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科技学术期刊简明语言摘要的发展概况及启示

■丁文婧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图书馆,上海市黄浦区重庆南路280号 200025

科技学术期刊是承载和传播科技成果、促进科技创新、提升全民科学素养的重要平台。传统上,学术期刊的阅读对象以专业人士为主,受众范围小、阅读量少。但学术期刊并不是科研成果传播的终点,应当是科学宣传的源头。图片摘要、视频摘要、科普栏目、科普增刊、科学新闻等是科技学术期刊常见的宣传推广形式,对扩大学术期刊影响力、帮助读者理解研究内容起到了积极作用[1-2]。国内科技学术期刊的推广意识也在逐渐增强,愈发重视对论文科普化的方法研究,包括内容选择、写作要点、传播途径等[3]。克服专业壁垒并打破读者理解障碍的直接方法之一是撰写“简明语言摘要”(Plain Language Summary, PLS),也称为“通俗语言摘要”(Lay Summary)[4]。PLS与普通摘要的最大区别是文本不含艰深的行业术语,以平实易懂的语言让非专业人士理解论文主旨。国外科技学术期刊的实践经验表明,PLS能提高学术出版的多样性、公平性、包容性和可及性[5]。PLS是期刊内容多元化传播的文字基础,形式简单、可读性强,有助于期刊向公众进行科技知识的有效传递[6]。

近年来,国外越来越多的科技学术期刊推出PLS。以物理治疗论文数据库(Physiotherapy Evidence Database, PEDro)为例,2014—2019年,该数据库带有PLS的学术论文数量每年增长迅速[7]。国内鲜见刊载PLS的期刊,中国知网、万方、维普等中文期刊数据库的检索字段中也尚未出现PLS字段。至于对PLS的研究,国内仅刘巍[8]在梳理美国简明语言运动历史的基础上,关注了其对美国科学传播工作的意义,但并未详细论述PLS在科技学术期刊发展的作用。鉴于目前国内期刊PLS推广尚未起步且相关研究稀少,有必要对PLS在国外期刊的发展进行介绍,以期为国内PLS实践提供借鉴和参考。

1 研究方法及思路

根据研究目的,首先通过网络资料和文献调研的方法,查找国外科技学术期刊PLS的兴起、写作内容、写作主体、撰写和发表时机、发布位置和形式、写作要求和规范等资料;然后,将收集的资料进行汇总,并以5W1H法进行论述。5W1H是一种结构化分析方法,又称“六何分析法”,包括何因(Why)、何物(What)、何人(Who)、何时(When)、何地(Where)和何法(How)。该方法可准确界定并清晰表述新概念,有助于全面、条理化地思考和分析问题。最后,根据5W1H法对国外科技学术期刊PLS的概况进行阐释,提出对我国科技学术期刊相关工作的启示。

2 国外科技学术期刊的PLS实践

2.1 Why： PLS兴起的缘由

20世纪70年代,简明语言运动(Plain Language Movement)在美国兴起,当时政府公文和法律条文充斥着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抽象名词和专业术语,成为公众抨击的对象,因此美国政府机构开始大规模推行简明语言写作[8]。美国国会于2010年通过了《简明写作法案》(Plain Writing Act),将简明语言写作定义为清晰、简洁、组织良好,并遵循相应主题、领域和目标的文字,通过立法的方式规范政府公文和其他重要文件,避免使用晦涩、夸张的词汇和复杂句式。随后,美国政府引导各机关团体使用简明语言撰写面向公众的公务文件,包括联邦政府所辖研究机构,如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CDC)、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tional Aeronautics &Space Administration, NASA)、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 NIH),以及美国能源部、农业部、环境保护署等均在官网设置了“简明写作”版块。

简明语言运动对美国科技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PLS以短小的篇幅、简练的语言向公众以及其他科学家介绍科研项目及论文成果,帮助公众克服专业术语障碍,打开学术交流和知识传播的大门,激发科研兴趣和灵感,同时也使研究利益相关者、政策制定者们更快理解科研内容并作出决策。大多数美国科研机构和科学基金评委会向申请者提出了PLS的撰写要求。资助额约占美国基础研究经费四分之一的美国科学基金会(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United States, NSF)在课题申报指南中明确要求项目承担者针对普通公众提交项目成果报告[9]。作为全球最大的医学研究资助方,NIH提出申请人需在NIH的报告版块提供能被普通读者理解的简明语言摘要[10]。

