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赴藏使者的任选、身份及在边疆治理中的作用

2023-10-26 08:51陈武强史庆玲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洪武永乐

陈武强,史庆玲

(西藏民族大学民族研究院 陕西咸阳 712082)

唐代自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先后入藏,唐王朝与吐蕃建立起“甥舅”关系,人员往来频繁,关系密切。元朝与西藏之间使者往来络绎不绝,“从人主皇帝之宫廷到上师住锡的萨迦寺之间,施主与福田的黄金道路上,来往使者犹如从玛法木湖中流出的四条大河奔流入海一般……”[1](P155-156)。明承元制,积极经略西藏地方及其他涉藏地区,“多封众建”,“广行招谕”,故有使者不断赴藏招抚、敕赐官爵之事例①。关于明朝277 年间赴藏使者人数、身份诸信息,学界尚未有专文进行全面统计和讨论②。本文拟就此作一梳理、统计和分析,并通过对明代赴藏使者的任选、官职、身份特征等问题的考察,客观总结中央政府对西藏地方及其他涉藏地区的有效管理。不妥之处,祈方家指正。

一、具有崇高社会地位的僧人使者

综观明朝任选的赴藏使者,其身份来源有三:一是中官,二是朝官,三是藏传佛教僧人。中官即宦官,是皇帝心腹或近臣人员;朝官包括中央部门官员及州县地方官员;宗教领袖和僧人在西藏及其他涉藏地区具有很高威信和社会地位,明太祖朱元璋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洪武六年(1373)十月,“敕曰:‘佛教始于西域,流传至于中华,今千余年矣。盖为时有智僧出世谈天人妙果,智慧者闻之益加崇信,愚痴者闻之莫不豁然警悟。呜呼!佛之愿力有若是乎。”[2](P1517)因此,派遣僧人是前往西藏地方“公干”的不二人选,必更有利于加强中央政府与地方双方联络,这一原则成为了此后明代各朝遵行的惯例。

僧人使者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明朝中央敕封的国师、禅师、剌麻等,明人文献中以“番僧”“番僧剌麻”称。番僧,即喇嘛僧,指西番之僧。明中央派遣番僧使者人数颇众,他们主要担负诏谕、册封、赏赐等使命。僧人使者返京后,明廷均赏赐以大量钞、彩币、表里及罗绢、袭衣、靴袜等物。而且因功授职升职者很多。另一部分为右觉义、都纲等明代僧职人员,他们实际上是明朝在西番分封的官员,僧官使者在明朝派遣进藏的使者中有一定的比例,他们不折不扣地完成了朝廷的诏谕、册封、赏赐等使命,对于边疆稳定起到了重要作用。

笔者根据《明实录》对明代僧人作为使者赴藏情况进行了逐一梳理,各朝具体情况为:洪武朝3人次,均为诏谕使,即汉僧克新和宗泐,藏族僧人南加巴藏卜;永乐朝4 人次,三名诏谕使和一名赏赐使,诏谕使是藏僧丹竹领占、格敦增吉、端竹领占,赏赐使是汉僧智光;宣德朝1 人次,是诏谕使夫剌藏卜;正统朝7 人次,三名诏谕使及四名册封使,诏谕使是洮州卫番僧剌麻也失班丹、温卜监参于容、国师商巴,册封使分别为葛藏、昆令和锁南藏卜、札什班丹;景泰朝1 人次,为“公干”使,即番僧净修禅师葛藏;天顺朝2 人次,为册封使,番僧右觉义桑加巴和葛藏;成化朝5 人次,为三名诏谕使和二名“公干”使,诏谕使是西宁游僧板尖恭尼麻和绰失吉藏卜及番僧锁南奔,“公干”使是番僧剌麻著旦领占和番僧都纲锁南奔;弘治朝3 人次,为三名册封使,番僧剌麻参曼答实哩、锁南窝资尔和札失坚参;正德朝2 人次,为册封使,即大慈恩寺都纲札巴也失和大能仁寺僧锁南短竹。以上共计28人次。

需要说明的是,有明一代,中央政府派遣的赴藏使者人数较多,但汉藏文献中对大多数使者的生平、家庭、赴藏事迹记载非常简略,或者只记载其名,甚至不载姓名者比比皆是,故不能逐一还原奉诏及完成朝命的事迹。以下仅从这些使者群体中选取部分代表人物,略叙述一二。

1、克新。克新,汉僧。文献资料记载:洪武三年六月,明太祖下旨命令僧人克新以及其他几人作为使者,去往西藏对吐蕃进行诏谕,并且要求他们要将沿途的地形地貌进行绘制带回明朝[3](P2203)。关于克新其人,史籍记载甚少,现存可查者唯清人钱谦益所著《列朝诗集小传》中有关于他生平事迹的简短介绍:

