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珊罗镇白话的“等”及其语法化路径

【摘要】本文通过考察“等”在广西玉林市珊罗镇白话中的本字与用法，在语法化理论的基础上探讨“等”的语法化路径，总结出“等”经历了从动词变成介词，从动词变成连词的两条语法化路径，发现在“等”的语法化路径中，认知和句子语境的改变等因素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关键词】珊罗镇白话；等；语法化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1-01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1.037

广西玉林市珊罗镇地处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南部地区，是玉林市陆川县的下辖镇[1]。珊罗镇镇内方言以白话、客家话为主，属于粤语勾漏片[2]。但白话和客家话之间的界限并不是特别分明，且白话占据强势地位。同时，白话也是笔者的母语方言。故本文所研究的“等”是以珊罗镇的白话为例。

学术界里涉及“等”字的研究较多，但多聚焦于助词“等”的句法特点、语义特点，以及“等”字句的研究。而关于“等”的语法化问题，最早见于彭晓辉[3]。汪化云（2017）研究黄孝方言中“等”的语法化[4]；曹慧萍（2017）考察湘南一六土话“等”的用法[5]；向超（2017）探讨西南官话花垣话被动标记“等”[6]；盛益民（2018）探讨了宁波话传教士文献中多功能虚词“等”的来源[7]；习晨、罗昕如（2019）研究樟树方言被动标记“等”的语法化过程[8]；郑琼、罗荣华（2021）分析万载方言“等”的动词、介词的词性与用法[9]。

可见，学术界目前对“等”的研究成果还有一定空间。本文将从语法化的角度入手，结合语料，探讨广西玉林市珊罗镇白话“等”的用法和语法化路径。本文首先考证“等”的本字，并对“等”的用法进行描写，结合“等”在珊罗镇白话中的特殊音变因素分析“等”在珊罗镇白话的演变路径。

一、广西玉林市珊罗镇白话“等”的本字及用法

（一）“等”的本字考证

“等”在珊罗镇白话中的读音是[tɐŋ33]，根据中古端、精二组字在珊罗镇白话中古对应-t组可知，“等”的声母来源于这两组字中的端、定、精、邪四母。根据粤语“平送气，仄不送气”的原则可知，又因为勾漏片粤语全浊不送气，所以本文认为“等”的声母来源于端、精二组字的端母或者精母。因为中古精组字在普通话读-tɕ而珊罗镇白话读-t，所以“等”应是端母。因为“等”的韵母是-ɐŋ，来源于中古山摄桓韵，宕摄唐韵，曾摄登、蒸韵，梗摄庚、耕韵。声调为33调，属于中古阴上调。而“等”，《广韵》：“齐也，类也，比也，辈也，多肯切，一。”[10]音韵地位为端母等韵上声一等，与[tɐŋ33]音相符。从字义看，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齐也。齐者，叠齐之。如今人整齐书籍也。引申为凡齐之称。凡物齐之。则高下历历可见。故曰等级。刀部云。则，等画物也。从竹寺。会意。寺，官曹之等平也。说从寺之意。寸部曰。寺，廷也。有法度者也。故从寸。官之所止九寺。于此等平法度。故等从竹寺。古在一部。止韵。音变入海韵。音转入等韵。多肯切。”[11]由此可知，“等”有整齐、等级义。而现如今的等待义则是后来引申出来的，与“如今人整齐书籍也”[11]191有一定的联系。因此，本文认为“等”应该是[tɐŋ33]，本作动词使用，表示顿齐竹简。

（二）“等”的用法

在珊罗镇白话里，“等”的用法较为特殊，除了具有与普通话动词“等”大致相同的意义和用法以外，可以充当介词，还可以与“着”字搭配使用，构成被动句。下文将对珊罗镇白话中可作动词、介词和被动标记的“等”进行一一讨论。

1.动词“等”的用法

“等”在珊罗镇白话作动词时，表示“等待、等候”义，与普通话大致相同。例如：

（1）全屋人都在等你回来喫饭。（全家人都在等你回來吃饭。）

（2） 咁慢，我冇等渠叻。（这么慢，我不等他了。）

（3）车好快就来叻，再等阵。（车很快就来了，再等一会。）

（4）我等你等叻几个钟！（我等你等了几个小时！）

这里的“等”都表示“等待、等候”的意思，但前两句例句中，“等”的主语和宾语都是人，属于静止状态或者某种状态的存在；而后两句例句中，“等”的主语依然是人，而宾语则变成了时间名词，如阵、几个钟，属于一个时间过程。

