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奥拉:“人化”的动物和“动物化”的人们

2023-10-27 00:59刘晗
世界博览 2023年20期
关键词:人化奥拉现实

刘晗

墨西哥作家阿雷奥拉,出生于一个贫苦的家庭,从事过多种职业。他敏锐的洞察与丰富的经历成为他创作的源泉。

从进化史的角度看,没有动物就不可能有人类,它们诸多的生存本领都为人类社会的行为提供了可循之据:壁虎用分身法迷惑对方,狐狸的装死术可谓高超,章鱼忽明忽暗的变色本事赶超变色龙,叶海马、竹节蝗和枯叶蝶的模仿技艺可谓出神入化,它们与周遭植物化为一体,扑朔迷离。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照见出生存之艰的同时,也暴露出人性的本质。

作家捕捉到了动物与人的共性并融入创作中,卡夫卡将格里高尔变成大甲虫,罗马作家阿普列乌斯笔下的鲁齐因好奇心驱使在巫术下变成一头驴,夏目漱石则以猫眼看社会……到了胡安·何塞·阿雷奥拉,这位来自墨西哥,堪与博尔赫斯比肩的奇幻作家则制造了一个文学奇迹:在一周内口述出了本《动物集》,以诗化的语言渲染出23种动物的速写群像,寥寥数笔勾勒出动物的轮廓线条,短小精悍却能在人与动物的相似性上,击穿人性的荒谬。

拉美向来被视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发源地,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到略萨的《城市与狗》,“变现实为幻想而不失其真实”的创作理念成为他们一贯的表达。在阿雷奥拉的《寓言集》中,魔幻色彩笼罩于字里行间,匪夷所思的故事、夸张的情节和人物形象都在深沉的叙述中令人深信不疑,在他搭建的颇具未来感的虚拟现实里,有反观现实的忧愁焦虑和唏嘘不已,亦有从荒诞回归理性后的莞尔一笑。文学是现实的外套,遮蔽了残酷的真相,却比现实投下的阴影更加掷地有声。

生存的模拟以及欲望的外化

在自序《记忆和遗忘》中,阿雷奥拉笑谈自己“丰满”的职场生涯,细数他从事过的二十余种职业:小商贩、记者、搬运工、银行职员、印刷工、喜剧演员、烘焙师……从中不难洞察出其创作多元化的源泉,旁人看来再平常不过的动物在他笔下都化作社会的精灵,顾左右而言他的傀儡。

在阿雷奥拉搭建的“动物园”中,各种动物彰显着它们独一无二的魅力和生存本事,有如蚺蛇捕食兔子般令人毛骨悚然。“窒息的兔子屈服了,连腿都不蹬一下……被吞到一半时,它生出了对那致命闭合的恐惧,被越来越轻的鼾息推入了肋骨的隧道里……”这般动态的逼真效果仿佛亲临现场,恐怖感似是蚺蛇的内心独白,而阿雷奥拉正是从这些细节中针砭人化的属性,通过动物模拟个人行为或者社会现象,反衬出人自身对生存的态度。

也许是对盛气凌人的犀牛情有独钟,在小说《独角犀》中,阿雷奥拉不仅画出了动态速写,也将它比作难以驯化的人。“顶着披甲的、近视的、愤怒公牛的独角像冲车一样进攻……它打开出气阀门,散出滚滚怒气……在它顶端反复出现的动物犄角上,不时变幻出兰花、标枪和战戟”。法官麦克布莱德就被他的前妻视为性情多变的动物,十年的夫妻生活暴露了他的本性,但新妻子却深谙驯服秘诀,让他从一头猛兽变成了节制的素食者。