“克新,字仲铭,番阳人。宋左丞余襄公之九世孙。始业科举,朝廷罢进士,乃更为佛学。即治其学,益博通外典,务为古文。出游庐山,下大江,览金陵六朝遗迹,掌书记于文皇潜邸之寺。七年,兵起,留滞苏杭,主常熟之慧日,迁平江之资庆,洪武庚戌,奉诏往西域招谕吐蕃。”[4](P673)

可见,克新先走“科举”仕途之路,后“更为佛学”,对于其学问深浅采用了“益博通外典,务为古文”[4](P673)的描述。也就是说,克新出身贵族后裔,儒佛兼通,博览古今中外。洪武庚戌年,即洪武三年,奉诏前往西域招谕吐蕃。然此段“克新小传”,却出现了错误引述和解释,《西藏通史·明代卷》中引述为:“克新,字仲铭,番阳人。宋左丞佘襄公之九世孙……掌书记于文皇潜邸之寺七年”[5](P13),接着指出:“此处所说‘文皇潜邸之寺’,即集庆大龙翔寺,也就是明代的大天界寺。克新曾在此寺主文书事达七年之久,直至元末战乱后才离开。”[5](P13)笔者认为,从原史料看,这种解释显然说不通。因为,引文中本身就有多处错误。王晓云的《从西游记隐含的藏文化推测作者身份问题》中引述为:“克新,字仲铭,番阳人。宋左丞佘襄公之九世孙……揽金陵六朝遗迹,掌书记于文皇潜邸之司其年。兵起,留滞苏杭……”[6](P111)显然,此文也有几处史料误引。

僧人克新奉旨前往西域招谕吐蕃事,在明人文献中也有相同记载。《皇明大政记》卷二:洪武三年六月,“僧克新三人往西域吐蕃,仍图山川地形以归。”[7](P41)又《国榷》卷四:洪武三年六月,“命僧克新等往西域招谕吐蕃,仍图其所历山川险要。”[8](P418)这些记载佐证了克新奉诏往乌思藏、朵甘等地的历史事实。值得注意的是,该史料中“西域”和前引史料“西域”是否均为汉唐时代之西域概念?学者研究认为,此处西域是指西藏等地[5](P14)。笔者也认为,明代之“西域”并非汉唐之“西域”,它们有一定的区别和联系。从上引文献资料分析,克新三人所往之“西域”确系西藏等地,《明史·乌斯藏大宝法王传》《明史·西番诸卫传》等列传列于《明史·西域传》也从侧面佐证了这个问题。

2、宗泐。宗泐是浙江临海人,元末明初江浙一带颇有影响的汉地高僧,周姓,自幼学习梵文,精通梵汉佛典,享年七十四岁。《金陵梵刹志·释宗泐传略》卷十六:“宗泐,临海人。始生,坐即跏趺,人异之。八岁,从天竺僧广智学佛,经藏过目辄成诵。……高皇帝诏致天下高僧有学行者,泐首应诏至,主天界寺。凡对,皆称上旨,荣遇为一时冠。寺杂民居,洪武二十一年,家人失火延烬。高皇帝欲另于幽寂处营之,泐启奏今地,上即俞允。凡寺之方向、规制,皆泐所指画也。工告成,复命泐主之。后数载,入寂于寺。”[9](P340—341)可见,明朝统治者朱元璋对于佛教僧人的社会教化功能非常看重。

清人钱谦益的《列朝诗集小传》中的“宗泐小传”也有这样的记叙:

“宗泐,字季潭,临海人。族姓周氏。生始能坐,辄跏趺。八岁,从中天竺笑隐诉公学师。二十受具,从智开山二龙翔。寓意词章,尤精隶古。虞文靖、黄文献、张潞公,皆推重为方外交。洪武初,高皇帝召西白金公问鬼神事,诏举高行沙门,师成其首……十一年,太祖以佛书有遗佚,命领徒三十余人往西域求之。十五年,得壮严、宝王、文殊等经还朝。”[4](P666-667)

可以看出,洪武时期,太祖皇帝对宗泐礼遇有加,而他本人也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注经修书,率徒众前往西域求取佛书。需要注意的是,此次宗泐万里行西域绝非仅仅为求“遗佚佛书”,他应该肩负朱元璋诏谕西域之重任。其次,上引史料还表明,宗泐洪武十一年(1378)奉旨赴西域、十五年返回,历时五年。但《明太祖实录》中则记载为洪武十年使西域,十四年十二月返回[10](P2209),从《全室外集·原序》记载:西域“佛有遗书”,明太祖下令“往取”,历时“五年而还”[11],分析“往返五年而还”句可知,洪武十五年返朝更加准确一些。

