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兔街

◎秦迩殊

“兔街”名称的由来，众说纷纭，其中一说与真正的长毛兔有关，还流传着一个关于人性神话的传说：七个仙女私自下凡，被此地龙潭秀美景色迷住，与七个樵夫、渔民相遇相爱，结为夫妻，在河边各占一地为村，逐渐繁衍成七个村子。其中巫官村是老七的领地，得到六个姐姐们的宠溺，发展最为迅速。巫官村人恃财生骄，强占六村地盘和资源，欺压驱逐乡民，民怨滔滔，上达天听。玉皇大帝怒而惩戒七仙女，并责罚巫官村人只能以养长毛玉兔为生，不得从事其他行业，年缴玉兔长毛制品供给天庭。此后，巫官村家家户户养殖长毛兔，赶街天，街头巷尾都是买卖长毛玉兔， “兔街”之名由此而得。

神话传说是隐晦地对现实的摹描，穿过千年岁月尘土，依稀能剔出令人品咂的精髓——兔街是个令仙女流连忘返的好地方，不禁让人心生向往。

兔街是楚雄州南华县最边远的乡镇，道路宽敞而曲折。初见兔街，并无惊艳，一河穿街而过，两条并列街道，朴实无华的感觉。常年入乡的人都知道，山区小镇最为迷人的部分在于民风淳朴、悠然自洽和隐秘山野的风光、自然珍宝的独特风味，坐落深山密林的村镇越是蕴藏令人意外的惊喜。

举目四望，郁郁葱葱的高山苍翠如璧，云雾缥缈，清风阵阵，温暖湿润，闻名遐迩的哀牢山、无量山余脉环伺周边，南景 （楚雄州南华县至普洱市景东县）公路南北纵贯全境而过，数条支线公路如同毛细血管网遍布，交通十分便利，形成南华县的“南大门”。

前往大中山自然保护区，寻访一株1700多年的野生古茶树，颇有些寻隐者的意味。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若非有护林员在前面引路，贪恋美景的人很容易在没有明显路径的野坡草丛间迷失方向，处处清幽，样样美不胜收，眼睛望着东边，脚步迈向西边，大脑被密集的美丽信号刺激得胡乱发号施令，脚下打滑，头撞大树，弄得寻访者非常狼狈。

从深山肚腹里流淌出来的澄澈清泉，半隐半现从身边脚下哗哗流过，清亮水质吸引着好奇的寻访者向它靠近，把进入深山的目标抛在脑后。总是一遍遍催促，或者被山林间清脆鸟鸣转移注意力，队伍才又稀稀拉拉向前行进。

林深处藏着自然循环的秘密，密布地表的扭曲苍劲老根显示生命抗争的坚强，稍不留意就会被凸出地皮的根系绊倒，仿佛它们是隐秘世界的主宰者，知道地底下无数黑暗故事，也了解闯入者的缜密心思。沿途横卧、连根拔起的枯木如泣如诉地叙述着一场与风雨、泥石流的战斗，它们横七竖八地躺在捍卫生命延续的家园里，让山上的路变得更加复杂困难，像一颗颗闪耀夺目的森林勋章，记录着老树枯木桀骜勇敢的华丽一生。

新生的芽苗从枯死的躯体长出，焕发蓬勃生机，怀揣野心的真菌也不客气，孢丝在枯叶、土壤里占据整个森林，只在喜不自胜处，露出朵朵颜色不一的胜利菌伞，炫耀胜利者的战绩。默默无闻的苔藓为大地、枯木和巨树披挂上新绿的外衣，随处可见的蕨类以弯曲调皮的新芽和巨扇般妩媚的单叶吸引着过客的目光，时不时停下来，听近处森林里潜滋暗长的声响，远处清脆嘹亮的鸟鸣。

乳白色的浓雾从潮湿的腐殖土下升起，悄无声息地弥漫在跋涉者的四周，湿漉漉的叮咛提醒着脚下小心。一路的攀爬，寻访队伍被拉得越来越长，需要靠长啸和嘶吼相互联系，在大片荨麻草包围下，野生古茶像端坐云端的老者安静地等待客人光临。

云雾缭绕的森林像神奇的魔幻世界，神秘肃穆又奇妙飘逸。在陡峭的斜坡上，野茶粗壮的枝干站得有些歪斜，被苔藓铺满的主干与四周的榕树樟木酷似，不仔细看，认不出它的真容。需两人合抱的野茶主干没有低矮的分枝，想要细看叶片形容，得怀着敬畏之情向上仰望。

野茶属于国家二级保护树种，是上了名录的古树。漫长的岁月中，野生古茶杂长于草木之中，毫不起眼，此时它躯干上挂着铜制的身份牌，被寻访者簇拥环抱，有的还献上了热烈的亲吻。它依旧不卑不亢不喜不悲地在那儿，平静如水，连枝叶都不曾颤动。

想象着古茶开花时的样子，花朵是一串串发自内心的欢笑，结出取悦自己的茶果，又任它们簌簌落下枝头，在寂寞又喧嚣的森林里缓慢生长。从主干上的皱褶沟壑里能看到它不屈不挠的旺盛生命力，在光线昏暗的森林里，它并不是强大的，斜在半坡的姿态甚至透着卑微，但它有独属于自己的精彩和欢愉。