2.2 What：PLS的内容

在美国简明语言运动的推动下,美国学术期刊最先在出版界开展PLS,如《美国科学院院刊》(ProceedingsoftheNationalAcademyofSciencesoftheUnitedStatesofAmerica,PNAS)(涵盖生物、物理和社会科学等学科)、NIH的《健康技术评估》(HealthTechnologyAssessment)、美国科学公共图书馆的《医学专刊》(PLoSMedicine)、美国化学学会的《传染性疾病》(ACSInfectiousDiseases)、美国心理学会的《科学心理学档案》(ArchivesofScientificPsychology)都推出了PLS。随后英国国家健康与保健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for Health and Care Research,NIHR)、SAGE旗下的《自闭症》杂志(Autism)等都向作者提出在投稿或稿件被录用时额外提交PLS的要求,以满足公众及其他领域科研人员的阅读理解需求。

目前,全球多个科技学术组织网站或期刊刊载了不同形式的PLS。尽管该部分名称有多种表述,如“患者摘要”“非专业摘要”“编辑摘要”“重要性陈述”等,且文本长度、配图情况和呈现位置也不尽相同,但都以原始论文内容为提炼基础。有别于专业结构式摘要,PLS的语言要求包括：(1)尽可能避免使用行话、缩写和技术术语,如必须使用专业术语时应提供详细的解释;(2)避免使用复杂或不常见的单词;(3)尽量使用主动而非被动语态,将段落和句子变得简短;(4)分解文本,注重简化叙述的顺序和结构。PLS的内容要求包括：(1)研究目的和背景——为什么进行研究,这项研究有什么现实意义或取得了什么成就;(2)研究方法和内容——通过什么技术发现了什么,可简述研究开展过程的创新性。提供PLS的学术网站和专业学术期刊示例如表1所示。

表1 提供PLS的学术网站和专业学术期刊举例

2.3 Who：PLS的写作主体

PLS的写作一般由论文作者完成。一方面,论文作者对文章最有发言权;另一方面,一些期刊在尝试多个写作主体后认为由原论文作者撰写的效率更高、效果更好。美国科学公共图书馆出版的大多数期刊(包括PLoS生物学、遗传学和医学期刊等)基本都包含PLS,其在2004年首次尝试PLS时聘请了自由撰稿人,但发现自由撰稿人撰写的PLS和论文原意有较大差距,遂要求作者起草PLS。考虑到作者可能没有PLS写作经验,期刊在出版前会和作者讨论并请专业编辑进行修改润色。PLoS医学主编拉里·佩珀尔(Larry Peiperl)认为作者起草—编辑检查修改—作者复查—主编审核的方式更加高效,而非自由撰稿人写作—编辑负责检查—作者再核实校对的方式。像PLoS一样,大多数期刊要求论文作者独立撰写PLS,编辑会提供一些写作帮助。另外一些期刊雇佣有科普写作经验的作家来撰写PLS,如《风湿性疾病年鉴》和《电子生活》会要求论文作者用简单的语言回答一系列关于他们研究工作和论文内容的问题,然后将其汇总成PLS。随着大型语言模型(Large Language Models,LLM)迅速发展,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在总结全文并生成摘要、中英文翻译等方面的高效表现已引起学术出版界的密切关注[11],未来是否能借助AI的技术优势更好地开展PLS撰写还有待进一步探究。

2.4 When：PLS的撰写和发表时机

不同期刊对作者上传PLS的时间要求不同。如《美国科学院院刊》要求作者在首次向期刊投稿时就完成PLS的撰写,并与论文一起投稿。但如果作者的论文被期刊退稿并最终在另一种不刊登PLS的期刊上发表,那么作者写作PLS的精力就付诸东流了。为了避免这一问题,《自闭症》要求作者在他们的论文被录用后再撰写PLS,《功能生态学》则要求作者在同行评审后修改文章时就起草PLS,这给了期刊和作者在论文发表之前检查和修改PLS的时间。此外,《风湿性疾病年鉴》的PLS比较特别,是在研究论文发表后几个月才刊载发布,因为该期刊仅为选定的几篇文章提供患者摘要,而这些摘要需要经过患者组织团体及主编的几轮审稿和批准后才能发表,是共同撰写PLS的范例。

