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都市情感作家,专为本刊撰写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今年看的第一场电影是《无名》。
该片讲述了抗战全面爆发后,在上海汪伪政府的情报部门里,中共情报人员、日军特务、汪伪政权特务、中统特务、中共叛变人员等多方势力斡旋较量的故事。我党隐蔽战线的无名英雄们通过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敌后情报系统,建立了更广泛的统一战线,直至抗战胜利前夜。
尽管该片的故事落地性欠佳,构图、布景、灯光、音效等却精美上乘,让《无名》保有了电影艺术的古典、郑重、严肃与体面,以及知识分子趣味。
美食也是《无名》里的关键道具。影片中的甜品店是中共地下党的情报联络点。通过一包拿破仑蛋糕完成了片中最重要的情节交代,它是起承转合的引子。据说影片中的拿破仑蛋糕是新鲜出炉的,剧组光是买拿破仑就花费不菲。有网友设计了《无名》同款一日餐:上午来杯叶先生同款咖啡,中午一份蒸排骨,下午点心是同款拿破仑,晚餐必须有醉虾。
不少背景地在上海的谍战剧里,美食都是至关重要的细节和隐喻,比如不少谍战剧中都提到了“大壶春”的生煎。上海人对“大壶春”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创立于 20 世纪 30 年代的“生煎鼻祖”一心专营生煎和牛肉汤,沿袭老上海味道。面皮用传统的全发面经两次发酵,厚而松软入味,底部格外焦香酥脆。肉馅是秘制配方,选用纯前腿肉,不加肉皮冻,紧实鲜甜、弹润团结,内含的少许汤汁是肉馅自带的肉汁,自然、克制、不刻意,有古早味,是“肉心帮”的代表,堪称业内良心,与加入肉皮冻、热时满口汤汁、冷却后一堆猪油的“汤心帮”列为海派生煎的两大流派。
在谍战剧的庆功宴上,不乏出现“大壶春”生煎馒头配“张裕解百纳”干红的场面。1931 年“张裕解百纳”诞生,中国从此有了自己的干红葡萄酒高端品牌。民国时期,“张裕解百纳”的主要消费群体正是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的外国人,而早在 1924 年,辛亥革命元老于右任还出席了张裕葡萄酒酿酒公司江浙代理总行的开幕典礼。
“凯司令”的西点是上海名物,不仅是美食、是精致的海派情调,更是一种文化传承,而栗子蛋糕是该上海老牌西点中最有代表性的存在,在谍战剧中的出现频率不亚于生煎。“凯司令”是一家西菜社,建于 1928 年,距今已有90 多年历史。“凯司令”之名的由来,据说是为了纪念北伐军队胜利凯旋,所以招牌上有一个大大的“K”字。“凯司令”的西点并非从国外传来,而是上海西点师用本土食材结合本地口味自创,裱花也是复古的德式裱花,一招一式都有刻定的模式,比如玫瑰花的层数和瓣数经年不变。李安当年拍摄《色戒》时还还原出了“凯司令”的外观。上海广播电视台的纪实频道曾采访过一位多年漂泊海外的上海爷叔,吃遍世界各地的他说“蛋糕还是凯司令的最对胃口”。
谍战剧里还经常出现江南风味的咸鱼,一排排黄鱼鲞、腌青鱼挂在门口,门旁的主妇很可能就是隐秘战线的战士。即便是最日常的食物,也隐喻着平凡生活的来之不易。
看完《无名》正是黄昏,走到南昌路时我有点恍惚,仿佛又回到 20 世纪三四十年代那个波诡云谲的年代。
毛主席曾说 :“我们要消灭敌人,有两种战争 :一种是公开的战争,一种是隐蔽的战争。”这些年我看过不少谍战题材影视剧,上海是最重要的场景地。历史上的上海也是谍海风云的多发地,其次是香港,还有一部分在广州、重庆、南京、哈尔滨、天津、武汉、西安等地。
19 世纪末至 20 世纪 40 年代的上海,多方势力盘桓、牵制、合作、争斗,这里是全球政治风云的小镜像,是间谍之都,纸醉金迷与鲜血淋漓并存。
鸦片战争后上海开埠,上海被切割为华界和租界,还有华洋共管、性质不明的租界越界筑路区。它们共同影响着城市的发展,重构着城市空间。
