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宗泰
【摘要】两宋时期的文化教育事业达到了历史发展的高峰,官学作为培养科举人才、实现移风易俗的官办教育机构在两宋教育系统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军学是立足于宋代“军”这一地方行政区划,在该地区设立的地方官办学校。武冈军军学屡次重修以及重修前的军学环境,可见武冈军军学经费不足。在武冈军军事形势严峻的情况下,其军学走向寓武于文的发展模式,呈现出其独特的官学发展模式,为研究宋代军学和边境地方官学提供了一个生动案例。
【关键词】武冈军;学记;重修
【中图分类号】K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1-006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1.022
地方官学的研究成果丰富,在地方官学整体研究中,台湾学者李弘祺《宋代官学教育与科举》[1]简要概述了地方官学的管理、师资、学生情况,其中重点梳理官学、书院与科举之间的关系,但对地方官学本身研究不够深入。石涛《北宋的官立地方学校》[2]首先梳理了北宋地方学校的建立与沿革;其次,考述了地方学校的资金来源;最后总结了北宋政府地方办学之概况,对宋代地方官学进行了宏观研究。但对官学内部教学活动的研究较少。
宋代官学的地域研究呈现出地区不平衡性,研究地区多以经济发达的江南地区为主,集中在两浙路、江西路等地。荆湖南路的州县学发展水平稳居全国前列,但对于荆湖南路官学的研究成果较少。武冈军军学位于荆湖南路,同时也属于两宋的边境地区,通过对武冈军军学研究,有利于加深对于荆湖南路州县学研究、两宋边境地区教育研究、军级行政区划官学研究等研究的继续深入。近年来有关武冈军军学的研究成果,仅叶随风《宋代边界地区的学校发展及士人参与》[3]硕士论文第三章提到两次武冈军军学重修的史事,得出武冈军军学呈现出文武相济的发展特点,但并没有由此深入研究,从而为相关研究留下一定的空间。
一、军学记文记录的军学重修情况
有宋以来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兴学活动,依次分别为仁宗庆历兴学时期、神宗熙宁兴学时期、徽宗崇宁兴学时期。武冈军军学是在武冈由县升为军之后,崇宁兴学时期兴建创办的州军级地方官学,武冈军军学的发展沿革可从下列一段史料略知梗概:
武冈之有学也,自崇宁五年始,时初置武冈军,即建军学于宣恩门外,教授陈沂主其事。绍兴八年迁于谯门之西。淳熙二年知军王可大及武冈县主簿范尧誉重建。其后数年知军何季羽增葺且别建武冈县学,武冈县之有学盖自此仿也,湖南转运判官邓均为之记。嘉泰元年湖南提点刑狱陆世良修葺。嘉定七年知军史弥宁修葺,教授王之制为之记。景定间,知军赵希遇修葺[4]。
武冈军军学于崇宁五年(1106)创办,在宋代大致经历了五次重修,办学地址仅仅搬迁一次,从宣恩门外迁到谯门之西,其后一直在该地址的基础上进行大大小小的修缮。其时间点分别为绍兴八年(1138),淳熙二年(1175),以及淳熙二年至绍熙年间,嘉泰元年(1201),嘉定七年(1214),景定年间(1260—1264)。其重建重修的时间点分布规律大致是每三四十年修缮一次。当然以上只是见诸史料所载的重修次数,实际的重修次数以及小规模的修缮远远不止五次。上段史料记载的军学重修记录主要是通过学记文的形式进行留存,其中包括陈缜《改建学外门记》、邓均《重修武冈军学记》、王之制《武冈军修学记》,除此之外,还有文天祥《武冈军学奎文阁记》。下文,我们对上述学记略作分析。