宗泐返朝时,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巴者万户府遣使同行来京朝贡。史载:洪武十五年二月,“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巴者万户府遣使奉表贡方物。”[12](P2236)学者研究认为,“‘俄力思’正是‘阿里’一名的不同译音。至于巴者万户府,其藏文对音和地望尚不清楚,但万户应在阿里地区,至少靠近阿里地区。”[5](P15)俄力思军民元帅府设置于洪武八年,③这次俄力思使者来京朝贡是俄力思军民元帅府设置后的第七年。

3、智光。智光,明代高僧,其事迹在明代文献中多有记载。《明史·方伎传》载:“时有浮屠智光者,亦赐号圆融妙慧净觉弘济辅国光范衍教灌顶广善大国师,赐以金印。智光,武定人。洪武时,奉命两使乌斯藏诸国”[13](P7657),此言洪武时期,智光大师曾再次奉皇命前往西藏。其实,智光曾三次赴藏,建立了不朽功业。

智光第一次入藏是洪武十七年(1384)。是年二月己未,(明太祖)“遣智光等使西天尼八剌国”[13](P7657)。智光返回汉地的时间应该是洪武二十年,是年十二月,西天尼八剌、乌思藏及朵甘二都指挥使都分别派遣了使者和智光一道来明廷朝贡方物[14](P2807),与智光同来朝贡的尼八剌一行人数有七八十人,规模很大。

智光第二次入藏,有学者认为是在洪武二十三年之前④。根据有二:一是《智光塔铭》中“比还,再往,复率其众来朝”句铭文;二是《明实录》中一段史料记载:即洪武二十三年,西番诸国进贡,其中有提到有“尼八剌国”“灌顶国师吉剌思巴监藏巴藏卜”和“乌思藏卫俺不罗行都指挥使司”[15](P3076)等十三个乌思藏僧俗集团,据此认为:文中的“吉剌思巴监藏巴藏卜”是明代乌思藏地方最有影响的地方实力集团,而“俺不罗”也是明代西藏较大的地方政权,“这些地方的僧俗首领共同派遣使臣一道来朝,很可能是随同智光一起来的。”[5](P17-18)。笔者认为这种观点虽无直接史料佐证,但也基本可信。《西天佛子大国师志略》云:“大国师名智光,字无隐,山东武定州庆云人。岁甲寅,奉太祖高皇帝命,于钟山译其师板的达《四众弟子菩萨戒》,词简理明,众所推服。甲子春,……遂并西番乌思藏诸国相随入贡。比还,再往,复率其众来朝。”[9](P519-520)从“比还,再往,(西番乌思藏)复率其众来朝”“师凡两往西域”句可以得知,肯定了智光第二次奉诏使西域的历史事实。而从《明史·方伎传》的记载:“智光,武定人。洪武时,奉命两使乌斯藏诸国。永乐时,又使乌斯藏,迎尚师哈立麻,遂通番国诸经,多所译解。”[13](P7657)此处证实,智光第二次作为使者前往西域必然是在洪武年间。

智光第三次入藏是在洪武三十五年(1402)。此年八月戊午(公历9 月4 日),明成祖朱棣下旨令智光作为诏谕使去往馆觉、灵藏、乌思藏等地,赍赐各方⑤。

关于智光第三次奉诏赴藏事在文献中的记载还有很多,均可佐证之:据《国榷》:“(洪武三十五年)八月戊午,遣使诏谕觉灵藏、乌思藏、必力工瓦、思达藏、朵思、尼八速剌等处”[8](P873),使者即为智光。《明史·大慈法王传》载:“西天佛子者,能仁寺僧智光也,本山东庆云人。洪武、永乐中,数奉使西国。成祖赐号国师,仁宗加号圆融妙慧净觉弘济辅国光范演教灌顶广善大国师,赐金印、冠服、金银器。”[13](P8577)《明史·尼八剌国传》又载:洪武十七年明太祖朱元璋命智光使尼八剌国,洪武二十年尼八剌国王马达纳罗摩遣使随智光来朝贡方物,“终太祖时,数岁一贡。成祖复命智光使其国,永乐七年遣使来贡。”[13](P8586)以上史料清楚地表明,朱棣继位后派遣智光出使尼八剌国时,智光曾第三次到达乌思藏必力工瓦、思达藏等地。

