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梦的意象多次出现在史诗《格萨尔》中,它不仅有着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叙事作用,而且梦是藏族人民的精神仪式中传递信仰和灵魂的一条重要途径。梦的反复出现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梦是史诗研究的重要窗口,对梦的分析从解梦、释梦和追梦三部曲出发,通过不断深入挖掘史诗中的梦这个意象,把梦的内涵从民族上升到国家的层面,对梦的探讨既有文学意义又有着现实意义。
【关键词】《格萨尔》;叙事;精神仪式;象征意义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9-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9.006
一、引言
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是世界上现存的活态史诗,是藏族口传文学代表作,代表了藏族最高学术成就。它是人类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申遗文本中被定义为是关于藏族古代英雄格萨尔神圣业绩的宏大叙事,是藏族宗教信仰、本土知识、民间智慧、族群记忆、母语表达和文化认同的重要载体,也是藏族传统文化原创活力的灵感源泉。(2007:811)史诗结合梦这一文化记忆元素塑造了雄狮大王格萨尔这一英雄人物形象,记载了藏族人民的生活历程,推进了藏族文化的继承、发展和传播。史诗不仅是藏区历史发展线和社会民俗流传下来的产物,而且是民族国家乃至全人类的瑰宝。
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认为人类的梦是可以被认知的,即对梦的探究并不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而是可以通过相关文献的注释从而达到对象征意义的深层解读。“无论如何,每个梦均有一种含义,尽管这是一种隐匿的含义;做梦用来代替思想的某种其他过程,我们只有正确地揭示出代替物,才能发现梦的潜藏义。”(2019:88)对梦的象征意义的挖掘,只有结合诗文的语境和语义,才能使史诗的潜藏义得以展现。文学中的梦意象,从一方面来说是一场以梦的回归为叙事方式的心灵探险之旅,另一方面来说则体现了原始人民的交感思维和神话原型。在中国古典文学中,从我国古代诗歌的开端《诗经》到清朝经典名著《红楼梦》都充满了对梦意象的书写。早在人类文明之处的殷商,就出现了关于梦的确切记载,那时古人就有占梦和卜梦的行为。梦文学在中国各民族各朝代中源远流长,从未中断。梦所构筑的精神世界或许在现实的维度中并不存在,但是无碍于故事的真实,我们一样可以感受到文学作品中精神王国的独特美学。梦是文学中想象虚构下生成的种种预设,它以想象为旨归在构筑民族理想的同时,将主体扩大到中国梦的精神范式下,扩大了预设的实践空间和意义内涵。
藏民族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史诗中对梦的描写也属于中国传统梦文学的一部分,梦的意象在藏民族文化雪域高原的特殊地理风貌熏陶下,蕴含着藏民族千年来流传下的诗性思维和民族智慧。
二、解梦:叙事预言
梦的特性之一就是预言。弗洛伊德指出梦主要关心未来,它预感到对未来的塑造,人们通过把象征性解释而发现的梦的意义置于将来。通常解梦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把解梦当成特殊的天赋技巧去练习获得;另一种是通过译码法来解读获得。(2019:89)《格萨尔》中的梦就带有预言先知的色彩。
对梦的处理也有着固定的处理机制,解梦者也多为专人所长,并不是人人都具有解梦的能力。在《格萨尔》中,擅长解梦占卜的人被叫作大成就者。早在史诗开头格萨尔未下凡降生前岭部的总管和大成就者们就梦到了英雄的即将诞生,他们不明梦境的真实意图,故而共同找到大成就者来进行解梦。
“在初八日黎明东方发白的时候,我做了个像预言似的、天上地下都没有过的梦……所以,特向具有智慧的上师卜卦,向见识广博的长官请教,渴望详为赐示!”说完,绒察查根又把初八日梦中所闻所见详细地向在座的上师们禀告了一遍。大成就者含笑着说道:“嗡!啊!我来解释这个奇特的梦。老总管请细听……象征从天而降的英雄,要在总管领地里诞生。地方神祗来相会,是在迎接拯救藏区的英雄……勿错时机快准备,岭域聚集会事情。从本日起看今后,所有希望如法成。”(2018:21)
