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涉入与市场化环境组态效应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

李园园,曾紫韬,刘建华

(1.山西财经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2.南开大学 商学院,天津 300071)

0 引言

在深入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以及产业转型升级的背景下,家族企业技术创新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实践表明,我国家族企业普遍存在创新意识缺乏、主动性不足等问题,创新投入匮乏已经成为阻碍家族企业建立可持续发展优势的瓶颈[1]。我国大多数家族企业处于代际传承的重要阶段,决定家族传承和延续与否的关键因素是技术创新水平[2]。因此,探究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动因成为学界和业界关注的热点。

作为区别于非家族企业的本质特征,家族涉入是影响家族企业技术创新投入的重要动因[3-7]。现有研究基于传统回归分析视角探讨家族涉入各维度与创新投入的关系。例如,李艳双等[8]、严若森等[9]研究指出,家族所有权涉入会阻碍企业研发投入,家族管理权涉入能够促进企业研发投入。然而,有学者持相反观点。例如,李欣[10]认为,当家族所有权涉入度较高时,控制家族的长期导向韧性会驱使其以价值最大化为目标,增加研发投入;Martinez-alonso[5]研究发现,家族管理权过度涉入会在企业中产生“任人唯亲、自私自利”的不良风气,进而降低创新战略实施的可能性;雷玮[11]认为,家族所有权涉入、家族管理权涉入和家族代际传承涉入间具有交互关系,在家族所有权涉入度较高的企业,家族管理者对创新投入虽较为保守,但基业长青、代代相传的非经济目标对家族更加重要,因而企业会更有动力进行研发投入。综上,现有文献探索单个或两个家族涉入因素对技术创新投入影响的净效应,忽略了多个因素间的联合效应,导致研究结论碎片化。同时,在经济转型过程中,外部环境因素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具有不容忽视的影响[12-15]。在不同行业和制度环境下,家族企业创新资源获取方式和成本存在显著差异[16],各区域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水平也有所不同。良好的外部环境能够有效抑制家族对短期绩效的追逐,使其重视企业长远目标,从而提高创新投入水平(任曙明,王艳玲,2017;贾军,魏雅青,2019)。因此,在研究家族涉入对创新投入的影响时,外部环境因素至关重要。现有文献尚未关注家族涉入与市场化环境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更未综合考虑家族涉入、市场化环境的复杂互动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间的耦合效应。综上,本文构建基于家族涉入和市场化环境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影响的内源驱动模型。

本文基于组态视角,以中国上市家族企业为研究样本,运用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方法(fsQCA)探究家族涉入和市场化环境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具体而言,本文对以下问题进行解答:有哪些核心条件与边缘条件影响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有些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水平较高的原因是什么?高效促进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路径有哪些?哪些路径会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造成阻碍?上述路径间存在何种关联?

本文可能的理论贡献如下:其一,先前研究注重检验家族涉入要素或市场化环境要素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线性影响,未探究多种要素共生共存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本文基于内部家族涉入和外部市场化环境双重视角,探究家族企业创新投入驱动机制,能够弥补现有研究的不足,为家族企业创新研究提供新的理论逻辑框架。其二,以往传统回归分析方法运用因果对称思维,基于孤立分析视角,无法有效解释现有家族企业创新投入驱动机制的复杂性与活跃度差异问题。本文采用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方法(fsQCA),基于非对称思维,揭示家族企业创新驱动机制的联合效应和互动关系,探明促进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水平提升的多条路径(殊途同归)。其三,以往定量研究大多基于大样本推导出普适性模式,缺乏独特性和针对性。本文采用fsQCA组态分析方法,结合典型企业案例进行条件组态的整体分析,综合考虑案例与变量研究,能够提升理论应用价值。

