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沙尔古诺夫小说《乌拉!》中的自传性

2023-10-30 02:27金蕾
今古文创 2023年39期
关键词:谢尔盖乌拉人物形象

【摘要】谢尔盖·沙尔古诺夫是俄罗斯当代著名作家,同时又是记者、广播电视台主持人及政界人物。他的中篇小说《乌拉!》一经刊于《新世界》杂志上便引起众多俄罗斯读者及批评家的关注。小说中,作者运用自传性写作手法,以社会现实为背景,融合个人回忆与亲身经历,展现出真实、严肃的新现实主义图景。本文拟从人物形象角度探析小说《乌拉!》中的自传性,探究作者与主人公身上共通的精神特质,挖掘作品深层内涵。

【关键词】谢尔盖·沙尔古诺夫;《乌拉!》;新现实主义;自传性;人物形象

【中图分类号】I5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9-004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9.012

谢尔盖·亚历山大罗维奇·沙尔古诺夫(Сергей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Шаргунов)是俄罗斯当代著名作家,俄罗斯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之一,曾获俄罗斯“大书”奖、“处女作”奖、莫斯科国家艺术与文学奖、高尔基文学奖等。他的作品不仅在俄罗斯非常流行,而且在西方国家也颇受欢迎,且被翻译成意大利语、英语、法语和塞尔维亚语等多种语言。2002年小说《乌拉!》(Ура!)于《新世界》杂志上发表,2012年该作品修订版出版。作品吸引了众多读者的关注,俄罗斯批评家也对其褒贬不一。

小说《乌拉!》从第一人称“我”的视角,讲述了一位20岁年轻人帕维尔·乌拉日采夫,因爱情受挫而堕落不堪,直至与美丽又纯洁的莲娜相遇,这使他重新振作起来并以“乌拉!”这个鼓舞人心的口号为爱情高喊,并努力寻求成为一个“正面人物”。小说以乌拉日采夫寻求成为“正面人物”为主线,尖锐刻画出苏联解体后社会一部分年轻人精神萎靡、自甘堕落的生活状态,如吸毒、泡吧、酗酒成瘾等;同时也竭力凸显出“我”寻求成为“正面人物”的努力,如拒绝啤酒与香烟、早起健身、尊老爱幼等。

与国外对沙尔古诺夫的多方面研究相比,我国学界从2010年之后才开始注意到这位文坛新锐。目前,国内对沙尔古诺夫的研究仅有一些学术论文的零星介绍,主要集中于对其作品《1993》的解读以及对新现实主义文学流派的述评,尚未有学者从创作手法的角度对沙尔古诺夫的作品进行研究。本文拟对《乌拉!》的自传性写作手法进行分析,探究作者与主人公身上共通的精神特质,挖掘作品深层内涵。

一、新现实主义背景下的自传性写作

俄罗斯的自传书写早于18世纪得以初步发展,此后自传的出现几乎成为一种普遍性的潮流。随着时代与文学思潮的变更,自传书写的内容与形式也在不断丰富发展,由起初对生平回忆书写一步步走向对个体意识的探寻和诠释。

进入21世纪后,俄罗斯后现代主义文学逐渐被一向以严肃文学见长的俄罗斯读者冷落,一向以颠覆和解构苏联乌托邦神话为主题的俄罗斯后现代主义文学失去了往日的喧哗,“新现实主义(новый реализм)”逐渐发展。代表作家有普里列平、先琴、沙尔古诺夫等人。2001年,沙尔古诺夫于《新世界》杂志刊登的《拒绝送葬》一文,直截了当地写道,俄国后现代主义文学已在“垂死挣扎”,已开始被“20岁一代”作家和读者所厌恶、所抛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现实主义:“我们定睛细看。在怒放的群芳间有现实主义的蓓蕾。现实是艺术花园中的玫瑰。我要重复一遍咒语:新现实主义!”[5]新现实主义批评后现代主义热衷戏仿、嘲讽和漠视现实的态度;反对文化相对主义,坚守俄罗斯民族传统,树立乐观主义思想;对社会持批判态度,号召积极去改变世界,而不导向明显的意识形态观点;强调情节、体裁和风格的多样性,拓展了文学类边界;新现实主义作家通常以碎片化的情节、印象式的形象关注并反映现实。此外,作品多反映作者的经历,体现作者的思想,以第一人称叙述,且叙述者是作品主人公,因而自传体是作品情节建构的重要方法。