智光奉旨入藏获得了巨大成功,得到了明廷高度称赞,“(智光)又使乌斯藏,迎尚师哈立麻,遂通番国诸经,多所译解。历事六朝,宠锡冠群僧,与渊然(刘渊然)辈淡泊自甘,不失戒行。”[13](P7657)到了天顺四年(1460),智光法师还被追封为“大通法王”[5](P16),足见其丰功伟绩。

二、日益显贵的中官使者

中官,也称宦官、内官,洪武时期,明太祖朱元璋下令“内官不得与政事”[16](P1673)。可是,明成祖朱棣即位后,中官日益受到重用,乃至于“奉使多用中贵”[13](P7768)。笔者根据《明实录》,对明中央派遣的中官使者做一梳理统计,详见表1。

表1:明代中官赴藏使者统计表

表1 中,各朝赴藏中官使者的具体人次数为:洪武朝、宣德朝各2 人次,永乐朝5 人次,正德朝1人次。共10 人次。显而易见,中官赴藏使者只涉及四朝,且洪武、宣德、正德年间入藏次数都比较少,但他们担负的使命却极为重要。如洪武年间,明太祖令尚膳监而聂、司礼太监庆童“赍敕往谕陕西河州等卫所属番族,令其输马,以茶给之”[17](P3189),纳马易茶“内充军实,外驭番夷”[18](P4180),“事关明王朝国防安全之大事”[19],故明太祖遣中官前往西番诏谕番族纳马。

此表还说明,永乐年间中官作为使者频繁赴藏,先后有中官关僧、杨三保、乔来喜、戴兴等人奉旨往乌思藏、朵甘及管觉等地:永乐八年关僧往乌思藏;永乐十二年和永乐十七年,杨三保两次往乌思藏、必力工瓦、管觉及朵甘、上下邛部等处;永乐十五年二月乔来喜往乌思藏;永乐二十一年戴兴往乌思藏⑥。《明史》称:中官杨三保作为使者赴藏回京,“其王遣从子劄结等随之入贡,明年复命三保使其地……已,又命中官戴兴往赐彩币”[13](P8580)。

再次,在明代中官使者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侯显。侯显,司礼监少监,岷州人。永乐元年(1403)二月十八日,侯显奉诏赴乌思藏往迎高僧哈立麻⑦。侯显此次入藏,“陆行数万里,至四年十二月始与其僧偕来”[13](P7768-7769)。也就是说,侯显是永乐四年十二月才和尚师哈立麻一同回到明都的。哈立麻(又译作葛哩麻),“乌斯藏人也”[20](P735),噶玛噶举派黑帽系活佛。哈立麻抵达明京后受到明朝皇室及百姓的热烈欢迎,明成祖诰封其为大宝法王,对其十分尊崇,赏赐金银财宝无数⑧。

关于永乐年间侯显作为使者赴藏事,史籍中有多种记载:其一,《四夷考·西番考》:“(永乐)四年,迎番僧尚师哈立麻至京,封为大宝法王,厚赐遣归”[21](P42);其二,《名山藏·西戎下》:“成祖即位,欲荐福高皇后。闻其国中高僧有尚师哈立麻,遣中使往迎,五历寒暑乃至,车驾躬视劳……”[22](P3111-3112);其三,《明通鉴》:“永乐四年十二月辛卯,赦天下殊死以下……是月,西番尚师哈里玛勒随侯显至京师”[23](P601);其四,《四友斋丛说·释道二》:“永乐初,遣中官侯显赉书币往迎(哈立麻),五历寒暑,丙戌十二月乃至,车驾躬往视之,无跪拜礼合掌而已,上宴之华盖殿,赐金百两银千两……”[24](P200-201)以上四文献史籍中皆述侯显赴藏历四、五年才返京,其中之艰辛以及历史功绩跃然其间。

此后,侯显于宣德二年再次作为使者赴藏。《明宣宗实录》载:宣德二年四月,“辛酉,遣太监侯显赍敕往乌思藏等处谕怕木竹巴灌顶国师阐化王吉剌思巴监藏巴里藏卜、必力工瓦阐教王领真巴吉监藏、灵藏赞善王喃葛监藏、尼八剌国王沙的新葛地湧塔.王子可般、辅教王喃葛列思巴罗葛啰监藏巴藏卜等,各赐之绒绵、纻丝有差”[25](P702)。关于侯显赴藏事,学界看法并不一致,主要是永乐十一年侯显是否去过乌思藏?有些学者指出,侯显于永乐十一年曾入藏⑨。笔者查阅文献资料知,侯显一生曾多次奉旨到达乌思藏、朵甘地方及尼八剌国(今尼泊尔)、印度等国。但作为使者赴西藏事见于文献明确记载者仅两次:即永乐元年和宣德二年,其他均无直接史料佐证其赴西藏之说。当然,不管是奉旨赴乌思藏、灵藏、思达藏等处,还是出使尼八剌和印度等国,侯显能言善辩,每次都能出色完成明皇交予之使命,功劳颇著,从“五使绝域,劳绩与郑和亚”[13](P7769)句清楚表明其功劳仅次于郑和,再无人能比,足以体现出明人对他的高度评价。

