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纪录恐怖电影类型学浅析

2023-10-25 05:31:17郑泽昊
声屏世界 2023年13期
关键词:恐怖电影长镜头纪录

□郑泽昊

伪纪录风格指的是剧情片采用纪录片的视听语言特征,给观众以“真实记录”的错觉的艺术影像风格。[1]“伪纪录”作为一种独立的概念与影视拍摄手法,兴起于20 世纪90 年代末。具体指导演在拍摄虚构影视作品的过程中,模仿纪录片的镜头语言与叙事程式,打破虚构与纪实的界限,给观众留下以假乱真的观影体验。

作为一种解构性手法,伪纪录与类型叙事的结合具有突破性意义。本世纪头十年,不少传统影视类型对伪纪录手法进行融合吸收,找到了打破类型发展瓶颈的通路,并留下了形式新颖的创作样本,比如以《办公室》《摩登家庭》为代表的真理喜剧,以《第九区》《科洛弗档案》为代表的伪纪录科幻电影,以《总统之死》为代表的伪纪录政治电影等。但无论从作品数量还是创作质量来看,伪纪录手法与恐怖电影的结合都是最成功的。伪纪录手法与恐怖片的类型文化有何共通性?两者相融合后又催生了怎样的新类型电影?透析伪纪录恐怖电影的美学动因与表现,能够为恐怖类型的创作发展以及类型学的动态演进研究提供新的启发。

拟真:连通伪纪录与恐怖电影的关键词

在所有类型电影中,恐怖电影是以观众心理与生理互动为最终旨归的一种类型,高频率、逐级增高的惊吓指数也成为恐怖电影摄影语言的不断追求。恐怖电影的审美心理来源于人们对于未知和死亡的恐惧以及对安全和生命的追求。[2]传统恐怖电影的恐怖制造方式往往是拟定一个虚构的情境,通过前期的置景、摄影、演员怪异的妆造和后期的剪辑、音频的特殊化处理等,导演用一系列特殊的手段把观众带入影片所架设的虚拟的恐怖环境氛围之中。比如深夜空无一人的有着吸血鬼传说的阴森古堡内、午夜有着闹鬼传说的“13 号”凶宅里、被鬼神缠身的男女主人公做出各种异于常人的举止等。试着分析这些情境特征发现,传统恐怖电影的情境设置往往是规定的、固定的,并且都是一种虚拟的、假定性的,有一定隐喻意味的设置。比如1920 年德国导演罗伯特·维内拍摄的电影《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这部影片在诞生之初就成为了表现主义的典范,打破了早期恐怖电影的俗套,并让德国电影公司打入世界电影市场。这部影片在表现形式上强调用夸张极致的视听手法来反映现实世界,抒发导演内心不安的情绪。[3]片中许多场景别有用心的打光和不平衡的构图给人一种极不舒适的恐慌感,这部影片的诞生标志着恐怖片这一电影类型开始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恐怖电影中通常会出现怪物和杀人魔等一些可以激发人产生恐惧的恐怖意象,观众心理上会觉得这些意象会威胁到他们,这便是恐怖电影会使人产生恐惧心理的原因。[4]但是传统恐怖电影的审美心理是只存在于电影院中的,或者说是只存在于电影语境本身的,观众在观看传统恐怖电影时,内心虽然会产生不安和恐慌,但是也会随着影片放映的结束而很快消解,因为观众明白影片架构的语境和情境是虚拟的,是假定性的,与现实世界并不关联。这也导致恐怖电影很难持续给人带来恐惧感,与近现代恐怖电影所追求的要营造持续的、深入人心的恐怖氛围相悖。

伪纪录式的恐怖电影的出现,则很好地弥补了传统恐怖电影的这一不足之处。伪纪录与恐怖电影的嫁接是对传统恐怖心理的一种革新,使得这类电影诞生的语境不再是虚构的、有隐喻性的情境,而是与现实世界有着极强关联的语境设置。比如新闻采访报道的画面、主人公购置的手持DV 拍摄的怪像、探险小组直播式的画面呈现……这种伪纪录的手法居于虚构和纪实的中间地带,有一种特殊性的审美,并且可以对传统恐怖电影的心理产生助推作用。用一种“拟真”的特殊手段将观众在恐怖电影中获得的基于影片而言的“真实的恐怖”绵延到伪纪录片中获得的“现实世界中的恐惧”,恐惧和现实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关联性,这便使得“拟真”式的美学追求和传统恐怖电影的恐惧外化追求达到高度契合。