淳熙年间,时任湖南转运判官邓均作《重修武冈军学记》[4],歌颂了时任知军何季羽重修武岡军军学学舍的情况。根据军学“规置维旧,而因陋就简”的情况,新官上任的何季羽“顾瞻咨嗟,乃为之增新焉”,将学校的内部设施进行修缮并改名,“门曰棂星,卑则崇之;梁曰采芹,圮则治之;堂曰振文,隘则辟之”。且又创办了武冈县学以及紫阳书院,这次兴学活动引起了当地士人的注意和赞叹,“懿乎斯举也,未之前闻”,且兴学活动也得到了当地士人的资助支持,“邦邑之秀士,亦有出力相投者”。
淳熙十二年(1185),时任武冈军军学教授的陈缜撰《改建学外门记》[5],该学记文中记载了武冈军军学改建外门的情况。重修前军学“与中门相距不能数步”;绍兴丁丑(1157年),“太守建安刘公祖始易之梁溪而南”;“绍兴壬午(1162年),朝廷省教官,有言于郡,敞其宇为贾区,可以获僦利者”,将学校部分房屋出租给商人进行贸易活动,出现了“而学者昕夕往来出其傍,甚以为病”的弊病。淳熙乙未(1175年)时任知军王可大对军学进行了重建,但仍然没有解决病症所在,“然向之僦居者尚杂处其中,檐卑巷隘,与民庐莫辩”。一系列的铺垫后,太守四明林公祖对武冈军军学大门及其环境表达了惋惜,“于是始议改制”“昔之杂处者皆他徙,遂尽得教官故居之地”“自外而望,其势闳以深;由内而观,其气舒以达”,军学的大门以及周边环境大为改观。
嘉定七年(1214年),时任武冈军教授王之制的《武冈军修学记》[4]记载了时任武冈知军史弥宁重修武冈军学的史事。文章提到知军史弥宁刚一上任便着手进行兴学活动,“始下车,礼于先圣先师”,进而对军学的状况发出感叹,“学校,藏修之舍也,今颓靡若是,邦之秀子弟弗克肄业,辰辑酉散,甚非所以嘉惠吾党”。于是史弥宁选定良辰对军学进行修缮。经过此一修整,军学内部设施逐渐完善,且提到此次修缮费用是由官府往年财政盈余所出,“问费焉出,则取于羡金之入,不征于民,不告于有司”,并举行学校祭孔活动,规制具备。
南宋武冈军的奎文阁在旧学宫内,用以藏高宗皇帝的御书。文天祥受当时武冈知军杨巽等人请求为奎文阁作记,文天祥欣然作《武冈军学奎文阁记》[4]。“景定甲子(1264年),大府寺臣杨巽来牧兹土,相夫子庙门,狭隘弗称;视其阁,地方丈不足旋马。”到任知军杨巽感叹军学大门狭窄低矮不符规制,且御书阁更是小到没有回旋的余地,于是杨巽准备对军学大门和御书阁进行修缮,“乃议撤门,为阁五间”,而所用的支出来源于往年的积余。
囿于史料的局限性,仅找到以上四篇学记文作为管窥武冈军军学情况的史料。从上述四篇史料的内容来看,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地方文人为时任地方长官兴学作记,通过对地方长官发展文教事业进行歌功颂德,并阐明自己的治学思想。在军学重修的具体情况方面,军学大致每隔三四十年会进行一次较大的修缮,修缮对象包括了对军学大门的重建、军学的实质性设施的完善,如“讲堂斋馆,渐以复治”“庖湢庾库,各当攸处”,军学象征性设施的完善,如“列绘七十二子于左右”“其日行乡饮酒礼”;在军学重修的主持方面,主要以时任地方长官知军进行主持修建,辅之以地方士人参与修建;在军学重修的目的方面,是时任地方官初来乍到为了提升自己的威望进行兴学,也希望通过文饰地方起到移风易俗的作用。
地方官员的兴学态度影响了当地文教的发展状况。王之制《武冈军修学记》[4]提到从京城江浙等发达地区来偏远地区的地方官大多“手朱墨而心醉,目簿牒而昏花。大率以传舍视官府,以羁寓眡吏民,以常程应米盐狱讼”,将收取赋税、处理刑狱当做自己为官的最大追求,郁郁寡欢的贬谪情绪使得地方官无心兴学,任期一满便迫不及待地离开此地。再如地方官员学术水平参差不齐,或是对学校发展不感兴趣,或是累于公文案牍,这也是武冈军军学屡次重修前军学环境长期简陋破败的人为因素。