1 文献综述与模型构建

1.1 家族涉入异质性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

相较于非家族企业,家族企业是家族和企业的联合体,其独特之处在于家族涉入,后者被认为是家族企业创新的重要催化剂。现有家族涉入研究维度包括家族管理水平[17]、家族控制程度[18]、家族权力交接[1,19-20]、家族情感参与[21-25]等方面。Nunez等[20]基于所有权、管理权和世代更替视角,揭示上述特征与家族企业创新间的行为逻辑;Kohli&Gill[17]研究发现,家族参与管理与经营企业时的情感可能会影响家族战略决策;严若森等[9]探讨所有权涉入、控制权涉入及管理权涉入3种家族涉入方式对家族企业研发投入的影响;李卫宁等[26]研究发现,家族企业股权与管理层涉入的异质性会影响企业目标导向,进而激发不同的创新行为。可见,家族控制程度、参与程度及代际参与程度等因素使得家族企业独一无二,并助推创新项目产生和发展。因此,通过整合和归纳上述文献的研究结论,本文主要借鉴严若森等[9]、Nunez等[20]的观点,从家族所有权涉入、管理权涉入及代际传承涉入3个维度衡量家族涉入程度,以探讨家族企业创新驱动力。

1.1.1 家族所有权涉入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

股权结构是企业决策行为的重要影响因素[4]。基于此,学术界对家族所有权涉入可能产生的影响进行了充分探讨,但尚未形成一致观点, 甚至得出家族所有权涉入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呈正向、负向关系的矛盾结论。基于代理理论,有学者认为,家族对企业拥有绝对控制权[27],更可能在战略和战术选择方面优先考虑家族永续发展[6],产生积极的创新动机。然而,有学者基于社会情感财富理论提出相反的观点,认为拥有所有权的家族倾向于追求家族企业跨代延续[8]。从这个意义上看,家族所有者更重视非经济目标,如家族身份、家族声誉、家族企业延续,以及家族对企业决策的影响力。因此,家族所有者可能愿意承担落后于竞争对手的风险,通过减少冒险行为保留自身财富[9]。

1.1.2 家族管理权涉入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

企业和家族的重要纽带是家族管理者[28],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能够体现家族成员对企业的影响力及其在实际管理过程中的参与程度[29]。学者们实证检验家族管理权涉入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线性关系发现,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而言,家族管理权涉入是一把“双刃剑”[1]。一方面,随着家族管理涉入程度提升,家族成员会对企业形成强烈的承诺,这一承诺使得家族管理者的主人翁意识提升,进而主动将个人利益与家族企业利益结合,缓解所有者和管理者间的代理冲突[17,21]。为了确保家族持续繁荣,也为了自身声誉,家族管理者通常会采取积极的战略行为,对创新活动持支持态度。另一方面,家族管理涉入极易营造基于关系导向的家族管理文化,如裙带关系任命[5]。家族所有者通常不信任非家族管理者,认为后者可能会“篡权”。相反,他们愿意任命值得信赖的家族成员管理企业,即便后者不能胜任关键管理职位。这种过分强调人际关系的氛围会极大地阻碍企业发展[24],最终降低企业价值和创新战略实施的可能性[6]。

1.1.3 家族代际传承涉入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

家族企业的特殊性在于企业与家族同呼吸、共命运,代际传承被认为是家族企业生命周期中最关键和最具挑战性的阶段[29]。继任者身份的特殊性决定了家族企业在代际传承阶段的创新存在差距[19]。然而,现有研究对家族代际传承涉入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是何种关系尚未达成一致结论。

一方面,部分研究认为,二代涉入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呈现负相关关系,原因如下:首先,接班人大多是年轻一代,缺乏投资管理经验,为避免家族财富受到威胁,接班人倾向于拒绝高风险创新项目[30];其次,家族企业管理者的继任是基于血统而非能力[31],因而接班人在创新决策时容易畏首畏尾。

另一方面,部分研究认为,二代涉入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具有正向影响,原因如下:首先,相较于创始一代,接班人通常接受过更高水平的教育,具有较高的风险应对能力,因而更易获得投资成功[32];其次,接班人迫切希望在组织中建立威望,因而会急于通过投资项目的成功证明自身能力,从这一层面看,接班人是创新机会的识别者与创新活动的推动者[7]。

1.2 市场化环境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

随着家族企业创新研究逐步深入,学者们普遍意识到家族企业不是孤立的实体,其创新决策不仅受到家族涉入的影响,而且不可避免地受到市场化环境的影响[33]。 Yang 等[13]认为,异质性市场化环境会制约企业资源选择,进而影响其战略决策;Steinerowska-streb&Wziatek-stasko[34]指出,家族企业在不同的市场中运营,企业间竞争会影响其战略制定;李婧等[16]认为,经营状况、制度环境、行业竞争环境会影响家族企业的创新精神。因此,本文在归纳上述文献的基础上,参考李婧等[16]的研究成果,将区域制度环境和行业竞争环境视为外部条件,二者构成家族企业创新市场化环境层面。