三、治边治藏的中坚:朝官使者

明中央派遣朝廷官员奉旨赴藏的情况,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派遣以礼部官员为主的中央官员,一种是派遣以沿边官员或卫所军官为主的地方官。朝官使者人数较多,主要肩负诏谕、册封、赏赐等使命。

中央任选的赴藏使者,主要来自礼部、鸿胪寺、光禄寺、司礼监及锦衣卫等部门,以礼部官员人数最多,其次是外事部门、司礼监等机构。根据《明实录》等文献资料记载,明代中央官员充任赴藏使者情况如下:洪武朝、正统朝、景泰朝各2 人次;永乐朝、宣德朝各3 人次;成化朝1 人次。共13 人次,具体为:洪武年间,行人钟顺和通事舍人巩哥锁南;永乐年间是工部主事王伯彦、鸿胪寺丞李本和凌友谅;宣德年间是成国公朱勇、礼部尚书胡濙、行在锦衣卫指挥佥事何敏;正统年间是行在鸿胪寺通事序班(后升鸿胪寺署丞)祁全和御史赵敬;景泰年间是通政司右通政汤鼎和光禄寺寺丞张如宗;成化年间是锦衣卫带俸指挥佥事李珍。

沿边州县地方官尤其是卫所军官,是明朝治理涉藏地区地方事务的中坚力量,他们熟悉藏族地理、民俗和风土人情,在汉藏关系中起到了积极作用。笔者根据《明实录》,对明代地方官员充任赴藏使者的情况统计如下:洪武朝3 人次,永乐朝5 人次,宣德朝21 人次,正统朝7 人次,景泰朝1 人次,成化朝2人次。共39人次⑩,主要有:洪武年间的陕西行省员外郎(后升礼部员外郎)许允德、河州卫指挥同知何锁南普、河南卫镇抚韩里加麻;永乐年间的河州卫千户康寿、洮州卫千户赵诚、都指挥同知刘昭和何铭、永宁府知府各吉八合、宣德年间的镇抚沈羽、西宁卫百户刘浩、都督刘昭、都指挥同知印铎、西宁卫都指挥同知陈通、都指挥佥事蒋贵、松潘卫指挥吴玮、西宁卫土官都指挥佥事李文等人。另有“公干”使都督佥事赵安⑪、指挥同知丁黻、金吾卫百户刘祥等人⑫。正统年间(1436-1449),朝廷派遣册封使指挥斡些儿藏卜,诏谕使有:陕西指挥祁贤、陕西洮州卫指挥使徐贵、松潘千户鲁明、山西副使寇深;景泰年间是四川松潘卫指挥佥事周刚;成化年间是岷州卫指挥后泰、副使李玘。

由此可见,宣德年间地方官员赴藏最多,其次是正统年间。其品秩从正一品到正六品不等,三品以上多达17 人次,充分反映出明中央对遣使西藏及其他涉藏地区事务的高度重视。在这些奉旨赴藏的所有朝官使者中,事迹值得详述者有三:

1、陕西行省员外郎许允德。洪武二年五月,明太祖“遣使持诏以登极改元谕西番”[3](P2203),此诏书向吐蕃宣达了中原内地元亡明兴的时政变迁,并敕谕西藏地方各政教首领归附明朝,以完成中国“大一统”。对于明朝的这次诏谕,吐蕃酋长采取了观望态度。从文献资料看,这次奉诏使吐蕃者不知其名且未获成功,故有了再派陕西行省员外郎许允德再次前往吐蕃诏谕的记载。但《国榷》卷三载:洪武二年五月甲午朔,“遣陕西行省员外郎许允德诏谕吐蕃。”[8](P390)这就表明,洪武二年五月甲午日(公历1369年6月5日)赴藏使者可能就是许允德。

许允德,长安人,时为陕西行省员外郎,曾多次作为使者前往乌思藏及河洮岷地区。洪武二年五月之后至洪武三年六月间,许允德再次作为使者赴藏,促成了吐蕃贵族归附明朝的利好局面,故元吐蕃官员何锁南普、卜纳剌等人纷纷上交元朝所授官印,来朝归附。《明太祖实录》载:洪武三年六月,“命陕西行省员外郎许允德招谕吐蕃十八族、大石门、铁城、洮州、岷州等处,至是何锁南普等来降。”[26](P1056—1057)许允德第二次作为使者赴藏的具体时间,并不见确切文献记录,但返朝时间是洪武七年三月[27](P1565),此次许允德曾到达了河州、洮州、岷州以及朵甘、乌思藏等今甘青川藏大部地区,招抚许多藏族首领归附了明朝。