二、军学记文呈现的军学办学特征
(一)军学经费不足
武冈军军学多次重修,其原因可归结于随着年代久远房屋陈旧浸毁失修这类自然因素,这是各州县学重修的主要原因。但根据以上军学记文所提供的史料信息,武冈军军学在每次重修之前的学舍环境较为糟糕,有如“自是群小鳞集,而学者昕夕往来出其傍,甚以为病”[5]“今颓靡若是,邦之秀子弟弗克肄业,辰辑酉散,甚非所以嘉惠吾党”[4],学生在如此环境下当然不能全心全意投入学习,其学习势必受到影响,其中的缘由可归结到军学的经费问题上。
发展地方官学,其首先要务必须解决经费问题,否则是徒有其兴学美名,实质上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北宋兴学赐予地方官学大量学田,学田收入成为官学经费的主要来源。此外还包括地方官学不动产租赁收入、地方政府财政资助、地方士绅捐赠等途经。如上文的“朝廷省教官,有言于郡,敞其宇为贾区,可以获僦利者”[5]就是朝廷为节省教育开支裁减教官人数,甚至将作为学校之地的房屋进行租赁活动收取房租,此种做法直到几十年后地方官才予以矫正,可见军学教育场所长期受到外部环境的压迫,这也是迫于军学经费短缺的无奈。
史料中未见武冈军军学的学田记载,从军学屡次重修的经费来源可见,武冈军军学的收入完全满足不了军学重修的开支。王之制《武冈军修学记》中“问费焉出,则取于羡金之入”,此次重修军学的费用来源于地方财政往年的盈余,且“不征于民,不告于有司”是否可以反推以前武冈军出现重大开支事项时,武冈军的财政也是捉襟见肘,凡是遇到重大开支,只能采取非常手段进行科征或求助于上级。“于是籍在公之用,凡四十五年賸为缗钱二十万归于学,以丰廪粟,至渥也”,重修竣工之后,地方政府又拨出四十五年来的财政盈余缗钱二十万给军学充作学廪,一方面可见地方政府对教育投入的大力支持,另一方面可见军学实在是没有稳定可观的经费来应对军学修葺的开支。文天祥《武冈军学奎文阁记》中也记载了重修奎文阁的开支来源,“庶用积余”“民不知役”可见重修奎文阁的资金来源于政府的财政盈余,且没有让民众承担劳役。
武冈军军学在屡次重修前的糟糕情况可归结于军学经费短缺,重修经费主要来源于地方政府的财政拨款,本身并没有足够的财政力量以供军学的修缮开支。而作为地方官学赖以生存的学田在武冈军并没有确切记载,学田、房屋租赁等收入仅能应付军学日常学廪、师俸的开支,军学发展完全受制于地方的财政拨给,军学的办学独立性不够显著。
(二)“寓武于文”的办学特征
由于武冈特殊的地理环境,“旁通徼外,控带粵蜀”[4],周边多溪洞蛮夷,宋代武冈历史上经常出现蛮夷烧杀抢掠的现象。随着武冈社会经济的发展,人口逐渐增多,为了保持该地区的治安稳定和控制少数民族,朝廷在崇宁五年(1106)将武冈由县升为军,“控制溪洞,弹压诸蛮,疆境阔,户口繁,市井稠密,商旅往还,可为军,以制溪洞”[6]。发展武力、设置军事要塞是稳定武冈地区的重中之重。然仅仅通过武力不能保持该地区的长久治安,在武力的基础上还要发展文教事业,“然文事武备,先后有叙”“盖武尤必依文而后立”[4],先文后武、寓武于文的文教思想是宋代以文立国政策下武冈军特殊政治地理环境的现实反映。
陈缜《改建学外门记》“今儒者日众,数十年来,夷人向化,闻其豪右有买经教子者,岂非文德渐摩之效”说明武冈军文教事业的发展不仅培养了当地更多的士人,附近有地位的夷人也争相买经教其子弟,而作为传道授业场所的地方学校便发挥了文化输出渗透的功能。通过学校教育使周围蛮峒潜移默化地受到中原文明的影响,达到“使人知忠孝,家传仁义,俗尚教化,虽值患难而民不敢违者”的目的。王之制《武冈军修学记》中关于军學修缮细节中提到“讲堂斋馆,渐以复治,移正禄位于武庠之侧”,武庠即武学,是用来培养专门军事人才的学校,可知武冈军军学中不仅开设经书文化课程,还存在着专门教授军学教育课程的地方。
