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政伟
要不要给嗨——也就是揭一炜打电话呢?我有些犹豫,但看到那张照片,我还是忍不住。嗨不喜欢用网名,那么就用原名吧。是的,我被他夸张的形象给逗笑了,他居然让一只硕大的红色恐龙骑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使他本来就颀长的身子显得更加突兀了,就跟长颈鹿站在羊群中一样。
我清晰地记得拍这张集体照时的情景,揭一炜至少有那么一点霸道地从旁边的一个小男孩手里夺过了他的红色玩具恐龙,小男孩当然不依,他跳着脚,一次又一次想从揭一炜手里抢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揭一炜逗着他,将红色恐龙一点一点地升高。小男孩徒劳地跳跃着,这时候,摄影师高喊一声,一二三,茄子!
照片拍完了,红色恐龙重新还回到了小男孩的手里,他委屈地捶打着揭一炜,好像在责怪他的横蛮无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揭一炜躲避着小男孩的袭击,讨好地给了他一块巧克力。我当时在边上,看得哈哈大笑。
在我笑的时候,站在揭一炜边上的一个年轻女人轻轻地嗔怪着他,瞧你,就喜欢捉弄人家,把人家小孩搞得都要哭了,你呀,就是喜欢恶作剧!
我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哦,原来是叶子臻臻。
叶子臻臻一说,揭一炜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嘟哝着,和他开个玩笑,就开个玩笑嘛。
叶子臻臻那么小,羊羔子一样,在身高马大的揭一炜身边,她一脸的羞怯,显得特别得小鸟依人。初看到他们时,我就在想,他们一个那么高,一个那么矮,好像不那么匀称噢。
电话通了,那边似乎有些嘈杂,我问是嗨——揭一炜吗?
那边迟疑了一下,你是谁?
我说我是山水知道的小溪丁丁。
那边吁出了一口气,你好,小溪丁丁。
我说了那张让我念念不忘的照片。我进一步补充说,可能你老早就忘记了,我给你送过来吧。
揭一炜有些奇怪,照片?什么时候的事情?哪一张?
我不想马上把答案告诉他,我还想留个悬念,卖个关子。我给你送过来,你就知道了。
快递吧。
我嘿嘿嘿地笑了,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钱我微信转你,快递给到付吧。揭一炜还是坚持。
我想来看看你——嗨,不欢迎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
揭一炜停顿了,延搁了有那么十几秒钟,后来,他说,好吧,我在建国北路税务大厅等你,到了,打我电话。我警告你,不要叫我嗨。
我们郭总吩咐我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我一听就不大乐意了,但郭总说,随你怎么处理,反正,你得把陆导的办公桌给收拾干净,腾出来,让新来的领队坐。新的领队没来之前,你可以坐。
嗯,这还差不多。我暗喜。总算可以在山水知道像模像样地坐个位子了。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好了,现在得说说我自己了,我叫方可盈,网名小溪丁丁,顺江大学中文系四年级学生,今年22 岁。喜欢异想天开,也喜欢赚钱,更喜欢别人叫我BOSS。当我发现我所学的东西和我初高中时学的大同小异时,我无端地生出了一种耻辱,我的梦想变成了——好像孙悟空一样,一个筋斗,就从大学毕业了!