除了表示“等待、等候”义，“等”在珊罗镇白话作动词时，还可以表示“让/容许”义。

（5）你等我把箇件工做叻，再安排我做下一件。（你等/让我把这份工作做完，再安排我做下一件。）

（6） 箇嘚都冇识！等我来！（这些都不懂！让我来！）

（7）行得好攰叻，等我唞阵得嘛？（走得好累啊，让我休息一下可以吗？）

（8）这道题冇识？等爸爸来睇睇。（这道题不会？让你爸爸来看看。）

根据这几个例句可知，珊罗镇白话的“等”在作动词时，可以表示“等待、等候”和“让/容许”两个语义，当“等”表示“让/容许”时，表达了说话人强烈的主观意愿。

2.介词“等”的用法

“等”在珊罗镇白话作介词时，表示“趁、趁着”义。例如：

（9）等大家得闲，去饭店喫餐好的。（趁大家有空，去饭店吃大餐。）

（10）等箇日大热头，我哋把谷晒叻。（趁今天太阳大，我们把稻谷晒了）

（11）等你后生，努力揾世界，赚多啲银纸。（趁你年轻，努力闯世界，赚多点钱。）

在例句（9） —（11）中，介词“等”都在句首位置，后接宾语都是表示长期或短期时间状态的，例如“得闲”“箇日”（今日）、“后生”，介词“等”放在这些时间名词的前面，作用就是引出或指向行为动作发生的时间或时机。

3.被动标记“等”的用法

“等”在珊罗镇白话作被动标记时，在珊罗镇白话里可以单独使用，表示“遭受”；也可以与“就”一起使用，可以组成“等+NP+就+VP”句式，并且，句式“等+NP+就+VP”中的“等”发生了语流音变，读音变为[tɐŋ24]。无论被动标记“等”是单独使用或者组合使用，都表示否定。

（12）着别人卖叻都冇知！（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

（13） 箇嘚话冇畀渠听到。（这些话不能被他听到。）

（14）等你知，仲要得？（被你知道，还了得？）

（15）快去！等雀喫就完叻！（快去！被鸟吃完就完了！）

（16） 嘚银纸冇放好，等贼佬偷去就麻烦叻！（这些钱不放好，被小偷偷了就麻烦了！）

4.连词“等”的用法

连词“等”主要用于“等+NP+就+VP”句式，并且，句式“等+NP+就+VP”中的“等”发生了语流音变，读音变为[tɐŋ24]。带有警告、威胁的意味。

（17）再掴！等我就报警！（再打！我就报警！）

（18）再吵！等我就发气！（再吵！我就生气了！）

（19）仲冇知死！等我一脚就踢过去！（还不知死！我就一脚踢过去！）

（20）敢企路中间，等车就撞死你！（敢站路中间，车就撞死你！）

综合上文对珊罗镇白话“等”的用法的描写，可以总结“等”有以下五种用法。

①动词，表示等待、等候。

②动词，表示让、容许。

③介词，表示趁、趁着。

④被动标记，表示遭受。

⑤连词，带有警告、威胁色彩。

但是这几种用法之前存在着什么样的演变路径呢？下文将对这个问题进行探讨。

二、广西玉林市珊罗镇白话“等”的语法化

沈家煊先生指出，“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示语法功能的成分这样的一种过程或現象，就称之为语法化。”[12]刘坚、曹广顺、吴福祥认为，“某个实词或因句法位置、组合功能的变化而造成词义演变，或因词义的变化而引起句法位置、组合功能的改变，最终失去原来的词汇意义，在语句中只具有某种语法意义，变成了虚词，这个过程可以称之为语法化。”[13]

本文参照各位学者的研究成果，结合珊罗镇白话的实际语料，认为广西玉林市珊罗镇白话“等”的语法化路径是这样的：表示“等待、等候”的动词分成两个方向进行语法化：一是虚化成介词，表示“趁、趁着”；二是从“等待、等候”引申出“让、容许”义，经过虚化变成被动标记，表示“遭受”义，然后在句子中发生语流音变，词义进一步虚化，与“就”结合使用；再虚化成连词，带有警告、威胁色彩。