1.2.1 区域制度环境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

制度环境是企业创新决策的基础和前提[17]。企业长期投资的前提是可持续经营,但在制度效率低下的地区,企业首要目标是生存并获取资源,其战略安排需要满足政府与外部投资者的需求。因此,在上述制度环境下,家族企业缺乏创新动力[9]。在完善的制度环境下,产权保护水平与金融发展水平较高,产业体系较为完善,创新活动更易获得政策支持[16],因而企业可以将更多精力与资源用于创新投资,进一步提高自身市场竞争力。因此,良好的制度环境是企业创新的保障。

1.2.2 行业竞争环境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

总体来说,学者们基于传统回归分析方法研究行业竞争环境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但研究结论有所不同。部分学者认为,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下,企业为了发展需要有效利用内外部资源,并通过创新实现技术突破以提高自身核心竞争力。因此,竞争能够促进行业间企业协同创新[34]。也有学者认为,竞争会抑制企业创新,因为残酷的竞争会迫使企业降低利润与对手打价格战,而且创新是一个长期过程,与企业在激烈竞争环境下的生存目标并不匹配。此外,在竞争激烈的环境中,创新难以保障各大股东的权益,而家族企业大股东大多为家族成员[16],生存压力与家族利益会导致家族企业创新动力不足。

综上,已有研究存在以下局限:第一,虽然国内外学者普遍认同家族涉入因素与市场化环境因素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水平具有重要影响,但对家族涉入因素、市场化环境因素是正向促进还是负向阻碍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学者们尚未达成共识,因而不能为家族企业探索创新投入水平提升路径提供实践指导;第二,现有研究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进行了深入探讨,但囿于传统回归分析方法与分析视角的局限性,即便越来越多的学者注意到分析边界条件,并使用调节变量分析方法分析组态效应,但仍然无法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驱动机制与活跃度差异问题进行解释;第三,与以往着重探究单一类型驱动要素的研究相比,本文认为,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激发、促进过程具有系统性、整体性、复杂性特征,并不仅仅是某单一类型因素作用的结果,而是需要充分考虑企业内外部要素间多元复杂的共生、共存、对立关系,即内部因素与外部因素间的联动匹配、动态演化,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具有综合影响。

鉴于此,本文采用fsQCA方法,基于组态视角,结合典型案例,深入剖析外部环境与内部涉入间的多元互动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整体效能,构建家族企业创新驱动机制模型,如图1所示。

图1 家族企业创新驱动机制模型Fig.1 Innovation-driven mechanism model of family enterprises

2 研究设计

2.1 方法选择: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fsQCA)

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是以集合论和布尔运算法为基础,旨在解析因果复杂现象的案例导向分析方法。该方法综合定性分析与定量分析的优势,不仅能够有效回应传统案例定性分析结论可推广性的质疑,而且可以有效规避大样本定量研究中缺乏深层次现象分析的弊端[35]。该方法基于系统性、整体性、组态性分析视角,聚焦因果关系的复杂性,寻求导致相同预期结果的不同前因条件组态,而非单个要素对预期结果的影响(杜运周,贾良定,2017)。其核心思想是对给定结果发挥作用的因素并不是相互独立,而是相互依赖的。本文采用fsQCA分析方法出于以下考虑:第一,现有研究和家族企业实践表明,要揭示家族涉入和市场化环境组合效应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必须考虑家族涉入和市场化环境的多重条件并发关系,而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方法是能够有效探索联合效应和互动关系的方法[36]。第二,相较于传统定量研究方法注重从大样本中推导普适性模式, fsQCA是案例导向方法,后者认为案例是由前因条件构成的整体, 可结合典型案例进行具体分析,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