《乡下人》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律师唐·富尔亨西奥一觉之后头上生出两个角,从此激发出好斗一面,村民把他当作牛。最终唐·富尔亨西奥被武器刺伤,满含怨恨暴毙而死,而他的妻子对这一切熟视无睹。阿雷奥拉擅于声东击西、正话反说,看似是男性荷尔蒙爆发的表象,事实上确是对女性的冷漠指责,他将她们视为精神不正常的化身,于是便有了《广告》中特殊材料制成、仿真的塑料爱人、《交换的故事》中盛行“妻子以旧换新”的城市。

现实弊端的隐喻与理性的缺失 

写作者将他们的焦虑和苦闷投入到文本之中,涤除内心尘埃之时,亦以此给世人以启示。以阿雷奥拉的视角,动物们的日常颇具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狂傲恢弘的猛禽被困在铁笼中循规蹈矩,局促的空间充满了肮脏的排泄物和残渣剩饭,即便如此还要遵循着笼中自上而下的等级制度;酷爱钻洞的鼹鼠接二连三跳进与火山中心相连的洞穴,烧焦而死……动物被规训和算计,可悲的是,这同样也是人的下场。

阿雷奥拉的呓语掺杂着对想象与现实的描摹,模糊了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在隐晦的影射中说出不可言传的深意。《铁路扳道工》中那个通往未知的铁路暴露出他对社会的隐忧,他把所有预设都推向了极端,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得以显露出制度的弊端。一个以铁路闻名的国家并没有确切可行的管理制度,仅限于纸上谈兵,而当地居民对此早已麻木并适应着种种不便,他们远足甚至累死在途中,铁路公司不得不在车厢增设灵堂和墓地。火车行驶途中无法通行之处,旅客长时间相处化友情为爱情,造就了新城市的诞生。

青年時期的阿雷奥拉曾在巴黎作过演员,他在戏剧中找到了他的第一个缪斯

阿雷奥拉作品的封面。

阿雷奥拉的《寓言集》中魔幻色彩笼罩于字里行间,匪夷所思的故事、夸张的情节和人物形象都在深沉的叙述中令人深信不疑。

令人惊悚的是,车站如剧院的舞台布景,有时乘客认为到达了终点,其实不过是幻觉。列车停留在某处,乘客一旦下车观赏,火车就会迅速逃离,他们不得已在此地建立社群,甚至最终把此地建造成宜居之地。阿雷奥拉的文本,以铁路比喻人生,不断面对生疏的外界和未卜的将来,一路伴随着曲折、颠簸和诱惑,穿插着悲喜交加的序曲,破败的铁路也是制度不健全以及民众被动僵化的象征,通过这个缩影暗示了城市华而不实的构想会引发一系列发展乱象。

在《奇异的毫克》中,蚂蚁过早死亡的原因之一是它们的野心勃勃和不自量力,点明蚂蚁族群生存之艰的同时,也戳穿了人类社会由物欲的膨胀、本性的贪婪堕落引发倚强凌弱的现象。蚂蚁偶遇奇异的毫克,将其背回蚁穴,毫克遭遇盘问最终被判死刑,在入狱期间离奇死亡。为了争抢毫克资源,蚂蚁们陷入搜查、掠夺、争吵、谋杀和报复的恶性循环中。阿雷奥拉擅长以寓言切入敏感话题,一切的混乱归根到底是因为理性与信仰缺失,夸大某种物质的神奇能量的同时也贬低了自身价值,忘记了曾作为行动派的持之以恒。另外,从生物本能的角度看,蚂蚁群体有森严的等级制度,统一化的管制抹杀了它们的个性和创造力,这是对人类教育制度的启示。

文坛向来不缺乏瑰丽炫目的想象,然而通达现实黑色漩涡的人却寥寥无几,而狂想者阿雷奥拉的作品恰恰二者兼有。在他精心搭建的文本实验里散发着小说、非虚构、哲理散文相互碰撞的味道:梦幻的甜蜜,讽刺的辛辣,无可奈何的酸楚,还有现实的苦涩。在给予读者不同体验的同时,一针见血地指出现代症候群的病症所在。

(责编:常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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