（一）“等”的语法化路径

1.“等”从动词变成介词

通过分析珊罗镇白话的语言事实可以发现，动词“等”在表示等待、等候义时，后面常常接一个表示时间状态的短语。而介词“等”表示的“趁、趁着”义就包含着时间的流逝，是某个人或某种行为的“等”。可以理解为“趁、趁着”的出现就是“等待、等候”的成熟节点，正是有了之前的“等待、等候”才能实现“趁、趁着”，在这个时间流逝的过程中，“等”完成了从动词虚化为介词的语法化过程。

2.“等”从动词变成连词

动词“等”是怎么变成连词“等”的呢？本文通过分析语料发现，当“等”表示“让、容许”义时，常出现在“N1+等+N2+VP”句式中。在“N1+等+N2+VP”句式里，N1是可以出现，也可以省略，VP的主语是N2，与N1没有关系，而“N2+VP”的结果是N1希望看到的。于是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等”就具备了“让、容许”这样带有祈使色彩的意义。蒋绍愚在讨论“教”字句的被动义的出现时期时，认为这一句式表被动来源于“使役——被动”的发展[14]。从汉语史的角度分析可以得知，我国的方言，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一些表示“允许、命令”的动词在一定时期都会引申出被动的语用功能。珊罗镇白话的“等”也是如此。当受事N1不出现时，受事成分总是以话题的身份出现在句式中，如例句（12） —（13）的“卖”“话”“这件事”，并且，施事也一定会出现。而这种句式是符合被动句的句式结构和语义表达的。

被动标记“等”在珊罗镇白话是如何进一步虚化成连词的？珊罗镇白话的语料显示连词“等”主要用于“等+NP+就+VP”句式，且这一句式通常是句子前半句提出一个假设，后半句则表示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通过分析例句（17） —（19）可以得知，“等”并不能单独使用，而是要和“就”搭配使用，于是“等”就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虚化为连词，起引出或连接未然结果使用。又因为这种句式多为否定句，所以“等”就添上了警告、威胁的色彩。

（二）“等”的语法化成因

1.句法位置的改变

从例句（1） —（4）和例句（5） —（8）中“等”的句法位置可以看出，“等”在句子中的位置发生了改变。从“等+NP”变成“等+NP+VP”，句式由一个动词变成了两个动词。张旺熹认为“一个句子中，一旦同时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动词短语，语言系统构造的主从关系原则就要发挥作用，对这些动词短语的语义地位予以分别，并使其中一部分动词短语语义降级。”[15]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等”会从“等待、等候”引申出“让、容许”义。在前者的句式中，“等”作为唯一的动词，处于句子的核心地位；而在后者的句式中，因为有两个动词同时存在，那就必然会使得其中一个动词的语义降级，“等”便是如此，句子信息的增加降低了“等”的核心地位，而句法位置的改变必然会带来词义的改变。

2.句子语境的影响

句子语境同样也会影响“等”的语法化进程。从例句（1） —（4）和例句（5） —（8）的语境可以看出，例句（5） —（8）的“等”都位于句子较为靠前的地方，且句子的施事主语是可以出现或省略的。如例（6） —（7）的施事主语完全没出现，出现的话句子的意义也没有改变。上文提到，例句（5） —（8）表示了说话人强烈的主观意愿，这就意味着听话人的“等”并不是自主行为，而是被说话人要求做出的行为。说话人想通过言语来让听话人做出自己主观的行为，即“以言成事”，这也是“等”字句成为祈使句的基础。又因为我国方言的特性，方言的句式或词语一般都遵循“使役——被动”的发展规律，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珊罗镇白话的“等”也虚化出被动标记的用法。

三、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考证了珊罗镇白话“等”的本字，描写了“等”在珊罗镇白话里的五种用法，并借助语料分析了“等”的两条语法化路径：一条是从表示“等待、等候”义的动词变成表示“趁、趁着”义的介词；另一条是从表示“等待、等候”义的动词引申出“让、允许”义，然后虚化成被动标记，最后虚化成连词。而在这个复杂的语法化进程中，句法位置、语境都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共同推动了珊罗镇白话“等”的语法化，也为汉语方言的语法化提供了参考和材料。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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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佳瑜，女，廣西陆川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字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音韵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