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学校脱钩,因为我需要一张毕业证和一张学位证,我忍气吞声地继续在学校里四处晃荡,像极了一只丧魂落魄的流浪狗。我的惟一一个安慰就是我可以利用节假日做兼职,还可以开我的微店和网店。虽然生意不怎么样,利润微薄,但我还是乐此不疲,我把它们看作是我的人生历练。
我特别热衷给户外俱乐部做策划或者做领队助理。我从大一上半学期就开始了,一是喜欢,二是挣钱,能够让这两者完美结合,这叫我赏心悦目和心甘情愿。可以这么说,差不多快四年了,我在顺江这个三线城市十多家户外俱乐部里工作过或者和他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眼下,我就在山水知道俱乐部当领队助理。
助理真是一个要命的工作岗位,什么活儿都得干。我的第N 个师傅——一个资深领队王泽瑞要结婚了,他一结婚,便要离开这个团队,跟着老婆去比江南更南的地方打拼。他已经整理过他的办公桌了,拿走了属于他自己的私人物品,却把一大堆垃圾丢在那儿,我扔掉了其中的大部分,却留下了无数张照片,我数一数,起码得有上千张。我不认为那是一堆垃圾,那可不是一般的照片,都是放大了并且塑封好的照片。虽然眼下看来,这有些老土,不合时宜,谁还爱玩这玩意儿?但它的确非常吸引人,有着它特殊的品质。有些,可能有好几年了,但照片上的人物依然神采奕奕。看着他们时,他们都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我饶有兴致地翻看着,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也看到了许多奇葩的表情——有趣或不有趣。对于那些能引起我兴趣的照片,我爱不释手,我想,难道它们就这样被一把火烧掉了么?这有多可惜。我灵机一动,于是向郭总提了建议——寻找照片上的主人。
郭总起先有点不以为意,这些照片,我都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告诉他,我们山水知道要做有事有人,无事也要有人的美好户外俱乐部!可能是我的表演过于夸张,郭总“噗”地一声笑了,他显然被打动了,他表扬我说,小溪丁丁,你的主意不错。
我说寻找需要时间。
郭总说,那你就把这当作一项工作。我知道他很头痛这些照片,曾经义愤填膺地嚷嚷,浪费了我多少钱财?那些家伙也真是的,扩印的时候,个个抢着要,等冲印好,就不来拿了,让他们来拿,却说不要了……
我们不会主动?我奇怪极了。
郭总摸着他的光头说,忙不过来啊,时间一长,照片也就越积越多。你如果能处理好,你就是一个大功臣。如果你能将这些照片送出去一些,你还可以从中拿提成。郭总笑得有些猥琐。
你也知道,这年头,只要和钱打交道,总归是一件叫人热血沸腾的事。我也不能免俗。我和郭总提了要求,分成的比例要高一些,毕竟这活儿干起来,有相当大的难度。我挑照片上我认识的人送。
当然,我乐于干,也是冲着挣钱这硬道理去的,但还有一点点软道理,那就是我是一个有着强烈好奇心的人,对于我所不知道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地会产生去接近它的欲望。是的,欲望的旗帜一升起来,我的热血就不由自主地沸腾了。
对于揭一炜选择在税务局纳税大厅和我见面,我觉得讶异,我并不是一个私营企业主,他也不是。但他愿意在这样一个地方和我相见,自然有他的考量,我得尊重他。
我和揭一炜见过几次面呢?三次还是四次,我回想不起来了。他是一个虔诚的户外运动爱好者,只要时间、地点合适,他总是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永远是一副在路上的打扮——冲锋衣、防水裤、高帮登山鞋、登山杖、长护膝,贝雷帽……如果是那种路途遥远或者时间有些长的地方,他还会背着他硕大的橙色登山包,里面装满了野营需要的帐篷、防潮垫、微型蒸烤炉……特别叫人难忘的是:他特制的衣服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各式袋子,一把锃亮的劈路柴刀总是挂在腰间,和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战士有得一比。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一个退伍军人,事实不是,他只是一个厨师,供职于一家准四星的宾馆,专门配制冷菜。他络腮胡子,鹰钩鼻,脸一直绷得紧紧的,但笑起来,两只大酒窝像盛了蜜。如果不是户外装束,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神经兮兮的。
我比揭一炜来得早,办税大厅里此刻空无一人,我坐下时,工作人员都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我。我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我的穿着有些清凉,在他们的注视下,一向大大咧咧的我也不大自在起来。我想揭一炜真是好笑,还让我到了打电话给他,我的理解是他已经在这里了。好在揭一炜很快就出现了。他一进门,就高举着手喊,哇,小溪丁丁,不好意思,久等了吧,叫你这个大美女等我,难为情!
我都快认不出他来了,没有了那些带有标记性的户外装束,揭一炜和一般普通人没啥区别,混在人群中,我根本认不出他。他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左手插裤袋里,右手握着手机,斜背着一只看不出什么品牌的皮包。那样子,像是我们身边经常出现的房屋中介。
我抿嘴笑了,对于恭唯,总归叫人心里舒畅,我也刚到一会儿。
我满心以为他会坐到我的身边来,他却径直地走到办税窗口,和一个工作人员说着什么,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对方。他偏过身,又挥了一下手,好像在和我说,稍等。
我无聊地看着他们,看一只蜘蛛从大厅的东玻璃窗爬到了天花板上,然后在那里吐丝织网。有大约一刻钟,他才踅身到我身边,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有点事,朋友托的,得先办掉。哎,总是瞎忙。
我不介意地摇了摇手,没关系,没关系。我边说边从我身边带着的环保袋里掏给属于他的照片。他却按住了我的手,不忙,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好久没户外了,你得给我说说最近的情况。
我没有料到揭一炜会邀请我去坐坐,而这,是我事先设想过的,但揭一炜电话里一说让我在税务局办税大厅见面,我就没了兴致。看我迟疑,揭一炜笑着说,你不是说想要见见我?这里可不是商量事情的好地方。
的确,大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声也就嘈杂起来了。
好吧,听你的。我爽快地说。
他说边上有家蓝山咖啡,那里的手工咖啡不错。
趁咖啡还没端上来前,我想给他那张照片的,但我突然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将装在一个大信封里的他的照片,混杂在厚厚的一大叠信封里了。为了确保照片能顺利地到达每个人的手中,事先,我做了一点功课,我将它们分门别类地作了归纳,信封上都写上了他们的名字。于是我只能把环保袋里的东西全都倾倒在咖啡桌上,手忙脚乱地挑拣着。我的脸涨得绯红,我想我怎么可以这样马虎呢?