为何新现实主义作家热衷自传性写作手法?世纪之交的苏联处于社会转型期,种种世纪末现象在作家的心灵上产生了独具特色的回应。他们采纳“作者小说”的形式,更加关注个体的精神世界、在个人的存在中折射社会。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主人公与作者具有同样的特质,甚至相似的个人经历。但主人公又不完全等同于现实中的作者,而是心灵上、存在上与之接近。可以说,作者赋予他自己精神上的结构,通过他来展示自己的个性和可能的命运,以反省自我和时代。

再者,学者杨正润在《现代传记学》中提道:“他传的写作依靠材料,一般来说,自传的写作主要依靠回忆,或者说以回忆为基础。自传中的历史是自传者亲历、亲见、亲闻的历史。因此就更具个性色彩,也包含更多的细节和轶事。”[8]349新现实主义作家竭力关注迅速变化着的现实,其中自传性写作手法使其以亲身经历与个人回忆为基础,将其所描写的现实展现给读者,拉近作者与读者的距离,是作者与读者的零距离对话。在某种程度上自传性叙事更具有公信力,作家的亲身见闻易令读者信服,更易令读者真切体会到作者所要揭示的社会现实。此外,众所周知,在卢梭之后,纪德的《假如种子不死》、夏多布里昂的《墓中回忆录》,还有中国作家郁达夫、沈从文、巴金等等,众多名家自传大大提高了自传的文学和艺术水平,自传逐渐被赋予颇高的文学价值。而前已提到,新现实主义力图实现对后现代主义戏仿、嘲讽和漠视现实等态度的反拨,恢复文学的传统中心地位,以简洁、明晰的语言严肃、真实地记录并反映现实。因此,自传性写作可被认为是作家为严肃、真实地进行文学创作,赋予作品更高文學性所选择的创作手法之一。

二、创作语境与意图

如前所述,随着后现代主义文学的逐渐沉寂,出现一批坚持现实主义写法的新青年作家,他们关注并反映社会现实,这类创作被概括为“新现实主义”。自传体是新现实主义建构情节的重要创作方法。2002年,沙尔古诺夫于《新世界》杂志发表中篇小说《乌拉!》,被认为是“新现实主义的纲领性作品”[1]74,是对《拒绝送葬》的形象化阐释,旨在“于艺术实践中阐明自己的理论声明”[3]。作家的创作语境与意图值得探寻,以便于更好地理解其人其作。

沙尔古诺夫(1980—)出生于一个牧师家庭,父亲大祭司亚历山大·沙尔古诺夫是莫斯科宗主教区俄罗斯东正教莫斯科神学院教师,精通五门外语,同时是诗人和翻译家。母亲安娜·沙尔古诺娃是一位艺术家和作家。自小良好的家庭教育,对沙尔古诺夫影响甚远。他自10岁起便开始热爱写作,大学于莫斯科国立大学新闻系学习,自身的新闻专业优势也使其在写作中热衷于记录事实,写下一切其所關注的社会现实。对写作和新闻事业的热爱,使得沙尔古诺夫在创作道路上越走越远。

20世纪80—90年代,随着苏联的“重建”和不久后的解体,俄罗斯文学进入了其发展的一个非常独特的“转型期”。意识形态控制时代才能出现的“集体性话语”:同一性思维与统一性声音,不复存在,疏离意识形态的集体无意识深深渗透进文学。在全球化、网络化时代背景下,消费主义、物质主义等甚嚣尘上,使得终极价值和意识形态失去旧有的中心地位。种种原因致使俄国文化中的“文学中心主义”(литературоцентризм)迅速消解,文学在俄罗斯社会开始边缘化。而以沙尔古诺夫等为代表的“新现实主义”作家,以恢复文学在俄罗斯文化的中心位置为己任,强调“文学是不可避免的”[5],进行了一系列具有新的现实主义特色的创作。