随着南宋国力的恢复,朝廷开始经略西南蛮峒地区,对蛮峒群体进行羁縻政策,其中文化怀柔政策是一个重要手段。孝宗朝年间,朝廷在该地区鼓励蛮峒子弟前往周边学校就读。淳熙元年(1174),“诏武冈军溪峒子弟能向学人,许入军学听读,将来愿应举人,令与本军士人通用本军解额取放”[7]。鼓励愿意就学的溪峒子弟前往当地军学就读,若能够参加科举考试,也享有当地士人的解额。解额上一视同仁为蛮峒弟子应举为官提供了条件,自然吸引当地蛮峒子弟前往就学。
与武冈处于同一地理环境的桂阳军“有溪峒蛮傜,缘素不知书,纵略识字,亦莫晓义理,由是好喜暴乱”[7],于是朝廷通过给予学员学廪等经济条件吸引蛮峒子弟前来军学就读,“说谕首领,择其可教子弟前来军学听读,依在学生员例,每月支破钱米养赡”[7]。桂阳军初设县学供周边蛮峒就近入学,但由于县学的基础设施和师资不能实现日常的教学功能,自然也吸引不了蛮峒子弟入学。淳熙十一年(1184),时任桂阳知军陈傅良提出在桂阳军设立军学,鼓励蛮峒子弟就近入学,“诱进义社豪民或边峒子弟孙侄入学听读”[8]。军学相比于县学其建学规模、学廪、师资都有了一定的保障,更具备了吸引蛮峒子弟就学的条件。
在军学中就地发展武庠教育,培养武举生的军事能力,锻炼士子的身体素质,有助于提高当地边防力量;以学校的学廪收入与解额资格等优待条件,吸引蛮峒子弟前往地方学校学习儒家文化,使“强暴子弟知有礼义,庶几移风易俗”[7],二者正是武冈军军学寓武于文这一命题的应有之义。
三、结语
学舍修建为士子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而根据军学屡次重修、时兴时败、军学重修前环境破败这一系列现象,可知武冈军军学修建所带来的教育成效不够显著,军学呈现出不稳定的发展态势,军学发展命运与军学经费、官员态度密切相关。地方官学发展受限于当地的经济文化发展水平,山多田少的武冈军决定了军学没有足够的学田充作学校经费,这也是军学频繁重修的主要原因。宋代以文立国,统治者历来重视学校教育的发展,历次兴学的目的是企图将以学校取士替代科举取士,实现“教之、养之、取之、任之”的教育目标。自上而下的兴学措施需要当地官员的支持配合,官员态度向背决定了当地文教事业的发展水平,也决定了朝廷文教政策是否在地方落实到位。
武冈军多蛮峒少数民族的人文因素使得该地局势不稳,崇尚武力、加强武备是维护武冈军地方秩序的重要举措。吸引蛮峒子弟前来就学,学习儒家文化使其归化为内民,消弭该地区的潜在威胁因素;在军学中发展武庠教育提高当地武装力量,通过寓武于文的措施维护当地的统治秩序。宋代文教政策使得武冈边陲之地并不是化外之地,兴学措施对周边少数民族也产生影响。武冈军特殊的人文地理环境造就了其独特的官学发展模式与特征,同时也为处于边境地区的军学研究提供了一个生动案例。
参考文献:
[1]李弘祺.宋代官学教育与科举[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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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清)徐松.宋会要辑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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