揭一炜安慰我,不急,不急,你慢慢来。
服务员把咖啡送过来了,却因为桌子上摆满了信封而无从摆放,揭一炜让她把咖啡放在另一张空着的桌子上,我愈发心慌了,全身上下沁出了一层细汗,连鼻子上也是。揭一炜递我一张餐巾纸,轻轻说,找不到就算了,无所谓的,不就是几张照片么?我说,有的,有的。
他耐心地看着我把那个属于他的大信封找出来了,我指着那张塑封过的照片说,你看看,你看看,多有纪念意义的一张照片。我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当时的情景。
是吗?是吗?我当时真的是这样说的?揭一炜显然也激动了。
我肯定地点头说,当时,我离你有几个身位,我目睹了全过程。看见的可不是我一个人哦,还有叶子臻臻,还有陈矛——就是那个小男孩,还有,陈茅的爸爸陈森林,妈妈赵越……我如数家珍一般。
我又从那叠信封中找到了叶子臻臻的那一封,叶子臻臻的,你就帮助带一带吧。我把它塞到了他的手里,两个同样大小的信封无法重合在一起,因为揭一炜的那封竖着,他好像很奇怪的样子,浓重的眉毛也扬了起来,有点口吃地问,你说谁?哪个叶子臻臻?叶子臻臻是谁?
我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一把抢过其中的一张照片,指着紧挨着他的那个小个子小鼻子小眼睛的女人说,这不是叶子臻臻么?那次户外,你们俩一直在一起,谈得很高兴的——我的脑海中出现了那天揭一炜和叶子臻臻重叠在一起的身影。在鹭鸟山的茶树林中,他们仿佛旁若无人地接吻。我的心被刺痛了。是的,我之所以在那么一支庞大的队伍中关注他们俩,实在是有点嫉妒的。我的前男友也是一个有着揭一炜相同身高和配置的家伙,他和我分手,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嫌我太矮了,说怕影响下一代。揭一炜和叶子臻臻秀恩爱,让我怒火中烧,却又暗生羡慕。我身不由己地把揭一炜看作了我的前男友。
我有点恶作剧地说,那个女人,你不认识?那你们怎么手牵手的?我都不好意思说亲吻这两个字。
揭一炜摸着自己的的头发,逆时针一遍,顺时针又一遍,我不认识啊,真的,小溪丁丁,这个女人,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在心里鄙视他,你装吧,看你装到什么时候?不就是前年的事情。
服务员走过来,眼里露着焦灼,小心翼翼地提醒,你们的咖啡要凉了,请慢用。
揭一炜如释重负,咖啡要凉了,还让我们慢用,标准的老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他将照片丢在了桌子上,而把那一大叠信封全都扫进了我的环保袋,好了,好了,我们不管它们了,我们喝咖啡,我本来就是想请你喝咖啡,聊聊天的,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将咖啡从旁边的桌子移过来,端一杯给我,小溪丁丁,最近,你们又去了哪里?
我本来不想顺着他的话题,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认识叶子臻臻,我想提供更多的细节,从而证明他们不但认识,而且关系密切。但看揭一炜茫然的样子,我心软了,我和他说了最近跑的几个地方,澉浦、苍口、外婆坑、上将岭、鼎至……
揭一炜怅然地叹一声,最近百事缠身,都没空去走一走。
我问他什么事这么烦心?
揭一炜“噗哧”笑了,小溪丁丁,你管得真宽,这些事,就不一一向你汇报了。我的脸又一次红了。我也知道我的弱点——就是喜欢穷追猛打,事事爱弄个水落石出。我的前男友恨之入骨,老是让我改掉见了风就是雨的脾气,可这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事?而且,我一直把它看作是我的风格和个性。没了这些个性,我还是小溪丁丁?哼,不理我就不理我,这个世界谁怕谁?我依然我行我素,但暗底下却不知哭了多少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揭一炜有些纳闷地问,你知道这个叶子臻臻是哪里的?