1999 年,美国导演丹尼尔·麦里克就成功将恐怖电影和“拟真”手法结合起来,诞生了第一部伪纪录式的恐怖电影《女巫布莱尔》。该片讲述了三名电影系学生前往一座小镇调查当地关于女巫的传说,准备将其拍摄成纪录片,但不久之后却离奇失踪的故事。影片上映后为了获取舆论热点关注,制片方在网站上发布有关失踪者的各种新闻报道,以及失踪者的手写本、照片、家人资料等,导致很多人以为影片里的故事是真实发生的,对于《女巫布莱尔》的恐惧不仅没有随着影片放映结束而消解,反而是在观众的现实世界和心理持续了很久。这样“拟真”的恐怖制作手法和独特的宣发手段最终使得《女巫布莱尔》以6 万美元的拍摄成本,收获了北美1.4 亿美元、全球2.48 亿美元的票房神话,这也是伪纪录片在电影市场上第一次实现名利双收。

进入21 世纪,在《女巫布莱尔》的影响下,许多优秀的独立制片人和独立导演也抓住了伪纪录恐怖电影类型,制作出了许多优秀且卖座的影片,比如《灵异咒》《死亡录像》《鬼影实录》系列、《中邪》《昆池岩》《灵媒》等。可以说,伪纪录片的诞生不仅丰富了电影类型,还使得受众对于恐怖电影的热忱有了更新的期待与满足。

在场:伪纪录恐怖电影的镜头美学

与传统恐怖电影相比,伪纪录恐怖电影弱化了直观的恐怖符号,以纪录片的镜头语言营造以假乱真的拟真故事世界。从影像美学上看,伪纪录恐怖电影以镜头的在场感,为观众提供了独特的视觉体验。

在虚构影像叙事的镜头语言体系中,摄像机作为观众的眼睛需要完全“隐身”。一旦在画面中出现摄像机,便意味着虚构的故事世界发生了断裂,也就是“穿帮”。但是在伪纪录片中,这一程式被打破,摄影机不再隐蔽,它不仅可以出现在画面中,甚至还可以作为关键道具参与叙事,推动情节发展。比如在《灵动鬼影实录》系列中频繁出现的男女主角新购置的手持DV,《昆池岩》 中一行人探险古旧医院时互相向外界直播使用的摄影机,在《灵媒》中一直存在的为了记录整个祭祀过程的相机……

从视觉表征来看,摄影机的“在场”可以增强电影的纪实感。接近于新闻报道的影像,模糊了虚构故事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界限,渲染了一种“越界”的恐惧感,这也是放大演员情绪的巧妙手段。伪纪录恐怖电影《女巫布莱尔》在上映时,之所以能让不少观众相信它是真实事件,便与便携摄像机营造出的在场感有很大关联。从视觉心理来看,摄影机的在场也能够自证伪纪录恐怖电影逻辑的合法性。电影《女巫布莱尔》讲述的是三名电影系学生调查诡异事件,准备将其拍成纪录片但最终却离奇失踪的故事。在这样的叙事架构下,摄影机就成了影片必不可少的道具。类似的设定在伪纪录片中很常见,比如日本伪纪录恐怖电影《灵异咒》的男主角是记者;韩国伪纪录恐怖电影《昆池岩》的故事发生在主角们出发前往精神病医院旧址直播的过程中;《灵动鬼影实录》则设计了男主角刚买了摄影机,随处抓拍的情节……

长镜头是纪实类影视作品常使用的拍摄手法,这类镜头的使用,可以避免严格限定观众的感知,通过对事件常态的完整性记录揭示动机,保持事件的真实感。长镜头在表现时空完整性上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长镜头中的景深镜头可以拉近观众和影像的距离,要求观众积极思考和参与场面调度。在伪纪录片中,不剪辑的一镜到底可以通过灵活的调度、完整的时空,使观众充分了解片中人物所处的时空细节,由此突出真实感,建立观众对影像的信任感。[5]

伪纪录恐怖电影中的长镜头,除了意境渲染气氛、构建意境的作用,还有着很强的叙事作用。在此类影片的长镜头后段,常会出现出乎意料的情节或者强烈的情绪。在现实世界的纪实采访和跟拍中,摄影师很难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能拍到预想画面的可能性是不高的,但是伪纪录恐怖电影为了追求戏剧性,放大了这种可能性。在预设的长镜头中,演员会根据导演设计好的场面调度,算好入画出画的走位。镜头的运动也有精准的设计,算准长镜头中超自然事件或者其他恐怖元素出现的时间,以达到产生惊悚的效果。泰韩合拍的伪纪录恐怖电影《灵媒》和国产恐怖电影《中邪》中都有大量的预设长镜头,或者在安静的采访画面的最后安排超自然情节,或者在平常纪录的镜头中画面突然剧烈抖动,最后拍摄到怪异的景象等,都能在长镜头的末尾处实现真实的惊悚效果。先用长镜头营造真实感,让观众信服影片构建的故事世界,再发挥长镜头的叙事延宕性,在镜头后半部精准展示怪异恐怖的超自然事件,这种预设长镜头的使用能够营造一种绵延到现实世界的恐怖感。