2.2 数据收集

家族企业筛选遵循如下标准:第一,企业最终控制人为自然人或家族,不包括实际控制人为多个自然人,并且所涉实际控制人之间既无亲属关系,也无亲属在企业持股或担任董监高(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的企业;第二,企业最终控制人的持股比例大于10%。我国上市家族企业主要集中在中小板,并且其招股说明书已详细披露实际控制人及家族成员信息。因此,本文选取2019年深交所中小板家族上市企业作为研究样本,数据主要来源于CSMAR数据库、相关企业年度报告以及巨潮资讯网等。其中,家族管理权涉入数据、家族代际传承涉入数据、行业竞争环境数据及研发投入数据均来源于CSMAR数据库;区域制度环境根据各上市家族企业所在区域手动整理获得,家族所有权涉入数据根据上市公司年报股东的个人简历经手工计算得到,以家族成员持股比例表征。

具体筛选过程如下:①剔除 ST或*ST 等非正常交易的企业样本;②剔除银行、证券等金融类公司;③剔除实际控制人与被投资上市公司的第一大股东不是同一人的公司;④剔除不能确定董事会成员亲缘关系的企业样本;⑤剔除数据缺失的企业样本。最终,本文获得有效样本96个,符合fsQCA对于中小样本(10～100)案例数量的要求。

2.3 变量测量

结果变量:家族企业创新投入(FFI)。借鉴严若森等[9]的研究成果,采用企业研发投入占营业收入的比重衡量。

前因条件。家族所有权涉入(FOI),借鉴Camisón Zornoza等[18]的研究成果,以家族共同拥有的上市公司股份占公司总股本的比例测量;家族管理权涉入(FMI),依据Kohli等[17]的研究成果,采用高层管理团队中家族成员所占比重衡量;家族代际传承涉入(FII),依据李艳双等[8]的研究成果,采用二代家族成员在企业管理层的占比衡量;区域制度环境(IE),依据李婧等[13]的研究成果,本文将处于江苏、浙江、福建、广东、上海等省(市),即东部经济发达地区的企业设置为1,其它地区企业设置为0;行业竞争环境(HHI),借鉴马虹等[37]的研究成果,采用赫芬达尔指数衡量行业竞争程度,采用某一公司在其所属行业中所占市场份额的平方和进行计算,数值越大,表明市场集中程度、垄断程度越高,竞争程度越低。

2.4 变量校准

变量校准是指设定目标集合,并分析各案例样本隶属于该目标集合的程度。校准后的数据能够将数据纵向发展规律呈现出来,更具解释性,而未校准的数据只能显示各案例样本的相对位置。由此,本文借鉴Coduras等[38]的设定方法,将5个条件变量与一个结果变量(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案例样本的上四分位数(75%)、中位数与下四分位数(25%)分别设定为完全隶属、交叉点和完全不隶属的3个校准点,即采用样本数据的最小值、最大值和平均值3个临界点,通过校准将前因变量、结果变量转换为0～1之间的模糊变量[36]。对于每个变量而言,若案例样本等于或小于交叉点对应值,则记为0,代表该变量水平较低;若案例样本大于交叉点对应值,则记为1,代表该变量水平较高。以结果变量家族企业创新投入为例,等于或小于交叉点对应值0.036的案例样本,记为0,表示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大于交叉点对应值0.036的案例样本,记为1,表示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同时,遵循fsQCA方法原则,0-1变量构念不需要另外校准。因此,本文不对区域制度环境这一变量进行校准,将0设定为完全不隶属点,将1设定为完全隶属点。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校准可以通过取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非集实现。换句话说,由于fsQCA采用的是因果非对称思维,因而期望结果出现(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与不出现(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原因不同。本研究就是基于溯因逻辑识别特定结果(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产生的原因组态,各变量校准锚点见表1。

表1 各变量校准锚点Tab.1 Calibration anchor point for each variable

3 实证分析结果

3.1 必要条件分析

在进行组态分析前,需要进行必要条件分析,以检验单个前因条件对结果的必要性。若结果发生时,某个条件总是存在,那么该条件就构成结果产生的必要条件。高/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必要条件分析结果见表2。

表2 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必要条件分析结果Tab.2 Necessary conditions detection for family enterprise innovation

必要条件检验结果表明,所有前因变量的一致性均小于0.9,表明各单项前因条件均未达到绝对必要条件的标准。同时,各前因条件也不是引致结果的充分条件。因此,本研究需要组合多个前因条件进行组态分析。