我试图从他的脸上读出他明知故问的蛛丝马迹,但没有,他似乎一直在回忆,竭力想把她从脑隙中寻找出来的样子。
我很想把叶子臻臻的电话和原名都告诉他的,但我不想这样做,既然他说不认识,那就没有必要认识了。我在寻找我的客户,他在干什么呢?后来我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
其实,我们坐到一起来,也没有什么好谈的,揭一炜不大爱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用咖啡勺搅拌着咖啡,目光暖和地鼓励我,小溪丁丁,你说说呀。而我也不想说,真的不想说,我喜欢听别人的故事。于是我赌气地用勺子一下一下敲着咖啡杯,努力想弄出一些声音来,借以掩盖我内心的失望。
你是资深驴友了,混在那一批菜鸟中间,你不觉得憋屈?我向他表露我的疑惑。
他笑出了声,我也是菜鸟,你高估我了。
我也乐了,这样说,才是真正的揭一炜,我心目中的那个揭一炜。可是这样的对话寥若晨星。绝大部分时间,揭一炜沉默着,和他户外时的活跃判若两人。他喝咖啡的间隙,老是催我,你说说嘛。
我如有毛毛虫在身上爬过,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总之,让我不大舒服。
咖啡喝完,我向他告辞,他显得依依不舍,挽留我,还早呢,再坐会儿。
我说不啦,我还得赶到别的客户那里。临走,我问他要48.2 元的照片钱。
揭一炜乐了,他问,我们微信有吗?我说有,并打开给他看。他叹了口气,那么多的微信,都没标注,都成了摆设。他给我转了50 元,我回转了1.8 元。我说我们亲兄弟明算账。
揭一炜拍了一下我的后背说,这样,你的利润又少了,要不,我再转你50 元,那个叶子臻臻的也算我的。他拍第二下的时候,我闪开了,眼睛里起了一层雾,叶子臻臻你都不认识,那就算了,你把她的账结了,那算啥呢?
揭一炜的手僵在半空中,忘记了该怎么摆放,脸上还是微笑着,好吧,有便,再约。今天就聊这些,和你聊天蛮愉快的,再见。
再见到底是见还是不见?我吐了吐舌头,站起来,快步走向门口,揭一炜愣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向他摇了摇手。
我说过我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既然揭一炜矢口否认认识叶子臻臻,那么,我可以从叶子臻臻那里得知事情的真相,这个揭一炜到底怎么啦?
和叶子臻臻通过电话,当时她在电话里嘎嗄嗄地笑起来,呵呵,是山水知道的?真不好意思,我最近一直在参加梦之影的户外,你还要给我送照片来?塑封的?好好好,谢谢你。到我公司来吧,你到了,给我个电话,我下楼来。
叶子臻臻和参加户外时没什么大变样,只是穿着打扮完全不一样了,穿了浅灰碎点裙子和高跟鞋的她,个子似乎一下子拔高了不少,看到我,她亲切地拥抱了我一下,掐着我的细腰,咋咋呼呼地扯出一连串声音,妹妹哎,告诉我,你是怎么弄的,没一点点赘肉,眼热死了!
我被她箍得动弹不得,她的肉质气息和香水味塞满了我的鼻腔,鼻子痒痒的,老是想打喷嚏,我竭力忍住。
闹了好久,她才开口问,小美女啊,什么照片啊,要惊动你亲自送上门?