2001年于《新世界》杂志发表的《拒绝送葬》一文,被视为新文学思潮的重要宣言。“沙尔古诺夫宣称将新现实主义理解为对真正艺术永恒法则的回归,即回归‘永恒年轻’的现实主义原则。”[6]他指责后现代主义对现实采用过时的方法:后现代主义作家再现了低价值的过去,揭示了它的缺点,将其暴露在荒谬、嘲笑中。“沙尔古诺夫专注于一个重要的论点:从本质上说,在其方法论中,后现代主义是过时的,因为它依赖于嘲笑,依赖于过时,而现实主义一直很年轻,因为生活本身是定期更新的,依据新形式下的再现规律而存在。”[7]后现代主义已是过去;荒谬的笑声是其特质。现实主义是当下;作为当下的“此时此地”,它一直需要的是严肃性。此外,他还强调语言的简洁、明晰、有节奏和真实性。

为了真诚坦率地描写今天,作家运用自传性写作手法,书写个人回忆与亲身经历,关注并记录一切真实事件,其作品往往具有乐观主义色彩,设立一个积极融入社会生活的正面人物,努力展现给读者一幅真实、严肃的新现实主义图景。其小说《没有照片的书》《一个男孩受到了惩罚》等作品均有大量自传性元素,都是作家根据回忆与经历写成,是对社会现实的反映。自传性写作是他真诚坦率地描写今天、反映社会现实的主要创作手法,赋予了作品独特的张力。

三、正气凛然的“二十岁一代”青年

小说的标题“Ура!”一词来自土耳其语,可译为“干吧”,是一个极其振奋人心的词,给人带来无限勇气与力量。小说描写乌拉日采夫在生活中为获得爱情而大喊“乌拉”,努力树立正面价值观,使自己成为一个“正面人物”,同时以碎片化的情节勾勒出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社会一部分青年人堕落、萎靡的生活状态。正是如此,读者不难看出,乌拉日采夫的呐喊不仅仅是为爱情,更是为生活中所碰到的尖锐角落而呐喊。可以说,乌拉日采夫试图通过“乌拉!”为爱情、为社会现状而呐喊,表现出主人公作为一位“二十岁一代”青年想要改变现状、憧憬新生活的努力,这也是沙尔古诺夫思考个人命运及国家前途命运的呈现。

帕维尔·乌拉日采夫(Павел Уражцев)的姓“Уражцев”的词根是“Ура”(2002年第一版主人公名为谢尔盖·沙尔古诺夫),而作者给予主人公这个名字既深化了《乌拉!》的主题意蕴,又使小说更具强烈的振奋人心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也使得小说自传色彩更浓厚,给予读者独特的审美体验。

二十岁的乌拉日采夫与当时作者一样,是一位正气凛然的“二十岁一代”青年。美好与爱情是乌拉日采夫的追求,但同时他始终没有停止对社会现实的反抗与对俄罗斯人民命运的担忧。主人公对社会上毒品泛滥成灾深感痛心,“毒品会进入衰变的身体里。每一次就像临床死亡。这是思想层面的死亡。许多人,包括我的朋友也变成了活死人。但我拒绝变成这样!”[3]15此外,乌拉日采夫拒绝香烟和啤酒,早上进行哑铃、跑步锻炼,试图给自己一个健康而美好的生活方式,反对一切社会糜烂风气。又如,他最不能容忍地下室咖啡馆的居民“喝着啤酒,乏味地讨论‘被诅咒’的文学……他们需要钱去做什么呢?为了接触更多腐化的东西,吞下更多的啤酒泡沫,吃着甜点,买一本早已霉腐的让·热尼亚的书……”[3]30他认为,“与其活生生地被腐化,追赶着各种丑态,不如死去——失去意识并在土里腐烂。英雄从不怕死。”[3]30因此,他的内心充满着对社会不正之风的憎恶,他渴望人能够回归自然与本真的状态。

