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夷诗歌的声情说

2023-10-27 08:57高美琳
今古文创 2023年36期
关键词:音韵情感

【摘要】刘希夷乃唐朝诗人,今传诗歌约37首。经过全面考察,发现其诗歌押韵基本与《广韵》相符,但也存在与《广韵》不相适配的情况,如微脂合韵等。二者对照有益于分析当时实际音韵。除此之外,详细分析刘诗的平仄结构和韵脚字,也有益于剖析作为形式的声如何传达诗歌的情感内容。

【关键词】刘希夷;音韵;情感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3)36-004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6.014

一、诗人及其诗歌背景

“刘希夷,字庭芝,一字挺之,汝州(今河南省汝州市)人,大约生活于唐高宗(651-680)年间。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刘希夷考中进士,此后就开始了他的漫游之路。”[1]

陈文华(1997)《刘希夷诗注》[2]收入37首刘希夷之诗(本文研究不考虑5首存疑诗)。他诗歌的情感随其命运而跌宕。早年意气风发,《将军行》《从军行》《入塞》《北邙篇》充满雄劲之风和报国之志。而其宦游期间所写怀古诗,从《谒汉世祖庙》的奋发向上,到《巫山怀古》感叹时光飞逝而壮志未酬,再到《蜀城怀古》的消极悲观,最后《洛川怀古》更是发出“挥涕弃之去,不忍闻此言”的悲泣。其送别诗《送友人之新丰》《饯李秀才赴举》《洛中晴月送殷四入关》在寄寓友人的同时抒写“自怜穷浦雁,岁岁不随阳”的惆怅。其咏物诗《孤松篇》《独鹤篇》《死马赋》借咏物慨叹自己知音无处觅、功业无门建。纵使是《故园置酒》和《晚憩南阳旅馆》两首归乡诗和《嵩岳闻笙》《归山》《秋日题汝阳潭壁》《春日行歌》四首山水诗也透露其内心落寞。刘希夷还擅长模拟女子口吻撰写闺情诗,其《公子行》《春女行》《采桑》《揽境》《晚春》《捣衣篇》《江南曲八首》《代闺人春日》《代秦女赠行人》《代悲白头翁》模仿屈原以男女象征君臣的手法,暗示自己空有报国之心,却沦落仕途多舛之境。

二、用韻情况

(一)阴声韵各部韵摄

在刘希夷的诗中,未见遇摄字作为韵脚的例子。

果摄入韵仅1例,是歌戈合韵,如《晚憩南旅阳馆》第二、八、十句韵脚字“过、波、和”押戈韵,第四、六、十二句韵脚字“歌、多、何”押歌韵。

假摄入韵4例,皆为麻韵独用,如《公子行》的第五、六、八、十句的韵脚字“砂、霞、花、家”。

蟹摄入韵4例,咍韵独用2例,如《代闺人春日》第二、四句韵脚字是“彩、待”;灰咍合韵2例,如《北邙篇》第三十四句韵脚字“回”押灰韵(此句“镜花摇兮山树迥”的“迥”疑“回”之误)[2],第三十三、三十六、三十八句韵脚字“开、来、台”押咍韵。

止摄入韵16例。之韵独用3例,如《江南曲八首》(其六)第六、八、十句韵脚字是“里、起、已”;微韵独用5例,如《独鹤篇》的韵脚字是“归、飞、霏、衣、非”;之脂合韵7例,如《揽镜》第二句韵脚字“悲”押脂韵,第四、六、八句韵脚字“时、期、思”押之韵;脂微合韵1例,如《入塞》第二句韵脚字“机”押脂韵,第一、四、六、八句韵脚字“围、飞、归、威”押微韵。

效摄入韵7例。豪韵独用1例,如《死马赋》第一、二、四句韵脚字是“高、劳、毛”;皓韵独用5例,如《代秦女赠行人》第五、六、八句韵脚字是“道、草、扫”;萧宵合韵1例,如《捣衣篇》第十七韵脚字“晓”押萧韵,第十八、二十句的韵脚字“少、悄”押宵韵。

流摄入韵6例。尤韵独用3例,如《捣衣篇》第九、十、十二句韵脚字是“久、牖、手”;尤侯合韵3例,如《故园置酒》仅第六句韵脚字“头”押侯韵,其他句韵脚字“秋、忧、留、丘、游”押尤韵。