我承认我把客户想象得太美好了,在这么一个快节奏的年代里,谁会在意一张照片呢?而且是一张有着许多人的集体照,在别人看来是矫情,纯粹是商业行为,是生意人的生意经。我堆出一脸假笑,姐呀,看你没来拿照片,就知道你忙,这不,我就送货上门了。
我拿出了一个大信封,这回我学乖了,没像上次那样把照片全都倒出来,而是来之前先做了功课,将叶子臻臻的放在了最上面。
叶子臻臻将照片抓在手中,满脸的光泽在游动,她兴奋地指着一个个蚂蚁样的人说,这是红唇飞舞,这是绿豆芽,这是梦中水乡,这是高僧,这是蝙蝠侠,这是严老爷……每发现一个人,她都要和我解释,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原名叫什么。我和她就站在传达室的门口,认真地辨认着。
他们的照片都拿走了吗?她的热气喷到了我的脸上。
我拿出一张表格,比对着上面有没有签名的,我告诉她,她报出的人中,有两个拿走了,有五六个没拿走。
我帮他们都收了。这些家伙,和我一样懒惰。叶子臻臻涂着蓝色指甲油的手指跷得老高。
这是一个意外收获,我为她的热心高兴,把7 张照片全给了她。我还报账给她,我得收189 元钱。叶子臻臻敛了笑容,叫起来,哟,这么贵,我拿这么多,你得打个折扣。我解释道,这本来就是一个会员价,再打折扣,我就得赔本了。叶子臻臻又一次拥抱了我,我的好妹妹,给姐姐点面子,再优惠一些,一点点也好。
我叹了一口气,我说,那就收180 元吧,我自己的利润不要了。
叶子臻臻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乖囝,我会记得你的好。她快速地走进了传达室,好像在跟人借钱。
我觉得难为情,我还是第一次让一个女人亲我,我拼命地用手臂擦着被她亲过的地方,叶子臻臻出来了,她把2 张100 元递给我,让我找她20 元。看到我擦脸的动作,她嘎嘎嘎地笑得前俯后仰,难为情了?呵呵,你男朋友不亲你?
我嘟着嘴轻轻说,我没男朋友。同时,也惊奇她怎么不用微信转账,而是动作迅疾地问人借现金?
叶子臻臻张大了嘴,一副大惊小怪的峥嵘状,她刮着我的鼻子嚷,不可能,这么漂亮的美女,怎么会没男朋友。要不,姐姐给你介绍一个?
我有点受不了她的热情,我想躲开她的热情,于是我指着照片上的揭一炜问,姐,这个人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叶子臻臻犹豫了一下,用手擦了擦照片,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后来,她不那么肯定地说,他应该叫秦时明月。我在脑中比对了下,觉得揭一炜不该是这么个网名,他的网名是——嗨。
我嘟哝着说,好像不是秦时明月啊。
叶子臻臻抓紧了照片,怎么不是秦时明月,他就是秦时明月,他亲口告诉我的,我们一起在户外碰到过好多次,玩得都挺嗨的。这家伙是个钻石王老王,可惜没多少钱,没钱还装阔,高不成,低不就的,一个活宝。哎,你见过他么,他喜欢聊天,扯山海经,肚皮里好像蛮有货的……叶子臻臻唾沫四溅。我暗暗惊讶,她刚才还说不敢确定,我一说不是,她马上就变得熟悉起来。
我心里明白,那真的不是秦时明月,秦时明月是另外一个男人,黑,胖。喜欢摄影,老是炫技。还爱捉弄女驴友,把树叶折叠后塞进她们的衣领里,树叶慢慢舒展,就像是毛毛虫在爬,女驴友吓得哇哇大叫,他却兴奋得连连按着快门,把她们惊慌失措的狼狈样,悉数抓进了他的镜头……那是个叫人讨厌的家伙。但我不想直截了当地和叶子臻臻解释清楚,因为没多大意思,她一直在固执己见,我有什么办法?
你们俩好像挺合得来的,我的耳边似乎响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嘴声,当时给我的尴尬,就像冷汗在背心里游走似的。我突然恶作剧地说。
叶子臻臻猝不及防,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后来她恼怒地反驳,哪有的事,我和他根本谈不上熟悉,怎么会合得来?他爱显摆倒是真的,可他乐于助人,他帮我,我不要他帮,他一定要帮我,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我偷偷笑了,像报了一箭之仇般爽快。哼,谁叫你这么抠门!谁让你这么虚伪!
看模样,叶子臻臻应该是熟悉揭一炜的,但她又否定认识他,而且张冠李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发现自己的小脑袋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叶子臻臻还在喋喋不休,妹妹,你别埋汰我了,像这样的人,我不可能合得来的,和我合得来的是这个——是的,她这时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划拨着、翻弄着,她拉我在花坛边上坐下,给我看一个男人的照片,挺拔、剑气,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这好像是在哪个风景点拍摄的,盛开的鲜花在他的前后左右簇拥着,一个在花丛中的男人,我的脑子里跳出来这么些字句,我忍不住想笑出来。这是我的菜,他是一个证券公司副总,和我一样,也喜欢户外,他还爬上过四川四姑娘山,是高级别资深驴友,和我这种低级别的,没得比……他还说,要向王石学习,去爬喜玛拉雅山……
他叫什么?我脱口而出。
刚才还眉飞色舞的叶子臻臻打了一个顿,接着说,哦,他叫小李飞刀。
我在心里搜索了一遍,我没有接触过这个人。
妹妹,你不知道他有多么厉害,他是转业军人,本来对经济一窍不通,他自学啊,他的钻研精神是你是无法想象的,以后,你有机会看到他,可以向他讨教,他是万宝全书缺个角,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东西,这个世界好像专门是为像他这样的优秀人才安排的……叶子臻臻不停地说,不停地让我浏览她的相册,看她的白马王子,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得承认,我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嫉妒心特别强,我听不得别人无底线地夸奖自己喜欢的男子,哪怕你是他的丝粉也不行,我听不下去了,我不太礼貌地站起来说,姐,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哦,下回再听你说,好不好?