首先从祖先托梦预言中可以看出梦的作用,为后文格萨尔的诞生产生了铺垫。读者更全面地了解了格萨尔的身世,原来他真身是天神之子名叫推巴噶瓦,下凡是为了教化众生,使人们脱离恶道。正得益于预言的铺陈,总管首领绒察查根召集部落举行了祈福仪式,为英雄降生做足了准备,也为后来能够教化众生做好了基础工作。再者,梦境中的预言最终都会得到证实应验,是史诗神话性的体现,也說明梦具有一定的效力和力量。
觉如(格萨尔年少名称)出生长大后,梦的预言主要集中在格萨尔身上,由他在天界的父亲或姑母护法神朗曼噶姆向他托梦预言,姑母曾给他唱了一首预言歌:“天上神仙之子出生到人间……若不去征服世界,要那神通有何用?降生的地方在俊美的岭域,居住的地方是黄河之畔……好事情神通归掌握,好部落六族自然到手里。”正是在神明托梦的指引下,格萨尔开始了黄河迁移,带领藏族人民迁徙到了黄河川丰衣足食。又在姑母托梦的指示下赛马夺魁顺利坐上了岭部的王位,娶到了岭地最美丽的姑娘。称王之后,有时格萨尔陷入困境停滞不前,姑母也会提示他:“姑母给我降下预言,命我等远征嘉域。那里的百姓和生灵,全被笼罩在黑暗里。嘉域皇帝忧愁守妖尸,我要为他解忧虑。”(2018:198)在神谕的带领预言的召唤下,格萨尔成功了打败了四大魔王和众多邦国。没有神谕的预言引导,格萨尔或许不会那么顺利地完成功业。
预言叙事在此不仅具有文化指向,而且承担了叙事性的功能。梦的特性也与叙事密不可分,除了梦的预言在内容上的分析,梦的插入,体现了作者对故事的叙事时序的巧妙安排,梦境对未来和过去的介绍,生动展示了格萨尔王的前世今生。在梦境中,读者可以暂时超越线性的历史时间,沉浸在一个神话性的世界,通过人与神的美好交流编织出对民族生存发展的美好祈愿,将读者的思绪从故事所在的当下走向更远的未来,这种时间的闪回极大地拓展了故事空间,赋予了史诗独特的活力和张力。
梦的叙事不光关乎内容,而且对叙事结构也有着建构作用。在史诗的梦的书写里,不仅聚焦在小说中的零散片段,而且这些零散的片段都是史诗的关键和灵魂,它是小说的整体框架。梦出现推动格萨尔大王一步一步地统一疆域,几乎每个章节都有梦的书写,支撑起了故事的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从侧面来说,梦是简单勾勒故事的点睛之笔。结构是固定性的,意义却是非限制性的,作者的安排极大地扩充了意义的实践空间。
三、释梦:精神仪式
梦是人类在休息时大脑的继续运转产生的精神活动,在史诗中,梦这种精神活动呈现出了仪式化的倾向,它倾向把人类生活、精神活动和其他文化形式进行镜像渗透。梦不光有了前面提到的叙事所起到的抒情达意的作用,更反映出原始人民的宗教信仰,这些宗教信仰正是通过精神仪式得以显现的。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Durkheim)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提及“仪式通过集体力发挥作用,而集体力也通过仪式产生作用。”(1995:411)在《格萨尔》的集体的场域中,除了人类世界还有天界、妖魔界,人、神、魔分处三界,梦正是连接他们的纽带,特定的联系程式被固定的三界所流传认可,这正是仪式形成的雏形。
《格萨尔史诗当代传播研究》中认为神和人处于不同的世界,梦是连接两者的桥梁,特定的人是神现身现实世界的载体。(2015:5)这种固定的交流方式正是一种精神仪式。天神父母大多时候并不是直接显身向藏民传达祝福或者亲身去某地打败魔王,而是选取最得力的执行人通过梦的形式来达到目的。或许有的时候,人的完成力会胜过神力。通过梦这种精神仪式,本质上阐述了人回归本我的一种途径。由此也可以看出对人性的质真、质朴的赞扬和肯定。雄狮大王格萨尔是由天神之子转世下凡为人,并没有以神的身份参与战争,而是以人的身份在神的帮助下斩妖除魔。
通过对梦这种精神仪式的细读,在梦境中,天神教导迷茫的格萨尔大王怎样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例如想要解放魔域的人民,必须先制服魔王,魔王的擅长的法器是什么,他的弱点又在何处,依靠谁的帮助才能最终取得胜利……作为一部反映部落战争的民族英雄史诗,《格萨尔》梦中提到的不乏类似的兵家的权谋策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一系列的叙述都围绕着固定的程式,久而久之成为一种流传下来的仪式。征讨疆域这种久远的、具有学习意义的群体的社会性行为,不仅仅是史诗的故事背景,更是在进行叙事时不可或缺的,在刻画这些兵家论道,传道授业时,会潜在无意识地受到文化遗留的影响,可以从个体的行为观察到群体的仪式,进而展现出一个族群的文化心理。
在藏族人们对仪式对天神都有朴素的信仰,没有人会质疑或者悖逆梦境中天神的指示,哪怕是狂傲不服从安排的格萨尔的叔父,在面对天神的指令也会毫不迟疑地执行。在梦中的描写虽然侧重格萨尔身上,但是普通的人物例如放牛的姑娘、族群的总管、格萨尔的妻子或者母亲他们都会做梦,都会在梦中接受神灵的劝诫。无一例外,在接收到神谕之后,无论男女老少都会马上去思忖怎样去完成任务。由此可以看出,在进行梦境的仪式书写时,也会有助于对人物形象的刻画,这种刻画不光指个体,也可以概括一个族群的群体面貌。
