千叮咛万嘱咐。这首作品的演唱实现了她的第二次形象转变,由不希望丈夫林生涉险抗战到坚定地支持丈夫参加抗战,并希望战争结束与丈夫林生早日相聚。
再次,女主角海棠的第三形象是一个“柔弱坚强的母亲”,海棠的第三次性格转变是在小沂蒙的母亲夏荷牺牲时候,独自抚养夏荷的女儿小沂蒙和自己的儿子小山子,看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海棠也转变成了一个为母则刚的母亲形象。这里作曲家为了表达女主角海棠是一个母亲的温情形象,创作了如《就在山水间》的经典唱段,在此唱段中,作者融入了大量民歌元素,例如山东民歌《谁不说俺家乡好》《俺的家乡沂蒙山》等,使整首歌曲“鲁”味十足。这首作品不但表现了女主角海棠对孩子们的母爱,更体现出千万个沂蒙山区的群众对战士们遗孤的怜爱之情,还有海棠对夏荷牺牲之际承诺的重视。在第五幕日军进入崖子庄进行扫荡,在千钧一发的危难时刻,海棠让自己的孩子小山子引开了敌人,且命丧于此。为了表达海棠的丧子之痛,经典场段《苍天把眼睜一睁》融合了中国戏曲的板腔体结构,速度变化高达37次,旋律中延长音、大跳、级进将海棠大悲的情绪烘托到了极致,无不体现作者海棠柔弱坚强的母亲形象。
最后,海棠的形象升华为一个“胸怀大爱的抗战革命者”,这个形象的转变并不是由于某一件事情的发生,先有舅舅和战士们的慷慨赴死,再有好姐妹夏荷临终前托孤,后有亲生儿子引开日寇导致丧命,到战争胜利却迎来丈夫林生的牺牲,从这些打击中海棠逐渐实现了精神上的蜕变和升华,成为一个“胸怀大爱的抗战革命者”,作曲家创作了经典场段《沂蒙山,永远的爹娘》来细致刻画海棠由小爱化为大爱的主题,引子是由《沂蒙山小调》改编而来,第二部分的歌词“都有自己的爹……铭刻荣光”是海棠在回忆当年夏荷为了省下粥吃野菜的温情画面,还有自己的青春年华献给了革命。第三部分速度变快,歌词“巍巍蒙山高,亲亲沂水长”深层次表现了海棠内心十分自豪有沂蒙山作为精神寄托和依靠。最后一部分为众人合唱,歌词用高音强调“永远的爹娘”,实现海棠内心的升华和蜕变,使海棠的音乐形象丰满立体,塑造了一个从“真实淳朴的农村妇女形象”到一个“胸怀大爱的抗战革命者”的转变。
四、结语
以上是笔者对民族歌剧《沂蒙山》音乐创作部分的思考和剖析,笔者认为《沂蒙山》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作曲家牢牢抓住了以音乐为核心的创作模式。在民族素材的融合运用上,作曲家并没有将民族素材原封不动地照搬,而是将这些素材整合掰开揉碎,巧妙地融合在整部作品的方方面面,使作品不失去原有的“血脉”又有创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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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赵天云,女,河南新乡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声乐表演。
石宏,男,汉族,陕西洛南人,硕士研究生,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声乐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