叶子臻臻意犹未尽地咂巴了一下嘴,她腾出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来回摇晃,妹妹啊,陪姐说说话么,姐冷清死了。
我不想再听她的绵绵情话了,那会让我业已结疤的伤口被重新扒开,我坚决地向她告别。
妹妹,求你啦,再聊一会儿嘛。
我摇头,你这么安逸,我还得去挣工分。我这个打工人,没法和你比。我心里这样嘀咕,嘴上却客气,姐,我得工作啦,再见!我像只兔子一样逃掉了。
我联系上了陈矛的爸爸陈森林,我一说山水知道,他就有些不耐烦,你找我干什么?你找赵越。
我吓了一跳,什么情况?陈森林凶巴巴的样子叫我很不爽。
我于是打赵越的电话。
我印象里的赵越是一个有着文艺气质的中学老师,教英语,梳着童花头,两只眼睛特别大,眼黑多,特别是碰到惊险的事,她的眼睛像射灯一样发亮。以前她是个户外积极分子,我们山水知道有什么强度不大的活动,她总是带着她的老公和儿子一起参加。他们一家子一同出现在去往某地的大巴上,欢声笑语伴随着他们,他们也总是成为亮点和焦点。
赵越的老公陈森林沉默,却幽默,偶尔的笑话会让一车人乐不可支,他瘦小,却有劲,一家子的大登山包总是像山一样堆在他的后背。最逗的是陈矛,小胖墩,参加徒步的理由只有一个,减肥。起先是被逼着来,到了后来,不让他出来,他都要发脾气。有一次上连柱山,还没登山,他的一颗牙掉了,如何处理这颗从牙床上跑下来的牙成了一件伤脑筋的事,他念念有词,陈矛啊陈矛,你今天够矛盾的,要是再掉一颗牙,那就不矛盾了,一颗留这里,一颗带回去。后来,领队替他出了个主意,用石头将掉下来的牙齿一砸为二,一半从山顶抛下了深谷,一半在山泉里洗干净带回家,留作了纪念。
我笑声脆脆地说,有几张照片,要给你送来。
赵越警惕的样子,什么照片?谁的?
我说,有你们一家子的合影,也有户外集体照。噢,你儿子特别有趣,跟别人在怄气哎!
对方一阵沉默,接着是沉重的喘气声,再接着,是一声闷闷的叹息声,送过来吧,我在隔江大厦17 楼。到了,你打我电话。
出现在我面前的赵越,人瘦了不少,原先是个圆脸,现在成了瓜子脸,真的,那脸颊上的肉好像被刀削去一样,一头茂密的黑发变得稀稀拉拉,头顶一片白发,我生生地吃了一惊,我张口结舌地站在那儿,一瞬间,我发现自己都不会说话了。
赵越,是的,网名叫红芭蕉的,似乎被我的样子也吓到了,她讪讪地说,你不认识我了吧,现在的我是不是特别像鬼?