3.2 组态分析

本文采用fsQCA3.1软件分析导致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和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组态(见表3),上述不同组态表示实现同一结果(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和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不同构型。结果显示,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组态有3个,其一致性指标分别为0.983、0.842、0.851,总体一致性为0.93,均大于0.8的阈值,说明组态S1、S2、S3在满足多数案例的情况下是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充分条件。组态S1、S2、S3覆盖率数值相差不大,说明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路径具有多样性,这正是fsQCA在解释各因素间组态效应过程中的优势体现。同时,有5条导致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组态路径,总体一致性较高,为0.849(>0.8),覆盖度达到0.325,能够解释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主要原因。本文结合典型企业案例,分析高/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驱动机制。

表3 高/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组态Tab.3 Configuration of high/non high family enterprise innovation

3.2.1 高家族企业创新驱动机制分析

本文发现3条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组态/路径,具体分析如下:

(1)家族成员使命驱动式创新。组态S1发现,当家族企业所处地区的制度环境不完善且行业竞争激烈时,以家族成员参与管理为核心条件,以二代涉入管理为边缘条件的家族企业,其创新投入水平较高。结果表明,在竞争激烈的行业环境与不完善的制度环境下,家族成员、二代家族成员积极参与企业管理可以提升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此时,家族对企业是否保有绝对对控制权并不是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这一结果的必要条件。这一类型企业面临激烈的行业竞争且处于制度不完善的地区,生存是其重中之重。由于金融市场、法律环境、劳动力市场不完善,家族企业研发创新活动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管理层的战略眼光和决策。此组态的典型案例是山东赫达,该企业是一家化工材料生产研发企业。就国内市场而言,受整体经济环境的影响,行业竞争进一步加剧,该企业面临较大的市场压力。同时,化工材料在生产过程中会产生一定的废水、废气,因而企业还承担着环保压力。二代涉入管理后,该企业坚定了长期发展的信心,在严峻的外部环境下,家族管理者对产品进行优化,持续提升环境治理水平,在保持竞争优势的同时,加快开发新产品,寻求新的盈利增长点。

(2)家族主导—市场拉动式创新。组态S2发现,当家族企业所处地区的制度环境完善(核心条件)且行业竞争缓和(核心条件)时,即使家族成员、家族二代未涉入企业管理,只要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较高(核心条件),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水平就高。结果表明,当制度环境完善且行业竞争平缓时,家族对企业的绝对控制权可以促进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这一类型企业面临较低程度的行业竞争,同时处于制度相对完善的地区,外部环境为其创新活动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在上述情景下,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差异必然会影响企业决策,即拥有大部分股权的家族成员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研发投入这一重要企业决策。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较高时,家族与企业间的利益更加趋同,家族会更注重研发投入带来的长远回报,而成功的创新行为可以为企业创造不易被模仿的竞争优势。由此,家族控股股东愿意承担研发投资带来的风险,以长期目标为导向。此组态的典型案例是哈三联,该企业是一家专业从事化学药品制剂研发、生产和销售的高新技术企业。近年来,该企业在研发创新、质量、技术方面的投入从未停止。同时,公司董事会和管理层及时调整战略,紧扣“转型、升级、创新、高效”的年度工作主题,推进营销转型、研发创新、成本控制、高效管理等工作,实现内部研发资源有机整合,从而提高创新效率。

(3)传承愿景—制度保障协同式创新。组态S3发现,当家族企业所处地区的制度环境完善(核心条件)且行业竞争激烈时,即使家族成员未参与企业管理,只要家族二代涉入管理(核心条件),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水平就高。结果表明,在竞争激烈的行业环境下,家族二代参与管理与良好的制度环境相辅相成,可以产生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这一类型企业面临激烈的行业竞争,由于处于制度较为完善的地区,行业技术迭代升级较快,产品生命周期较短。由此,家族企业必须不断推陈出新才能生存发展。在上述背景下,当二代涉入管理后,他们迫切希望在组织中建立威信,急于通过投资项目的成功证明自身能力,必然大力支持能够带来长期利益的创新项目。此组态的典型案例是拓邦股份,该企业是一家生产智能控制器的高新技术企业,创新是其发展的第一要义,失去了创新,就失去了核心竞争力。目前,我国智能控制器行业处于快速成长阶段,市场竞争激烈,智能控制器市场发展前景较好。拓邦股份是与深圳特区共同发展的典型企业。近年来,拓邦股份上下团结一致,持续进行研发投入,实现了高速优质增长。