2.5 Where：PLS的发布位置和形式

不同期刊以不同的方式显示PLS。最常见的是将PLS作为论文的一部分,通常位于论文正式摘要的后面或正文之前,利于读者了解论文大意,但前提是期刊实行开放获取(Open Access,OA)出版或者读者有渠道下载全文。由于传统PLS不作为单独检索字段,一些期刊尝试将PLS单独提炼出来以方便读者查阅,如《功能生态学》将近期发表论文的PLS放在期刊的主页上,同时配有图片来吸引读者注意,并且即便原文不是OA出版,这些PLS仍可免费浏览。爱思唯尔集团出版的几种期刊包括《癫痫患者典型病例汇报》《国际古病理学杂志》《考古科学杂志》等也在期刊主页提供精选论文的PLS并免费供读者查阅。《风湿性疾病年鉴》则在其网站的专用部分显示患者摘要,该部分有一个单独的搜索索引,允许患者和其他公众使用关键字检索。在发布语言上,《Cochrane 系统评价》是提供PLS语言选项最多的期刊,提供了西班牙语、法语、葡萄牙语、中文等PLS,以覆盖世界上75%不会说英语的人口,非常契合Cochrane组织让更多的人获取高质量临床研究的愿景。

2.6 How：PLS的写作要求和规范

尽管国外科技学术期刊和学术组织机构开展PLS多年,但尚未有国际统一的PLS格式和写作规范。一些研究机构和学术期刊在既往工作经验的基础上,撰写了部分PLS写作规范并根据使用情况进行修正更新(表2)。如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发布的“清晰传播指数”(Clear Communication Index)工具和“简明语言评估”软件系统,根据该中心发布的《2019简明写作法案合规报告》,它在2018年度共有1300份文件达到了简明语言标准,其中927份为新撰写文件,373份为根据“简明写作”标准修订的文件[12]。又如在医学和公共卫生领域,有着近二十年PLS实践经验的Cochrane开发了PLS写作框架,指导文本长度、统计数据的使用以及报告证据的质量。2012年,Cochrane制定了干预综述中报告PLS的标准(Plain Language Expectations for Authors of Cochrane Summaries, PLEACS),其作为系统评价制作手册的一部分奠定了PLS的重要地位。

表2 PLS相关写作指导文件和指南举例

对PLS的评估主要集中在文本的可读性方面。可读性指文本阅读和理解的难易程度。目前有许多评分系统,如弗莱施阅读轻松得分(Flesch Reading Ease,FRES)、弗莱施-金凯德等级(Flesch-Kincaid Grade Level, FKGL)、戈布雷迪古克的简单测量和枪林雾指数等[13]。除了语言文字本身,标题设计、行文结构、情感基调等也是可读性的重要评价内容,会影响读者对文本的关注程度[14]。对2013年3月至2015年1月发表的1738份Cochrane PLS的分析表明,这些PLS对PLEACS 标准的依从性较低,不能完全避免复杂的专业语言和抽象名词,因此可读性水平仍有待提高[15]。2019年,Cochrane继续补充完善PLEACS 并撰写PLS的补充指南以细化用词选择、句式语态和统计学描述的写作问题[16]。值得注意的是,PLS的可读性加强并非等同于简单的语言组织。对医学期刊PLS的横断面调查显示,过度简化粗略的PLS文本可能被读者负面看待,中等语言复杂性文本最利于读者理解和信任[17]。目前对PLS可读性评估的研究较少,可能是因为人群样本和文本选择较为困难,且多数期刊的PLS实践仍需时间的累积与经验的沉淀。

3 对我国科技学术期刊的启示

3.1 学习国外PLS的发展经验

从表1可以发现,国外PLS集中于医学、公共卫生、心理学、天文学等领域,这些领域与公众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因此公众对相关PLS的需求较高,渴望了解最新的科技进展。在一项对166位无专业学术背景的志愿者开展的阅读调查中[14],研究者提供同一篇学术文章的3种摘要形式：一般科学摘要、带副标题的PLS和不带副标题的PLS,测试志愿者对12篇文章的理解力、作出决策的能力和情感喜好判断,结果表明与相同文章的普通科学摘要相比,PLS的可理解性和可信度更高,其中带有副标题的PLS更有助于读者获取知识和作出决策。在医学领域,PLS提高了临床试验研究和药物研究的公众透明度,特别是重要的药物不良反应报告,让公众及时知晓相关研究,增强读者对科学和科学家的信任与理解[18]。