我想说是的,溜出嘴的却是,哪里啊,大姐,你只不过看上去有点憔悴。
赵越用拳头掩住了自己的嘴,低低说,哪里是憔悴,简直就是从坟堆里跑出来的一个骷髅。你一定奇怪吧,我为什么这样?告诉你,我离婚了。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我在和他们一家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你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找像陈森林那样的,沉默,幽默,温情,细心,甘于奉献,天塌下来,他给顶着;做妻子一定要像赵越那样,贤惠,泼辣,果断,无私。愿自己的婚姻生活像他们那样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和和美美,愿自己以后有个像陈矛那样的孩子,聪明,活泼,机智,勇敢,善解人意……她一直是把他们当作楷模一样崇拜着,羡慕着,向往着。
赵姐,怎么回事?我觉得自己的全身忍不住抖动起来。
赵越突然就哭出了声,其实,我注意到在我一出现在她面前,她的泪水就在眼眶打转,只是她竭力不让它们掉下来而已。我感觉到压抑,我把她拖离了电梯口,上上下下的人,一拨拨地出来,又一拨拨地出去。面对这种嘈杂,实在让人心慌意乱。我一直把她拉到了洗手间门口,那里的人稍微少一些。
小妹,你不知道,我有多苦啊。她突然伏在我的肩上嘤嘤地哭起来。
我承认我慌乱不堪,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我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办,是把她的头移开呢还是把她的身子扶直,我只能徒劳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也知道她早就忘了我的名字,虽然在户外活动时,我们有过交集,有过愉快的谈话,我们甚至还互留了电话,互加了微信,但她现在被巨大的痛苦包围着,无暇顾及我姓什么叫什么。
我喃喃安慰她说,你说吧说吧,说出来或许会好一些。
嗯,小妹,谢谢你。你不知道吧,陈矛——我的儿子——大家眼中的宝贝,他没了,车祸,该死的水泥搅拌车——他躲不了啊——他骑着自行车,好端端的——车侧翻了啊,他也在等红绿灯,在旁边的非机动车车道上——被水泥淹没了——我和他爸赶到时,他的全身上下都是水泥,连鼻孔里也全是——我的天啊——
赵越的身子瑟瑟发抖,她紧紧地抱住我,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她不停地打颤,也不停地干呕着。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也想哭,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想象不出没了陈矛的陈森林和赵越会是怎样一副样子?同样的,我也想象不出没了陈矛的家会是怎样的一副样子?后来,我真的哭了,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抱着,大放悲声。我们的哭声多像水泥啊,撒到哪儿,哪儿就尘土飞扬。赵越还在如泣如诉,我想杀司机的念头都有……后来我们哭不出来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哑巴。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提议赵越到楼下的肯德基里坐一坐,至少她得喝点水或者进点食,再这样下去,她会把五脏六肺都吐出来的。
在肯德基里,我终于把来见她的目的达到了,我拿出了那些照片,挑出了那张集体照。赵越一把抓在了胸口,嘶哑地叫着。
她断断续续地和我说着陈矛和陈森林,陈森林成了一个恶魔,陈矛走后,他什么都不要了,连我也不要了,我是他的命根子啊,他怎么能不要我了呢?我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样,妹,你说,我会不会变成一只被风干的杮子,挂在树枝上……
赵姐,你不要这样。我失声尖叫。
不这样,又能怎样?赵越惨然一笑。
你还年轻,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会慢慢地好起来的。我轻轻劝着她。
我还有未来么?她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双肩耸动得像一艘小舢板。
我无言以答,但我肯定地说,会有的,会有的。
赵越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我,小妹,你今天带了多少照片,我全要,我想给每个我认识的人都送一张,让他们都记住我家陈矛,我家陈矛是多优秀的一个孩子……
我使劲地点着头,是的,陈矛是个好孩子。
我把环保袋里的那张集体照全都给了赵越。
赵越将照片从一个又一个大信封里取出来,将它们一张一张排列在桌子上,慢慢地,它就像一列长长的高铁了,她在摆它们的时候,肯德基里好多顾客和员工都惊讶地看着她,她边摆边说,嘿嘿,我们家陈矛要坐着高铁去远方了……
我“哇”地一声吐了,我躲进了洗手间,我一点都不想出去,我现在特别怕见赵越,再见她,我会崩溃的。我突然发现,我傻得可以,干嘛要送照片给赵越呢?……
某个秋天清亮的早晨,我骑着公共自行车前往乍浦路海鲜商贸城122 铺面,我准备送几张照片给一个叫马能武的驴友。他有在乍浦汤山户外时的集体照在我手里。我给他的编号是117,这意味着我已经送出去了117份照片,之所以不称张,因为有些不是一张,而是好几张。
离商城还有几百米的地方,我接到了一个微信电话,他态度温和地说他是小李飞刀,希望我能帮他做一件事。小李飞刀是怎样一个人,我从来没有什么印象,也没给他送过任何照片。我还是从叶子臻臻嘴里知道这个名字的,当时她信誓旦旦地和我解释,小李飞刀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她最崇敬的一个人……叫人匪夷所思的是:我的手机里有他的微信,微信昵称是随风走。管他呢,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加有我微信的小李飞刀打我电话的目的。
他说让我送一张照片给一个人。
我好奇心顿起,什么样的照片?送给谁?在哪里?这时候,有一架飞机正好飞过,它巨大的轰鸣声把一切都盖住了,等它飞过,我第二遍问对方。对方似乎有些迟疑,然后他吞吞吐吐地说,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不介意地说送照片是我的本职工作。你是不是希望从我那里弄一张照片,然后送到某个地方?