非连续性:伪纪录恐怖电影的叙事表征

相较于传统的恐怖电影,伪纪录恐怖电影的叙事连贯性要求不高,这让此类电影在剪辑风格上呈现出迥异风格。打破连续性的剪辑,消解叙事的类型表达,在伪纪录恐怖电影中被普遍使用。如《灵动鬼影实录》的剪辑方式和剪辑点的选择就打破了常规,影片开头的毕业典礼、晚宴、学校门口这几个时空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联,但导演却将它们组接到了一起,这并不是影片的后期水平不够,而是导演有意而为之。通过这样的无规律剪辑,观众明显感受到视觉的混乱,这种混乱阻碍了观众试图去连缀事件、梳通逻辑的心理,只能被动地接受导演传递的影像信息。无规律的剪辑还会通过视觉重点的强调,帮助观众在混乱中捕捉关键信息。比如,在《灵动鬼影实录》的监控画面中,观众不必探究前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男女主角情绪的逐渐崩溃,只需要看到具体画面中存在的超自然现象就能明白剧中人物的行为逻辑。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人类最大的恐惧源自于未知。伪纪录恐怖电影追求恐怖体验,情绪的强烈表达比规矩的起承转合、可预测的剪辑逻辑更重要。正因如此,这种消解叙事的剪辑手法也越来越多地应用在伪纪录恐怖电影中。

除此之外,在剧作结构上,伪纪录恐怖电影更偏向于不闭环的开放性结局。比如,在《女巫布莱尔》的结尾,最后一名学生的摄像机掉在了地上,观众只能看到摄影机里的学生脸对着墙,并不知道这个学生的结局是死是活,甚至我们到最后也没有看到片中一直在重复的那个 “女巫”的形象。这就是开放式结局的典型示例。影片没有对于奇怪现象给出合理解释,也没有对一些超自然现象的来龙去脉有所交代,这反而更符合现实生活中未知恐怖事件的发展逻辑。再如伪纪录恐怖电影《灵媒》的最后一个叙事段,镜头最后落在了那个被扎满钢钉的小纸人上,观众不会接收到明确的结局信息。究竟是女主角被附身后最终解脱,还是被恶灵附身的她将全村人杀光?观众不得而知,只能依据最后一个镜头的画面信息进行主观臆测。如此的剧作结构再配合伪纪录的手法,使得虚构的恐惧感从银幕蔓延至现实中。观众的恐惧感非但不会随着影片放映的结束而消失,而且会因开放式结局的设定而不由自主地产生猜测和联想,这也是伪纪录恐怖电影最为突出的审美接受特征。

结语

近年来,随着恐怖类型的整体复兴,伪纪录恐怖电影的创作也迎来了爆发期,但随着数量的增长,伪纪录恐怖电影模式化、同质化的创作倾向也逐渐显现,如遗址探险、怪诞专访、被诅咒人和物……近几年产出的伪纪录恐怖片基本都逃不出这几类原型故事,但是伪纪录片的发展前景是多元化的,只有跳出市场上现存的制作模式才能推陈出新。在叙事层面,伪纪录式恐怖电影需要摆脱既有的冒险叙事和解密叙事的框架,探寻新的叙事可能,才能避免同质化,吸引舆论关注和业界认可。例如将碎片化叙事或者环形叙事引入到伪纪录式恐怖电影中,则可以在恐怖之余加上宿命的意味,从另一个维度看恐怖的真实性和不可摆脱性。在影像层面,需要终结相似性的画面风格,例如监控画面、直播画面、手持DV 画面等,探究在新媒体环境下更多影像风格的存在。例如近些年新兴的桌面电影,试想将伪纪录恐怖类型和桌面电影结合,高新技术的呈现再加上摆脱人类控制的恐怖机器,则会引发观众对后人类时代的科幻恐怖,将恐惧心理上升到全人类的高度,引发受众对人类未来的担忧。在主题选取上也要避免落俗,可以探究不同民族不同宗教对于恐怖元素的差异性。比如探究现今我国热门的“中式恐怖”题材,东方的古刹老庙式恐怖是有别于西方阴森古堡式的,将本土恐怖放大化处理引起中国观众共同的恐惧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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