PLS能让阳春白雪的学术研究更加贴近普通大众,对科学传播推广的积极意义不言而喻。随着国民科学素养的不断提升,越来越多的读者渴望能看懂科学家们正在研究什么,希望通过专业期刊向更先进、更前沿、更精细的领域进行知识挖掘。因此,国内期刊有必要学习和借鉴国外期刊PLS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顺应时代的发展和读者的需求,大胆尝试引入PLS,重视PLS的研究,让更多的国内科技学术期刊了解并投入PLS的实践。

3.2 探索适合国内期刊的PLS实践

国外科技学术期刊对PLS写作主体、撰写时机、发布位置等的要求不一,PLS尚未作为科技论文的必要结构成分。部分理论性特别强的学术期刊的学术圈相对固定且小众,不利于碎片化阅读或者浅尝辄止,这类期刊可能没必要让每篇论文都刊载PLS。另外,期刊的学科类别、办刊宗旨、目标阅读人群和社会反馈等都会影响PLS的开展和推广效果。以语种为例,表2中的PLS写作要求规范和指导文件仅针对英语写作表达,而中文有其自身的语言特点、组织形式和表达逻辑,因此在PLS写作上并不能完全照搬国外的标准,还需要在具体实践中摸索符合自身语言风格的PLS。PLS并非简单地将摘要内容进行文字修改搬运,对发表在顶级医学期刊上的PLS横断面研究表明,向不同读者群体制定PLS的最佳方式仍需不断斟酌,过于简单笼统的语言组织和过多专业术语一样不能让读者充分理解论文信息[17]。

3.3 激励论文作者的PLS写作热情

科研人员是将科研成果向公众传播的第一责任人,通过PLS能向更多的人展示研究成果的价值,不仅能提高各类研究经费和基金的资助比例,还能吸引跨学科、跨领域的研究人员进行合作交流,这些都是论文作者愿意撰写PLS的重要原因。2022年牛津大学的学者对5位科学家和科普顾问就PLS写作进行访谈[19],曾任英国非营利科普机构Sense About Science执行副主任的David Schley认为,大部分科研人员对PLS的写作热情相较于二次创作的科普作品更高。国内一项问卷调查结果显示,科研人员、期刊编辑和科技记者对将一流科技期刊创新成果进行公众传播较为欢迎,超过六成的科研人员、期刊编辑和科技记者都认为一流科技期刊创新成果应该面向公众传播[20]。综上所述,有理由相信国内期刊PLS的开展一定会受到广大科技工作者、论文作者和读者的欢迎与支持。PLS将号召更多的科技工作者投入知识的加工传播,在娱乐流量明星霸屏的时代让科学本身自带流量,弘扬科学精神,提高全社会对科学技术的热情。

3.4 提升期刊的学术影响力和知识传递能力

由国外PLS的实践可知,PLS有助于期刊品牌推广和影响力提升。以全球循证医学权威学术联盟Cochrane为例,其主办的系统综述期刊自2014年推出PLS以来,SCI影响因子从6.035上升到11.847(2021年)。PLS还推动了Cochrane最佳医学证据的全球传播,这是因为相较于论文学术摘要,PLS更容易翻译,因此Cochrane推出了十多种语言版本的PLS,成为全球公认的高质量医学证据来源。

未来,以“内容为王”为原则,利用文字、图像、音频和视频等媒体形式,建立多渠道融媒体传播模式是国内科技期刊的发展方向之一[21]。PLS能作为多元化传播的文字基础,推进传统期刊与新兴媒体的一体化发展,从“能看懂”专业摘要的“订户”到“看得懂”简明语言摘要的“用户”,从线下的传统纸本期刊到线上的新颖内容策划和传播营销,在信息网络技术迅速发展的时代,PLS或将成为期刊数字化出版服务、知识传递和科学信息共享的重要载体和依托。

4 结语

史蒂芬·霍金曾说：“作为一名科学家,我感到身负重托。学会提问和寻找答案固然重要,但是让世界知道我们钻研的事情同样重要。”让科学家和研究者走出象牙塔,让学术研究被公众知晓和理解,是科技学术期刊的重要任务。本文介绍了国外科技学术期刊简明语言摘要的发展概况,并思考了对国内期刊工作的启示。由于本文主要采用资料调研法,所涉期刊数量较多,在细节上可能有所疏漏。另外,本文并未深入挖掘简明语言摘要的理论发展,缺乏从期刊编辑、作者、读者等角度阐释简明语言摘要的规划运营和传播渠道等,因此存在局限性。未来需要从政策制度、资源投入、写作培训、编辑流程等方面作进一步探讨,为国内科技学术期刊的PLS实践提供更切实和更具体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