惊扰了半晌，寻访者完成测量记录，热烈地讨论过后，尽兴离开。下山的路并不好走，达成目的的满足、轻松鼓励着寻访者，还有大把时光可以饱览哀牢秘境中的景观。频频回首，这座神奇幽深的森林给人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和梦幻，似乎进去过、抚摸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清楚，什么都带不走，也无法真正意义地了解森林。

人们驯养动物栽培农作物，拉开了农耕时代的序幕，这是人们与动植物之间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上万种类的动植物陆续融入人类生活，进入人们的血液中。野茶的清香甘甜深深镌刻在人们的脑海中，无法忘怀，也是较早被驯养的植物。人工栽培的古茶树在兔街有4140棵，有的已达千年，最年轻的也有上百年，斑驳乌黑的树皮昭示着岁月的痕迹。

彩云之南，南方嘉木在云雾包绕的山间生长，林木葱茏古老，常年气候温和湿润。刚走进半坡村茶山，夹带清新甜味儿的水丝纷纷扬扬地飘落，雾非雾，雨非雨，轻柔细软，像满怀爱意的轻吻。茶树在如此得天独厚的浓情蜜意中怎么能不汤色清朗，甘甜润心，回味无穷呢？

朴实的茶农夫妻热情地迎出来，拿出窖藏一年的古树茶王，就着简单茶具冲泡一壶，满满地斟给客人们。眼前细雨空蒙，青山如黛，一缕茶香入唇入心，莫名感动令人生发出些许感慨。好山好水好人家，徜徉在青翠碧绿的世界，守着半坡古茶，守候一个光明希望。希望的光照耀在茶农心上，脸上的笑意从内心漫溢出来，显得黢黑普通的脸庞光亮闪闪，青春美好。

沐浴和风细雨和日月光华的古茶树生来得天独厚，茶叶品质优良，每年农历二三月间，阴雨天不采的习俗，纯手工加工，使得优质茶叶更为稀缺。人们守着满坡茶园却改变不了贫困事实，直到实施茶叶产业抱团发展，实现茶叶生产规模化、产业化、标准化，达到茶叶产业可持续发展，彻底地改变了茶农的生活面貌。

茶香不仅引来了记者、商人、文化人，还引来了农林专家和博士。半坡茶山有 “千年茶王”的小碑，还有“百名博士古茶园”的大碑。这些元素的加入给传统种茶习俗和制茶工艺带来了新鲜活力，小小茶叶帮助茶农们走上小康道路，身后藏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如今，茶叶收入成为兔街群众增收的重要渠道。

兔街有三家茶叶公司，半坡茶厂、小村茶厂和彝乡茶叶公司。半坡茶厂的主人性情爽朗，早早准备了顶级的明前茶等候嘉宾。开水冲泡，碧绿色的茶汤和扑鼻而来的醇厚香气令众品家舌尖生出津液，嘴里啧啧赞叹。厂房里有新制好装罐的碧螺春，饱过口福的人仍要买上一些新茶，带回去与家人、朋友分享，讲述在茶山与一片树叶结缘的故事。

傍晚时分，沿着一条河去吃饭，七村河是兔街镇的主体河，属于澜沧江水系。由于层峦叠嶂，林草茂盛，雨量充沛，境内有七条箐河和无数山涧溪流。潺潺流淌的小溪大河随处可见，生活在秀美的山水间，人与人相处温和真诚。食材的选择也是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野菜山猪，大麻叶菜、刺甜菜、嫩蕨菜、刺老包、水芹菜，还有刚从大山深处采回来的雨后香蕈……南华的饮食颇为讲究，色香味、荤素搭配，非常爽口好吃。

月亮升起来，在兔街赏月，更加清幽动人。据说， “兔街”的名称与“月亮” “玉兔”也有渊源。月华洒落在进入梦乡的青山、河流之上，清风徐徐，像给这片干净美丽的大地盖上鹅黄的棉被。兔街的前世今生便被人娓娓道来，随着静静流淌的小河，回溯到茶马古道上马铃儿响叮当的时代。

席间等菜上桌的间歇，相邀而来的三位跳菜非遗传承人吹奏起古朴雄浑的长号，敲起锣鼓，将气氛掀至高潮。三位表演者是一位师傅带两个徒弟，师傅脸膛黑红，长得敦实，不过中年；两个徒弟目光羞涩，却自信满满，不疾不徐地演奏，将美景、美食、美乐融为一炉，令人恍若步入仙境，扫除了一切尘世烦愁。

望天坡村的跳菜舞是楚雄州内独有的， “彝族跳菜”于2008年6月被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跳菜舞”最为出名的是南涧县，舞姿令人眼花缭乱，奉盘难度越来越接近杂技，而望天坡村的跳菜则更为古朴简洁，倾向于情感表达联络，或如泣如诉，或喜气洋洋，传承了旧时彝族村寨跳菜的真实意图，逢喜事添乐趣，逢丧事化悲痛。

踏月归来，河水哗哗喧闹，空气里飘荡着愉悦的分子。夜已深了，还有人不想睡去，推窗远眺，或者围着街镇缓步而行。人未走，思念已经开始滋长，月的光华一如寻常温柔平静，仿佛在说，你来或不来，兔街都在这里；你想或不想，兔街都期待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