许允德第三次前往乌思藏等处,基于对喃加巴藏卜和锁南兀即尔等故元官员遣使来京朝贡之回谢。洪武七年十二月,“遣员外郎许允德赍诏及诰印往赐之。”[28](P1461)此次朱元璋命他为使,以颁诏印诰兼赏赐为主要目的,任务圆满完成后许允德也因功升为礼部员外郎。可惜的是,明初这样一位功勋卓著的使者却英年早逝,于洪武七年底不幸逝于河州,明太祖甚为叹惜,遣人厚慰家属。的确,明使许允德,自洪武二年被派遣入藏诏谕至此时去世,先后五年3次进藏,为汉藏民族关系做出了巨大贡献。

2、通事舍人巩哥锁南。巩哥锁南作为使者前往乌思藏是在洪武三年[29](P1077),使命完成返朝途中遇害。不过,对于巩哥锁南遇害的时间,各文献史料中的记载并不一致。《国朝典汇·兵部》:“(洪武)八年,川藏族杀我使巩哥琐南等。于是,命卫国公邓愈为征西将军,沐英副之,讨川藏。”[3](P2204)但《明太祖实录》卷一〇七载:洪武九年七月,“是月,通事舍人巩哥锁南等招谕吐番还,至川藏朵工之地,皆遇害。”[30](P1795)而《明太祖实录》卷一一六又载:洪武十年(1377 年),吐蕃川藏部抢劫乌思藏贡使,卫国公邓愈与副将军沐英率兵讨伐,“分兵为三,捣其巢穴,败川藏之众,追至昆仑山……”[31](P1896)显然,各文献及明实录的前后记载都不一致⑬。综合分析,明使巩哥锁南返朝及途中遇害时间是在洪武八年或九年,而明朝派兵征讨则是在洪武十年。洪武十年明朝讨伐吐蕃川藏部的军事行动声势浩大,邓愈、沐英率军达10 万,斩获甚众,一定程度上打击了吐蕃川藏部对明朝使者随意阻拦截杀的不法行为。

3、都指挥同知刘昭、何铭等。永乐五年三月,都指挥同知刘昭、何铭率领70 多人前往西番,“设立站赤,抚安军民。”[8](P987)永乐十二年正月,明廷再次派遣宦官杨三保前往西番,“令所辖地方骚站有未复旧者,悉如旧设置,以通使命。”[32](P1725)

基于以上史实,赴藏使者人数及身份不难确认。终明之世,明朝内地前往西藏及其他涉藏地区使者有姓名可考者90 人,其中寺僧28 名、宦官10名、朝官员13名,地方官员39名。

另有无姓名记载之使者很多,或者记载太过于简略,或者文献资料中未透露任何身份信息,故无法统计和考证具体人数,查实身份。但可以确定的是,文献未载姓名之使者,他们也多次入藏担负诏谕、册封、赏赐等使命。如永乐四年三月,明成祖“遣使”[33](P780)命灵藏著思巴儿监藏为灵藏灌顶国师,此类“遣使”“遣人诏谕”“赍敕往谕”“遣人往谕”的文献记载相当多,如永乐四年3 月21 日、31 日,正统三年2 月5 日,正统五年4 月7 日,正统十二年3 月6 日,景泰三年12 月4 日,景泰七年7 月17 日,景泰七年8 月14 日,成化四年5 月12 日,明政府多次“遣使”册封藏族首领,但由于文献资料中均未记载使者姓名,故具体使者不详。

结 语

自明朝建国至正德年间的一百五十四年间,先后有大批使者赴乌思藏、朵甘及河洮岷等涉藏地区,他们对明朝中央政府治理边疆起到重要作用。如果以各朝为周期,明代赴藏使者的规模、使者人数等变化情况如表2。

表2:明代赴藏使者入藏频率表(单位:人次)

从表2 中可以看出,明初洪武至正统朝使者赴藏频繁,特别是宣德十年间,平均每年入藏多达2.7次;正统十四年间,平均每1.14 年入藏一次。而明代中叶以后赴藏次数明显减少,景泰年间约2 年入藏一次,弘治年间6 年入藏一次。到了明代中后期的嘉隆万时期,使者赴藏基本停止。