(二)阳声韵各部韵摄

未见咸摄、江摄字作为韵脚的例子。

深摄入韵4例。侵韵独用3例,如《江南曲八首》(其一)韵脚字是“林、深、浔、心、襟”。缉韵独用1例,如《将军行》韵脚字是“疾、失、出、匹、日、笔、密、术、室”。

山摄入韵10例。先韵独用1例,如《北邙篇》第二、四、六、八句韵脚字是“千、颠、田、年”;先仙合韵5例,如《谒汉世祖庙》第二、十八、二十、二十二、二十六、二十八、三十句韵脚字“传、翩、泉、篇、椽、缘、迁”押仙韵,其他句韵脚字“年、先、弦、天、燕、边、贤、悬”押先韵(第四句和第十六句的韵脚字都是“年”)。删山合韵1例,如《春女行》第十九、二十句韵脚字“山、还”分别押山、删韵。寒桓合韵1例,如《捣衣篇》仅第四句韵脚字“寒”押寒韵,其他句韵脚字“漫、露、纨、桓”押桓韵;屑薛合韵1例,如《洛川怀古》第十七、十八句韵脚字“灭、折”押薛韵,第二十句韵脚字“穴”押屑韵。元韵跨摄与臻摄魂韵合韵1例,如《洛川怀古》第二十九、三十句韵脚字“存、婚”押魂韵,第三十二句韵脚字“言”押元韵。末韵跨摄与梗摄昔韵、锡韵合韵1例,如《秋日题汝阳潭壁》第二句韵脚字“适”押末韵,第四、十二、十四、十六、十八句韵脚字“石、尺、碧、益、迹”押昔韵,第六、八、十句韵脚字“历、寂、砾”押锡韵。

臻摄入韵12例,文韵独用2例,如《江南曲八首》(其四)韵脚字是“云、氲、君、分、闻”;真韵独用2例,如《公子行》第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六、二十八句韵脚字是“亲、身、新、尘”;质韵独用1例,如《死马赋》第二十五、二十六、二十八句韵脚字是“失、毕、日”;除上文提及1例元魂跨摄合韵外,还有真谆合韵5例,如《归山》第三、六句韵脚字“尘、人”押真韵,第四句韵脚字“春”押谆韵;质术合韵1例,如《从军行》除第六、十六句韵脚字“出、术”押术韵,其他韵脚字“疾、失、匹、日、笔、密、室”押质韵。

宕摄入韵6例,阳韵独用3例,如《晚春》韵脚字是“房、杨、床、芳、妆”;阳唐合韵3例,如《饯李秀才赴举》除第四句韵脚字“塘”押唐韵,其他句韵脚字“乡、长、阳”押阳韵。

曾摄入韵3例,皆是职韵独用,如《孤松篇》第十三、十四、十六、十八、二十韵脚字是“色、直、逼、息、食”。

梗摄入韵10例,青韵独用1例,如《孤松篇》第九、十、十二韵脚字是“冥、零、青”;清韵独用1例,如《江南曲八首》(其六)第一、二、四句韵脚字是“晴、城、清”;陌韵独用1例,如《孤松篇》第二、四句韵脚字是“白、陌”;除上文提及1例末昔锡跨摄合韵外,仍有庚清合韵6例,如《孤松篇》第二十一句韵脚字“明”押庚韵,第二十二、二十四韵脚字“清、声”押清韵。

通摄入韵12例,东韵独用5例,如《嵩岳闻笙》第一、二、四韵脚字是“东、空、风”;钟韵独用2例,如《江南曲八首》(其七)韵脚字是“茸、蓉、浓、重、逢”;烛韵独用5例,如《江南曲八首》(其八)第一、二、四句韵脚字是“玉、曲、渌”。