3.2.2 非高家族企业创新的驱动机制分析

本文中,导致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原因并不是导致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原因的反向条件。为了深入探究家族企业创新投入驱动机制,本文对导致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5个组态进行如下分析:

NS1:～FOI *～FMI * FII *～IE,表明无论企业所处行业竞争是激烈还是缓和,缺乏完善的区域制度环境(核心条件)、高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核心条件)、高管理权涉入程度(核心条件)的企业,即便家族二代涉入管理,企业创新投入水平也较低。可能原因如下:当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较低时,家族在企业中极易丧失话语权,此时若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较低,可能会削弱家族对企业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同时,当企业处于制度环境不完善的地区时,创新失败风险加大。在上述背景下,家族二代涉入企业管理后,由于得不到家族支持,因而倾向于保护自身财富,规避风险。此组态的典型案例是三全食品,该企业是一家以生产速冻食品为主的企业,地处河南,制度环境并不优越。在上述情景下,家族的引领作用至关重要,但该企业经营团队为职业经理人,后者出于个人私利的考量以及决策时的谨小慎微一定程度上成为企业前进路上的绊脚石。面临暗潮汹涌的市场环境,二代能够顺利接班实属不易,想要开拓一片新天地更是难上加难。因此,二代涉入管理后,极有可能采取观望策略,维持现有企业战略稳步前进。

NS2:～FMI * FII * HHI *～IE,表明无论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如何,缺乏完善的区域制度环境(核心条件)、高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边缘条件)的企业,即便行业竞争缓和且家族二代涉入管理,企业创新投入水平也较低。可能原因在于:家族式管理讲求以情动人、以行感人、以德服人,家族管理者凭借个人权威凝聚人心,企业才能朝着繁荣发展的道路前进。当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较低时,即便二代涉入管理并有意愿开展创新活动,由于所处地区无法提供良好的制度保障,企业难以实现创新发展。此组态的典型案例是三圣股份,该企业深陷涉嫌操纵证券市场和非法占用公司资金的丑闻中,为此三圣股份董事会、管理层进行了“大换血”,聘请专业职业经理人团队接管公司,同时二代被迫承担起家族重担。由于面临内忧外患的局面,其不得不专注处理眼前问题,因而对重大资金投入与创新项目持保守态度。

NS3:～FOI * FMI *～FII * IE *～HHI,表明缺乏缓和的行业竞争环境(核心条件)、高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核心条件)、高家族代际传承涉入程度(核心条件)的企业,即便区域制度环境完善,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较高,企业创新投入水平也较低。可能原因在于,当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代际传承涉入程度较低时,家族与企业间极易产生利益冲突,家族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倾向于保护积累的家族财富,避免从事高风险投资活动。在上述情景下,当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较高时,家族管理者会牺牲企业利益以维护家族利益,进而出现短视投资行为。这一现象在行业竞争激烈时尤为突出,迫于生存压力,为保护家族财富不受损害,家族管理者倾向于拒绝高风险的创新项目。此组态的典型案例是双箭股份,该企业主要从事橡胶输送带系列产品生产,其所处行业集中度较低,竞争激烈。面对复杂的经济环境与激烈的市场竞争,为实现平稳发展,双箭股份家族管理者采取稳健经营方式,按照既定的战略规划稳中求进。

NS4:～FOI *～FMI *～FII * IE * HHI,表明缺乏高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核心条件)、高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核心条件)、高家族代际传承涉入程度(核心条件)的企业,即便处于制度相对完善的地区,也未遭受激烈的行业竞争,企业创新投入水平也较低。可能原因在于,完善的区域制度环境与缓和的行业竞争环境仅仅是家族企业创新战略选择的保障,而家族所有权涉入、管理权涉入、代际传承涉入等因素具有主观性,对家族企业战略选择具有决定性作用。当家族涉入程度较低时,家族成员对企业天然的使命感与忠诚度降低,为保证家族利益,会忽视能够促进企业长远发展的创新活动,此组态的典型案例是海利得。随着纤维应用领域不断扩展,全球纤维加工总量连年增长,这为海利得提供了难得的发展机遇。但由于该企业所处行业竞争压力较小,企业创新意愿较弱,当家族涉入程度较低时,家族与企业联结松散,企业决策偏向稳妥,专注于主业。