从地域范围看,赴藏使者的活动涉及西藏地方及其他涉藏地区,主要前往乌思藏、朵甘、河州、洮州、岷州、西宁以及四川松潘、威州等广大地区,甚至更为边远的生番部落地区也能见到他们的足迹。这是明代赴藏使者派出的空间分布特征。

从规模看,明京前往西藏及其他涉藏地区的赴藏人员规模较大、随行人数较多。在于道泉的《释注明成祖遣使召宗喀巴纪事及宗喀巴复明成祖书》中有这样的一段译文:“(大明皇帝)乃修了一封金书,预备了几件礼物,打发王哲保等四位大人带了几百随员”⑭来请他到明京城去。王哲保及其随行人员足有几百名,其规模和人数的确不少,这种情况一直存在。一般情况下,朝廷赴藏官员由正使、副使、监督官、兵士等人组成,随行人员较多,他们主要负责使者生活、后勤保障以及护卫、船只抢修、维护等工作。在所有的赴藏使者中,既有朝廷官员也有寺院寺僧。而在朝廷官员中有一部分人供职于中央主管外夷事务机构或地方军卫机构,有一部分人为地方或边镇官员。诸赴藏使者的官职系统,有宦官系统、有锦衣卫系统,有中央和地方职官体系,有边镇卫所体系,反映了其广泛性之特征。从具体官职看,他们中有从九品的通事舍人,有正五品的鸿胪寺丞、河州卫千户、洮州卫千户、永宁府土官知府,也有正三品的卫指挥同知、正二品的都指挥同知等。在所有中央和地方官员的赴藏使者中,各品级具体分布是:一品2人次,二品11人次,三品12人次,四品5 人次,五品8 人次,六品7 人次,七品1 人次,八品1人次,九品2人次。另有3人次品秩不详。可见,明朝的赴藏使者中,二品到五品官员占使者人数的69.2%,表明赴藏使者的身份总体呈高扬态势,甚至最高至正一品大员担任赴藏任务,反映出明中央对西藏及其他涉藏地区治理的高度重视。

必须说明的是,除了前文所述藏传佛教僧人、中官、朝官使者外,有些故元官员、国师等归附明朝后担任了赴藏使者,代表明廷册封、招谕或赏赐乌思藏等处首领。河州卫指挥同知何锁南普归附明朝后就曾多次到乌思藏,再有河南卫镇抚韩加里麻和国师喃加巴藏卜也曾作为使者赴藏[34](P1645),这反映出明朝对归附的藏族人给予了极大认可和信任,他们担当钦差大臣往乌思藏、朵甘等处“公干”,为明朝招抚工作做出了特殊贡献。洪武十二年七月,何锁南普及河州卫镇抚刘温携家属至明京,明太祖充分肯定了何锁南普归附明朝后作为使者赴藏为明朝做出的贡献,待之以厚礼、大加赞扬。

总之,赴藏使者是明中央与西藏地方关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在明代边疆治理中所起的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既加强了明朝中央政府对西藏地方及其他涉藏地区的有效管理和统治,又促进了汉藏等各民族间文化交流和认同,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和发展做出了贡献。

[注 释]

①明代各类古籍文献中就有大量记载。如永乐年间,明成祖就曾多次遣中官侯显、杨三保等人奉诏使西番;正德年间,明武宗曾派遣了大慈恩寺和大能仁寺的都纲作为使者册封端竹坚昝为灵藏赞善王,等等。

②关于明代赴藏使者的研究:陈楠《关于明成祖遣使召宗喀巴史事补证》(《中国藏学》2005 年第1 期),邓锐龄《明初使藏僧人克新事迹考》(《中国藏学》1992 年第2 期),李淮东《明代汉藏交通的兴衰演变——以明朝使臣入藏活动为中心的探讨》(《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7 年第2 期),陈改玲《侯显使藏简论》(《青海师专学报》2007年第6期),孙玲、陈武强《明永乐年间的遣藏使》(《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以及陈武强、杨洁《明实录所见洪武时期明朝中央政府与藏族地方交往中的使臣派遣》(《西藏民族大学学报》2018年第1期)等文从一定视角进行了讨论。熊文彬、陈楠《西藏通史》(明代卷)(中国藏学出版社2015年),陈庆英、高淑芬《西藏通史》(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 年)等著作中也有一定研究。另有李淮东《明代使藏使臣研究》(西北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 年)等硕士学位论文对赴藏使者作了论述。但以上成果对明代赴藏使者问题仍然缺乏全面、系统和深入的探讨。

③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元代称纳里速古鲁孙,辖地包括今西藏阿里地区以及拉达克地区。见《明史》卷三百三十一《朵甘行都指挥使司传》,第8588页。