(三)刘希夷的诗韵与《广韵》的异同

刘诗用韵基本符合《广韵》,但亦有相异之处,详见表1。

三、声情说

刘希夷诗歌的情感大致可归为三类:功业之情、闺阁之情、隐逸之情。

上古诗歌和歌而唱,常通过配乐的悲喜来抒发情感。后二者分离,韵脚字的声律特点和诗歌的平仄结构共同成为诗歌情感传达的媒介,使其情感不至于贬损。二者如何表达情感?前者自身具有高低缓促的声律特点。一方面,其音调高低与开口度大小直接挂钩。一般来说,“以小开口度元音为韵腹的韵脚字情感含蓄,情绪较不强烈;以中开口度元音为韵腹的韵脚情感和情绪都较为平和;大开口度元音为韵腹的韵脚情感慷慨激昂,情绪强烈。”[3]但是开口度的判定也要考察韵头,中古时期一至四等韵开口度逐渐减小。另一方面,韵脚字音调缓促与平仄息息相关,不同平仄的缓急的程度及蕴含的情感有差异,正如《说文谐声谱》[4]所述:“平声长言,上声短言,去声重言,入声急言。”后者依据连续组合表达情感,牛振(2010)[5]提及平仄声调可以与文字本身、诗歌的语气和节奏相结合,以表达情感。

(一)功业之情

刘希夷此类诗歌大致蕴含两种情感。

第一种,雄劲激昂的爱国之情,此情在军旅诗中尤为显著。如《将军行》,“将军辟辕门”四句用“立、入”两个入声字相押,语气急促,塑造将军肃穆干练的威仪。而“剑气射云天”十句用“隰、急、集、级、泣”五个入声字相押,凸显战局紧张、战况激烈,尤其是“截围一百里,斩首五千级。”形成“仄平仄仄仄,仄仄仄平仄”的平仄结构,不仅“级”押入声缉韵,也运用“截、一、百、级”4个入声字。仄声动词和数词的连用利于呈现我军攻势迅猛、敌军崩溃逃窜之胜况,而“围、千”两个平声字在诗句中增加起伏,起到调节声律之用。

第二种,壮志未酬的失意之情,此情在除军旅之外的诗中都或多或少有体现。如《巫山怀古》借楚襄王对神女的日思夜想,暗表自己对君主重用的渴望。此诗的押韵字皆是先韵四等字和仙韵三等字,开口度中等偏小,适用于低回哀婉之情的表述。韵脚字所在的词组多为“仄平平”,亦有一句三个平声连缀:“神女艳阳年”强调仄声“艳”,即神女青春貌美;“落日望悠然”三个仄声调后接两个平声调,有一定回升,使得心境失落却不至于悲凉;“金釭焰青烟”仄声的加入輔以起伏,主要以两个平声展现暗淡灯光若隐若现的闪烁貌,与前文“归来高唐夜”承接,同时开启后文“颓想卧瑶席,梦魂何翩翩”,“梦魂何翩翩”平声连缀,辅以叠词,彰显梦境飘忽飞扬之貌;“荣华倏徂迁”繁荣茂盛的草木猝然而逝,入声“倏”急坠,强调瞬时,而两个平声舒缓语气,贴合处于飘然虚幻的梦境的叙述视角;“听此益潺湲”,仄声“益”强调程度,“潺湲”为流泪貌,平声连用起延长作用,表听取“猿啼”与“巴歌”后内心的哀愁久久不绝。

(二)闺阁之情

其闺情诗亦包含两种情感。

一类继承了屈原以男女象征君臣的手法,表面写女子思念行人的愁绪,实则暗含对战争与人民苦难的凝视,是呼应报国壮志,又是惆怅建功无门。如《捣衣篇》第一句“秋天瑟瑟夜漫漫”,由平声起头,连用五个仄声字,语气逐渐垂落,好似女子于秋夜间悲凉的低吟。“秋天”虽是两个平声连用,但已奠定了“自古逢秋悲寂寥”的基调,又连用“瑟瑟”和“漫漫”两个仄声叠词,突出秋的萧条和夜的静默。后文“揽红袖兮愁徙倚,盼青砧兮怅盘桓”的“徙倚”和“盘桓”是表徘徊意义的叠韵词,分别于“愁”和“怅”组成“平仄仄”和“仄平平”的声韵格式,“愁徙倚”仄声字缀于平声后,强调因忧愁而徘徊的姿态。“怅盘桓”仄声置于平声之前,强调女子内心的怅惋。而“攒眉缉缕思纷纷,对影穿针魂悄悄”的“纷纷”和“悄悄”皆是平声叠词,分别组成“思纷纷”和“魂悄悄”组成两个“平平平”的声韵格式。从词义切入“纷纷”本为多貌,加之女子正在进行把麻析成缕连接起来的动作,暗示思绪杂乱无章,而此时用三个平声连用,语气绵延,隐藏着女子愁绪延绵不绝之势。而“魂悄悄”既是描写女子是对着月的光影穿针屏息凝神的动作,也是暗含其心中悄悄滋蔓的无限愁绪。最后一句“莫言衣上有斑斑,只为思君泪相续”以入声字“莫”开头,又以同为入声的“续”结尾,语气回环,情感低垂,“续”一字戛然而止,让读者联想到泣涕失声又坚强隐忍的女子形象,此时无声胜有声。