对方轻轻吐出一口气,说,不,我把照片已经放在环城西路殡仪馆的传达室里了,装在一个顺风快递的信封里。你帮助拿一下,然后拿到第七号厅,随便交给谁就可以了。
我的心跳加快了,忍不住摸住了自己的胸口,还有这样的惊悚之事?
对方看我沉默,说,我马上转你劳务费。他收了电话。不等我回过神来,转账300 元的提示信息就来了。
我犹豫起来。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那300 元钱还是很有诱惑力的,举手之劳,就有300 元的酬劳。殡仪馆传达室到第七号告别厅,不过百十米的距离,为什么不让保安去送一下?他自己为什么不过来?我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电话又响了,还是小李飞刀,他嘶哑着喉咙说,不瞒你说,一个驴友过世了,我不方便出现,那个照片就是上次你送我的,我觉得还是送给这个驴友更合适,麻烦到时说一声,你是山水知道户外俱乐部的领队助理小溪丁丁,赶在11 时30 分前送过去就行了……
听他把情况说得这么清楚,我松了口气。
我依言而行。
我还掉了公共自行车,拎着一只装满照片的环保袋打车去了环城西路殡仪馆,在传达室里,长有酒糟鼻的保安交给我一只顺风快递信封。信封没有封口,用一只大号的曲别针别着。我把自己的环保袋留在传达室,然后拿着那个信封往里走。
当我往第七号告别厅走的时候,脚步突然沉重起来,就像拿了一包炸药去炸告别厅一样。走到一半,我停住了,拐进了厕所,小心翼翼地拿掉曲别针,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我把它抽出来,那张照片对我来讲,实在太熟稔了,一张浙江鸬鸟山户外集体合影,乌鸦鸦的六七十号人,不细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但我知道揭一炜和小叶臻臻他们两个紧挨在一起,粗看,都有点贴贴了,两人笑得抑扬顿挫,小叶臻臻的两个酒窝里装满了开心,揭一炜左脚踮起,右手举向空中,手指曲成OK 状,像是要腾空的样子。
小李飞刀在哪里呢?是哪一个?我拼凑不起小叶臻臻向我描述过的小李飞刀。我将照片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特别处,这就是一张我送出去的照片,现在却被那个叫小李飞刀的人装在了快递信封里,放到了殡仪馆的传达室,现在即将由我再次送出去。我轻轻地将照片塞回快递信封,用曲别针别上,随后揣着一肚子疑惑,跑到了第七告别厅。老远,我就看见挂着的大幅遗像上面的人是揭一炜。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我蹲倒在地,告诫自己千万要冷静,不要冒冒失失。我手脚冰凉地蹲了几分钟,然后慢慢地站起来,我没有往里走,胳肢窝里挟着装有集体照的顺风快递信封,在第七号告别厅门口兜了一圈,然后,我回到了传达室,把快递信封还给了保安,说等下会有人来拿。接下来,我就把那300 元转回给了小李飞刀。我在微信上留言说,突发疾病了。接着我拎起自己的环保袋,慌不择路地跑出了殡仪馆。我的内心产生出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惧,我发现自己的牙齿在格格格地响,全身抖成一片……
从环城西路殡仪馆出来后,我中止了一切派送照片的行动,包括那个叫马能武的驴友,我给他转发了我发给小李飞刀的微信——突发疾病。同时也中止了我的一份好奇,我想我都在干些什么啊,真的以为我的热情和勤奋会给我带来人脉和钱财。
我不想把我所经历的告诉郭总,那会很丢面子,我不想他因此看不起我,不让我坐到那个被我收拾得慢慢干净起来的办公桌。我也终于明白任何收获都是有相应条件的,我自告奋勇换来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结局,这让我沮丧。
办公室里此刻很安静,山水知道——对着某知名书法家题写的俱乐部匾额,我苦笑着,努力让自己的心态平稳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悄悄地拉开门,走到了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我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想弄明白一些东西,如果我把小李飞刀放在殡仪馆传达室的那张照片送出去,第七号告别厅会发生什么?想得头昏脑涨还是一无所获。是的,我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好多东西超出了我的想象。
后来,我就跑到了空旷的露台上,虽说是初秋,但凉意已四起,我打了个寒战,但鼻子却意外地清爽了,我忍不住做了几个扩胸运动,那些凉爽于是就跑到我的胸腔里去了,我看见有一些夜鸟无声地从眼前划开,然后消逝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