他追忆到童年时期,在童年发源地犯罪不再具有任何神秘感,它变成了无法遮掩的现实:校园里藏着犯罪分子,路边到处贴着的是儿童失踪照片,通缉犯照片。“若汽车旁的号码写有ССЛ,则表示:苏联人民之死,ССД——苏联儿童之死。这些都是匪徒开的汽车。”[3]45他们这代人的童年快乐已被剥夺,留下的是使人不寒而栗的记忆。再者,当亚文化被部分社会群体广泛追随时,价值体系明显已经受到一定影响,可以说亚文化的追随者更容易偏离意识形态立场,而不是风格。在“服装”一章中许多人的穿着异于传统价值体系的服装界定,与他们“应该穿什么服装”完全相悖。漂亮的小贩穿着连衣裙、婆婆穿着黑色女短衫、男子穿着黄色领口开扣的衬衣、小孩子穿着写有白色英文标语的红色足球衫等等,一切都是乌拉日采夫不认同的,“现实有自己的衣服,城市的面貌就是它的衣服。”[3]58面对真实严酷的现实乌拉日采夫是想极力挣脱的,他期望世界满是浪漫的美好与爱,同莲娜有漂亮的孩子,组建一个不会解散的模范家庭;有一个健康的生活方式;在夜深人静的红场上漫步……

乌拉日采夫这种正气凛然的精神,也是沙尔古诺夫内心思想的投射。沙尔古诺夫曾在采访中谈道:“我不想生活在现今嬉皮士和唯我论的社会中……我可以毫不羞愧地说我们需要更高的意识形态。美好与爱,我尝试找到存在的意义,因为我们这一代若再次呼喊存在的意义,过去一切都会被划掉……”[4]黑手党贩卖毒品、犯罪分子拐卖人口、社会性萎靡不振等均是沙尔古诺夫本人的亲身见闻。沙尔古诺夫在创作时便决定,他想创造一位英雄,是不同于那些萎靡不振的同龄人的“正面人物”,是时代所需要的英雄。在他的这部中篇小说出版后,学界对其褒贬不一,然而他有充足的准备去面对一切,始终坚持自己的创作道路,反映出新的现实。

四、结语

在新现实主义背景下,自传性写作是新现实主义作家常采用的创作手法之一,而各作家的创作在不同语境与思考下,又具有其个性化特征。沙尔古诺夫凭其特有的生活閱历和全面细致地观察能力进行自传性创作,赋予作品乐观主义色彩,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在小说《乌拉!》中,乌拉日采夫为追求美好的爱情,为生活中碰到的尖锐角落而呐喊,凸显了其对俄罗斯人民命运的思考以及改变社会命运的决心。可以说,乌拉日采夫是沙尔古诺夫精神的投射,他们均是正气凛然的“二十岁一代”青年。沙尔古诺夫竭力关注俄罗斯社会与人民的未来命运,将其所观察的现实用简洁明晰的语言写下,呈现给读者一幅真实、严肃的新现实主义图景。

参考文献:

[1]Богданова О.А.Русская проза конца XX–начала XXI века:Основные тенденции[M].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ИД《Петрополис》,2013.

[2]Серова А.А.Повесть С.Шаргунова «Ура!» как программное произведение «Нового реализма»//Современные проблемы науки и образования.2015.№2-2.

[3]Шаргунов С.А.Ура!//2012.

[4]Шаргунов С.А.Отчаиваться не надо!Я рассказал о другом герое//Pravda.ru.15.01.2002.

[5]Шаргунов С.А.Отрицание траура//Новый мир. 2001.№12.

[6]Серова А.А. Новый реализм как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е течение в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 XXI века//Нижний Новгород.2015.

[7]Ротай Е.М.“Новый реализм” в современной русской прозе: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е мировоззрение Р.Сенчина,З.Прилепина,С.Шаргунова//Кубан.2013.

[8]杨正润.现代传记学[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9.

[9]邱静娟.俄罗斯新现实主义文学流派述评.[J].广东开放大学学报,2019,28(01):64-67.

[10]邱静娟.新现实主义作家沙尔古诺夫:宣言与创作[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01):17-19.

作者简介:

金蕾,安徽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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