透过精神仪式,反映出人与人,人与天,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性。在史诗中除了无意识的精神仪式,还存在有意识的仪式行为。诸如煨桑、赛马节等节日的庆祝等等。当然除了藏族独特的仪式,全国的人民都会有祈愿和平的美好愿望。中华民族在潜意识里的文化根植在相同的土壤之下,在原始思维中就具有了相通性。在与自我天地实现通达之后,人诗意的栖居在广袤的大地上,受天地万物灵性的感召和滋养,疗愈内心,亲近自然,爱护生命,形成了独特的华夏诗性思维。
四、追梦:民族梦到中国梦的接力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人愿望的满足。《格萨尔》是重要的族群记忆,梦是记忆潜在的文化代码,在雪域高原,史诗的流布空间遍布各处,由说唱艺人的口中不断地被丰富、被创造。说唱艺人的中的神授艺人正是通过梦来激发民族潜在的文化符码。《格萨尔史诗当代传播研究》中指出,神授艺人也被称为“托梦艺人”。很多艺人在回忆自己最初的说唱史诗时,都会记起自己少年时期曾经做过一个梦,正是在梦中,自己与格萨尔大王有缘。梦为艺人提供了信息源,也为说唱艺人指引了方向,明确了说唱责任。(2015:2-3)一代又一代的说唱艺人在梦中在现实中唱诵史诗,让史诗在西藏高原上实现了接力传承。在故事空间和现实空间的多维世界中,梦成了故事发展的空间交流的桥梁。藏族人民通过史诗文本写梦的故事、造梦的传说,梦在藏族人民脑海里具有极强的号召力,使命必达。梦一直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流淌在藏民的心灵中。在史诗中,虽然解梦是少见的技能,但是人人都可以造梦,人人都信梦,都勇敢地去追梦。梦在他们的口中相传流淌,表现的是他们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对自己生活的合理关切。民族梦正是由这样一个一个的小梦汇聚而成的。
梦的体验是个人记忆的存属,其过程和感受也都是个体性的。但他不仅仅属于某些个体,而是人人共同具有的、人人共同感受的,大家一起关注和思考的时候,它便会形成一种社会性的文化现象。格萨尔史诗的广泛传播也反映了族群记忆集体记忆引发的族性认同。在《格萨尔》中,梦教化人民,梦中神灵向人民传达因果善报生死投胎的观念,生前杀生过多的人就会堕入地狱受苦,要安居乐业,多行善事广结善果,才能升上天堂。通过个体的梦在社会群体下的召唤,在族群记忆的场域下促进了民族梦的生根发芽。
《格萨尔》融合了古代藏族人民对宇宙的认识、对宇宙的观察和对人生的思考。它所传达的文化记忆,是宝贵的精神财富和文化资源,其不仅属于藏族人民,也是整个中华民族难得的文化财富,歌颂了民族友谊,与新时代建构中国民族共同体的内涵相契合促进。(李楠,2022)《格萨尔》中描写了大大小小上百场战争,战争是为了更好的安定统一,藏族人民与中原人民有着相同的对和平的渴望。从追逐民族梦到追逐中国梦并不冲突,《格萨尔》史诗中部落和衷共济共同对外,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追逐与热望,是和中国梦的奋斗目标不谋而合。梦承托了人民对未来的美好期盼,承载了对和平统一生活的追求。徐新建指出,要把《格萨尔》纳入中国多民族文学的共同体中去,它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不仅扩大了中国所指,并且带活了文学面向。(2022)
五、結论
讲好中国故事,建构多维的中国形象,《格萨尔》史诗是最好的语言。文化是中华各民族和世界最好的联结,柔软绵长打动人心。《格萨尔》史诗对梦的描写体现了原始人民的诗性思维浪漫智慧,对梦的解析,梦的预言充满了对民族未来的真切期盼。史诗中传达出的对梦的追求不仅仅属于藏族人民,也属于中国各族人民。民族有梦想,国家有未来。中华民族文化兼收并蓄,《格萨尔》史诗的研究丰富了中国文化的内涵,增强了文化底蕴的同时,又有利于促进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交往,从而更助力中国梦的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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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牟媛,女,汉族,山东日照人,鲁东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国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