旧上海的资源与权利一直处在被各种势力瓜分掌控中 :市政府、淞沪警备司令部、法租界公董局、公共租界工部局、上海总商会等江浙华人财团、本土帮会,以及日本海军陆战队驻军、苏联的共产国际、国内地方军阀、国民党内的反对派、各国使馆等外交势力、韩国的流亡政府……各种错综复杂、扑朔迷离、惊心动魄在旧上海呈现出难以替代的神秘。正如《无名》开头叶先生和王队长正在吃早餐时,王队长抱怨叶先生吃他点的蒸排骨,害得自己只吃了两块,并话里有话地说了句“早餐都是一人一份,自己吃自己的,不是分着吃的”。两人之间寥寥几句沪语对白,就将当时各方势力混战的局面,借一道蒸排骨几乎明示了。
有人总结这些年国产谍战剧都有个套路 :如果发生地在上海,跳舞不是在“仙乐斯”就是“百乐门”,敌我双方室内的书橱后必有暗道,日本特务高官都有穿和服下围棋的桥段……更重要的是,走路必经外白渡桥。的确,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的上海,虹口日占區和公共租界之间的重要通道是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处的外白渡桥。它是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的起点,在上海城市发展和构建上海想象过程中发挥着巨大作用。它不仅是一座桥,更是一个文化意象,也是当年谍报人员经常出没的场景地。在昔日解放上海的战役中,外白渡桥上也曾发生惊心动魄的故事。
与外白渡桥近在咫尺的上海大厦原名“百老汇大厦”,如碉堡般矗立在苏州河畔,曾是上海最高建筑,也是俯察一江一河、近赏外滩、陆家嘴的最佳观景点之一。因地处苏州河与黄浦江的交汇处,百老汇大厦在军事上有着重要地位。抗战爆发后,“孤岛”时期的百老汇大厦虽地处租界,却被日军盘踞。解放上海战役时,它是毗邻外白渡桥最危险的火力点。上海的最后解放,也是以百老汇大厦回到人民手中为标志的1951 年,百老汇大厦由上海市人民政府改名为“上海大厦”。
咖啡馆在中共党史中有着特殊的一笔,因为多开在租界,能为革命工作起到特殊掩护作用。《色戒》里提到了两处咖啡馆,一处在霞飞路(今淮海中路),一处就是“凯司令咖啡馆”。霞飞路上的“DD’S”是文化名人、社会名流经常出没之处,地下党人常在此传递情报。
当年鲁迅与左联成员、地下党代表秘密接头的地点经常设在虹口的“公啡咖啡馆”二楼包间,“公啡咖啡馆”可谓中国左翼作家联盟诞生的摇篮,在鲁迅的《革命咖啡馆》、夏衍的《懒寻旧梦录》里都有相关描述。
事实上,在 20 世纪二三十年代,咖啡馆的空间布局与整个上海市娛乐空间的分布是一致的,在南京路、淮海路、西藏路、四川北路和愚园路沿线的花园住宅、新式里弄附近分布极多。
1937 年上海沦陷。孤岛时期的上海,咖啡馆亦出现畸形的繁荣。俄侨和犹太人最佳的谋生手段就是经营咖啡馆。咖啡馆也成为各方谍报人员传递情报的地点。
曾活跃于上海文化界与政商界的中共党史上唯一五重间谍(身兼中共、中统、军统、日伪五重身份)的袁殊、潜伏在胡宗南身边的熊向晖、背负汉奸骂名深入魔窟的美女作家关露、南湖红船上的王会悟、“永不消逝的电波”李白、“按住蒋介石脉搏”的沈安娜、促成父亲傅作义起义的傅冬菊等……还有更多的无名英雄,他们在特殊战线上战斗不息,闪耀着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理想主义光芒。
隐蔽战线是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看那些隐姓埋名、英勇无畏战斗在敌人心脏的无名英雄的传奇轶事时,我总会有“身许家国难许卿,寸寸皆是意难平”的感慨,他们的故事与情感没有明火,没有声息,却落子无悔。功勋比天,名字与过往,却隐入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