NS5:～FOI * FMI *～FII *～IE * HHI,表明缺乏完善的区域制度环境(核心条件)、高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边缘条件)、高家族代际传承涉入程度(核心条件)的企业,即便行业竞争缓和,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较高,企业创新投入水平也较低。可能原因在于,当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与家族代际传承涉入程度较低时,家族企业在战略选择时不会过于关注家族永续发展。特别是当企业处于制度环境不完善的地区时,即便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较高,家族管理者为规避创新风险,倾向于求稳健而避创新。此组态的典型案例是华斯股份,该企业主要从事经济特种动物毛皮深加工和裘皮服饰制造。一方面,2020年受新冠疫情的影响,丹麦发现新冠病毒在养殖水貂中发生了变异,极易传染,因而下达水貂捕杀令。华斯股份为了引进国际优良水貂品种,于2013年收购了丹麦8家大型水貂农场,这一决策无疑毁了其“毕生心血”。另一方面,当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代际传承涉入程度较低而管理权涉入程度较高时,极易产生代理冲突,因而华斯股份创新决策效率较低。

3.2.3 高/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组态比较分析

从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对应条件组态看,对比组态S1、NS3、NS5发现,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较高的企业,若没有发生代际传承,即使拥有良好的外部环境,创新投入水平也较低。这意味着家族代际传承涉入对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水平具有积极影响。结合典型案例企业山东赫达、双箭股份、华斯股份看,3家企业都具有高管理权涉入这一特征,但仅山东赫达创新投入水平较高,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家族管理权高度涉入促使家族管理者产生短视投资行为,因而限制创新投资,而二代参与企业经营管理预示着家族对企业怀有永续发展的愿景,会抑制家族管理者的自利行为,促使其作出有利于企业未来发展的创新决策,提高创新投入水平。对比组态S2、NS4发现,处于良好外部市场环境的家族企业,若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较低,则创新投入水平也较低。这意味着家族所有权涉入对于家族企业创新动机具有积极作用。结合典型案例企业哈三联、海利得看,两家企业都处于良好的外部环境,哈三联创新投入水平高于海利得的原因可能是家族所有权涉入为前者提供了“耐心资本”,因而其在战略选择方面会优先考虑家族永续发展,家族上下团结一心,共同朝着有利于企业可持续发展的目标努力,其创新动力较强。对比组态S3、NS1、NS2发现,二代涉入管理的企业,若缺乏完善的制度环境保障,则创新投入水平较低。这意味着良好的区域制度环境有利于企业研发投入。结合典型案例企业拓邦股份、三全食品、三圣股份看,3家企业都拥有代际传承涉入这一特征,但仅拓邦股份的创新投入水平较高,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家族企业虽然怀有长期发展的愿景,但若要将愿景变为现实,则需要完善的制度环境。相较于三全食品、三圣股份,拓邦股份处于制度环境较为完善的地区,有利于缓解家族企业融资约束,进而提高家族企业创新研发动力。

4 稳健性检验

本文遵循fsQCA的主流做法,通过调整一致性水平与案例频数进行稳健性检验。为了确保研究结果的可靠性(以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组态路径为例),首先,将PRI一致性水平由初始的0.8提高到0.85,结果发现,调整一致性水平后的各组态路径与初始水平下的各组态路径基本一致,覆盖率指标与一致性指标略有波动(见表4)。其次,将案例频数由最初的1提升至2,同样发现,调整前后的组态路径基本一致,覆盖率指标与一致性指标相差无几(见表5)。由稳健性检验结果可知,本文结论具有稳健性。

表4 提高一致性阈值的稳健性检验结果Tab.4 Robustness test for improving the consistency threshold

表5 提高案例频数阈值的稳健性检验结果Tab.5 Robustness test of increasing the cases' frequency threshold

5 结语

5.1 结论

本文以上市家族企业为研究样本,运用组态思维对家族企业内外部两个层面的5个前因条件重新组合,探索促进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多重并发因素与作用机制,得出如下主要结论:

(1)家族涉入与市场化环境两个层面的5个前因条件均不能单独作为家族企业创新水平的必要条件,需要在联动匹配情景下才能发挥作用。

(2)高家族企业创新驱动机制分为3条路径。第一,家族成员使命驱动式创新,即在高度不确定性外部环境下,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较高并发生代际传承的家族企业,其创新水平较高,说明当外部环境发生变化时,家族企业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危机,由于所处市场环境恶劣,管理层的战略眼光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家族企业研发创新活动[6]。二代对经营管理权的涉入意味着家族企业拥有长期发展的愿景[7],为满足家族跨代传承的核心诉求,具备丰富知识储备与广阔投资视野的二代继任者可能会引领家族企业提升研发投入水平。第二,家族主导—市场反应式创新,即在良好的市场环境下,家族企业虽未发生代际传承且管理权涉入程度较低,但当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较高时,也可以产生高水平创新,说明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是家族在企业中话语权的体现[18]。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越高,家族与企业间的利益越一致,家族越注重企业长期发展,就越有动机支持企业技术创新活动[10]。若企业处于良好的市场环境,则会有强烈的创新意愿,以扩大市场份额。第三,传承愿景—制度保障协同式创新,即家族企业面临激烈的外部竞争,当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与管理权涉入程度较低时,家族代际传承与完善的制度环境同时存在也可以驱动高水平创新活动,表明家族企业在面临竞争时,为避免被淘汰,会更有动力寻求创新项目以保持独特的竞争优势[9]。完善的制度环境能够给家族企业提供有效的职业经理人市场[13],创始一代可以在广泛的范围内挑选有能力的接班人[25]。因此,为了顺利继任,二代会积极拓宽投资视野,关注创新项目。

(3)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机制与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机制呈非对称性特点,即产生高家族企业的因并不是导致非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果。因此,家族企业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总结造成非高创新投入的主要原因,在促进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提升过程中,应规避主要阻碍因素,利用好关键驱动因素。

5.2 启示

对于创新投入水平较高的家族企业而言,其一,若高家族管理权涉入与高家族代际传承涉入并存,则家族成员会对企业形成强烈的使命感,这种天然的凝聚力能够帮助家族成员作出有利于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战略决策。在此过程中,为避免二代因经验不足而不能准确识别和把握创新机会,创始一代需要尽早培养二代对市场机会的判断力与决策力。其二,若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较高,会在一定程度上强化家族与企业间的利益趋同效应,而控股家族也更有能力调配创新所需的各种资源,支持企业技术创新活动。同时,应加强对家族的监督,使其将目光聚焦于有利于企业长期发展的创新活动。

对于创新投入水平较低的家族企业而言,其一,若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较高,可能导致家族管理层与企业股东间的代理冲突。具体而言,表现在效率方面,家族管理者倾向于满足个人欲望,甚至以牺牲企业利益为代价满足个人私利,导致创新决策效率降低;表现在风险偏好方面,家族管理者为避免创新投资失败损害个人绩效,会抑制家族企业创新投资行为。在上述情景下,一方面,应加大对家族管理层的约束力度;另一方面,应给予管理层一定的激励,促使家族管理者有效整合内部资源,实施创新发展战略。其二,若家族企业所处外部环境较好而家族涉入程度较低,则企业应考虑聘请职业经理人。一方面,完善的制度环境能够为家族企业提供有效的职业经理人市场;另一方面,职业经理人可以凭借自身开阔的投资视野、丰富的专业技能、过人的决策胆识、卓越的危机化解能力、出色的沟通协调能力实现企业经营管理,推动企业创新。

综上,影响家族企业创新的前因具有非对称性,非高家族企业创新的原因不能根据高家族企业创新的原因进行反向逆推获得。因此,家族企业应采用理性思维看待创新活动,不能盲目认为高家族企业创新驱动路径的对立面就是家族企业创新阻碍路径。家族企业需要将创新视为长期发展战略,多角度总结有助于企业创新的实践方法,实现基业长青的愿景。

5.3 不足与展望

本文的研究局限在于:其一,创新投入是动态持续的活动,未来可以将fsQCA分析方法与回归分析方法相结合,基于时间维度进一步验证多重组织因素、复杂环境组态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间的作用机制;其二,本文仅关注家族企业内部涉入层面与所处市场环境对创新投入水平的影响,未来可基于不同理论视角,构建多层次家族企业创新模型,以探讨多因素组态效应对创新活动的作用机制;其三,受限于数据可得性,本文仅对96家深交所中小板家族上市企业进行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结论的可推广性,未来可以收集更多不同行业数据,进一步分析高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组态(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