另一类蕴含时光易逝的悲剧意识。如《代悲白头翁》韵脚字“花、家、息、在、海、风、翁、同、年、前、仙、边、丝、悲”的开口度大小随诗歌行进变化。“洛阳城东桃李花”至“坐见落花长叹息。”前两句比兴,赞颂繁华洛阳飞花之景,平声字连用且数量多(10个),描摹轻盈的飞花满天散落之景。但由于处在暮春时节,难免引出女子惜花惜春之情,此时韵脚字由麻韵二等字“花、家”转向职韵三等字“息”,开口度缩小,平声转为入声,似女子无限慨叹。“今年花落颜色改”四句陈述花开花落、沧海桑田之现实,又蕴含不甘物是人非却无可奈何的悲慨,“在”和“海”都是咍韵一等字,大开口度元音为韵腹的韵脚字凸显强烈的悲剧意识。此后六句韵脚字“风、同、翁”皆为东韵字,由前文大开口度跳转为小开口度的韵脚字,情感骤然变为低回,尤其是千古名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以“年年岁岁”和“岁岁年年”置于两句之首,组成“平平仄仄”和“仄仄平平”的循环组合,更加“花相似”与“人不同”的对照,低吟物是人非。“此翁白头真可怜”至“须臾鹤发乱如丝”十句,韵脚皆属三、四等字,开口度中等偏小,正适合将白头翁昔日辉煌终归于沦落的悲剧命运娓娓道来。最后一句“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悲”是脂韵三等韵脚字,小开口度的字用于叹息亘古以来世事变迁、富贵无常。

(三)隐逸之情

其山水诗仍传达两种情感。

一类诗歌描写平淡自然的隐逸生活,表达闲适淡雅之情。如《嵩岳闻笙》,其韵脚字“东、空、风、鸣、笙、声、情、曲、音、心”,除了“曲”都属于平静舒缓的平声字,押平声韵。其押韵字所在的词组多描绘平和冲淡的意象,如“鸾鹤情”仙鹤本高洁之鸟、“卧秋风”秋风为飒爽之风、“草虫鸣”虫鸣于宁静之夜、“承幽音”此音含清幽之意。宁静淡远的意象配合着飘扬舒缓的声韵,于吟诵之时更显安适淡雅之情。

另一类同样描写自然山水,却隐隐透出内心寂寥。如《归山》,它的韵脚字“道、草”押皓韵,“春”押谆韵,“尘、人”押真韵,开口度由大转小,语气和情绪都由高昂至低回。“嵩山道”“覆青草”“山无尘”和“杨柳春”共同描绘清新淡雅的嵩山春景图,本应是兴致盎然的踏青诗作,最后一句却书“日暮松声合,空歌思杀人”,组成“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平”的声韵格式,其中“日”“合”“杀”是三个入声字,语气迅速转向急促低落,尤其是“杀”字,介于四个平声之中,语气急坠。诗人日暮时分独身行于空山之中,寂寥难免席卷身心。

四、结语

将刘希夷诗歌韵脚与《广韵》进行比较,发现其诗歌用韵基本依从《广韵》,但也有与《广韵》不适配的情况。此外,从平仄结构和韵脚字切入,对《将军行》《巫山怀古》《捣衣篇》《代悲白头翁》《嵩岳闻笙》《归山》进行详细的分析,能探究刘希夷如何通过韵脚字自身高低缓促而形成的声律特点和诗歌用字相互配合而形成的平仄结构,从而传达不同的功业、闺阁、隐逸之情。

参考文献:

[1]白倩.刘希夷诗歌研究[D].延安大学,2020.

[2]陈文华.刘希夷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3]宋雪伟.试析古典诗歌用韵与情感表达之关系[J].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2017,24(04):19-27.

[4]张成孙.说文谐声谱[O].学识斋,1868.

[5]牛振.唐代近体诗歌的声律特征与情感表达的关系[D].广西师范大学,2010.

作者简介:

高美琳,女,福建福州人,汉族,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字学(古代汉语方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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