④“出使时间缺载,而回朝时间是在洪武二十三年十二月”,参见熊文彬、陈楠主编:《西藏通史·明代卷》,第17页。

⑤《明太宗实录》卷一一,洪武三十五年八月戊午,遣僧智光赍诏谕馆觉、灵藏、乌思藏、必力工瓦、思达藏、朵思、尼八剌等处,并以白金、彩币颁赐灌顶国师等,凡自银二千两,彩币百一十表里,第177页。

⑥以上见《明太宗实录》卷一〇八、卷一四七和卷二一七、卷一八五、卷二五八:永乐八年九月壬辰、永乐十二年正月己卯、永乐十七年十月癸未、永乐十五年二月戊午、永乐二十一年四月己巳各条。

⑦《明太宗实录》载:永乐元年二月,“乙丑,遣司礼监少监侯显赍书、币往乌思藏,征尚师哈立麻。盖上在藩邸时,素闻其道行卓异,至是遣人征之”。但《明史》记载的明成祖诏命侯显使乌思藏迎接哈立麻事,是永乐元年四月。可能是二月奉诏,四月动身。参见《明史》卷三百三十一,第8572页。

⑧《新红史》:“(其间)却贝桑波为皇家讲经、灌顶、并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资福。皇帝所赐礼品无数。皇帝亲赐却贝桑波以‘如来大宝法王西天大善自在佛’封号。”见班钦索南查巴著,黄颢译:《新红史》,西藏人民出版社,1984 年,第210页。

⑨王继光、陈改玲等学者认为侯显于永乐十一年曾作为使者赴藏。陈改玲指出,“侯显入藏应该有三次,第一次使藏在永乐元年,第二次入藏为1413 年(永乐十一年),第三次使藏为宣德二年”(陈改玲《侯显使藏简论》,《青海师专学报》2007 年第6 期,第33 页);王继光认为:“永乐十一年,明成祖派侯显出使尼泊尔,很可能侯显是通过卫藏地区进入尼泊尔的”(王继光《侯显事辑》,《兰州大学学报》1987 年第2期,第78页);喜富裕认为:“永乐十一年,侯显作为使者在出使尼泊尔后返回乌思藏,特意带着明成祖的敕谕迎请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进京”(喜富裕《关于侯显“五使绝域”及参与郑和下西洋问题的认识》,《西藏研究》2018 年第2 期,第31 页);杨士钰也是这个观点(《侯显生平研究》,《中国藏学》2009年第3期,第202页),等等。

⑩上述所涉及赴藏使者,一人前后多次进藏或一人前后多职进藏者有好几人,如祁贤、刘昭等。为了更加清楚地呈现明代各个时期使者入藏的动态频率变化、身份变化、职官变化,统计中不将一人前后多次或多职赴藏者合并。笔者注。

⑪同行人员为丁黻等75 人。宣德五年二月丁亥,“都督佥事赵安等七人,指挥同知丁黻等七十五人还自乌思藏。赐钞、彩币、表里、金织、纻丝、素纻丝、袭衣等物有差。”《明宣宗实录》卷六三,宣德五年二月丁亥,1484页。

⑫同行人员为刘祥等51 人。宣德八年十二月癸亥,“命金吾等卫百户刘祥率官军五十一人往乌思藏公干,赐钞及金织、纻丝衣、䌷绢衣有差。”《明宣宗实录》卷一〇七,宣德八年十二月癸亥,2397页。

⑬从邓愈、沐英的活动轨迹分析,邓愈洪武六年时以右副将军身份跟随徐达巡视西北边疆,洪武八年时镇守北平、陕西、河南,明使巩哥锁南遇害事也正是在此期间发生的,所以才有了洪武十年邓愈征讨之事。洪武十年四月,明廷以邓愈为征西将军、沐英为副将军,“率师讨吐番,大破之”(《明史》卷2《太祖本纪二》,第32页);又《明史·邓愈传》称:“(洪武)十年,吐番川藏为梗,剽贡使,愈以征西将军偕副将军沐英讨之。分兵为三道,穷追至昆仑山,俘斩万计,获马牛羊十余万,留兵戍诸要害乃还。道病,至寿春卒,年四十一。追封宁河王,谥武顺。”(《明史》卷126《邓愈传》,第3751 页)。而沐英,洪武九年时至关、陕,“明年充征西副将军,从卫国公邓愈讨吐番,西略川、藏,耀兵昆仑。功多,封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西平侯,食禄二千五百石,予世券……”(《明史》卷126《沐英传》,第3757页)。⑭引于道泉:《释注明成祖遣使召宗喀巴纪事及宗喀巴复明成祖书》,参见《元以来西藏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中国藏学出版社,1994年,第1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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