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瘦铁与桥本关雪的交流研究

浅野泰之｜湖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栗跃崇 译｜信阳师范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

钱瘦铁（1897－1967）通过潘琅圃（1887－1960）与桥本关雪相识，并于1923 年首次访问日本，此后开始与诸多日本文人交流频繁。其中，桥本关雪是促成钱瘦铁访日的至关重要人物。本文将围绕钱瘦铁和桥本关雪的交流展开论述①。

与本论文相关的代表性先行研究，日本方面有柿木原くみ（日语发音：kumi）“钱瘦铁在日本”（《书学书道史论丛》萱原书房，2011 年）、西原大辅《桥本关雪——以中国的自然为师——》（ミネルヴァ书房，2007 年）；中国方面有徐泳霞·张燕飞《桥本关雪的中国情缘》（《美术大观》12 期，2015 年）；美国方面有Aida Yuen Wong 的“A Chinese Seal Carver in Japan: Qian Shoutie and the Literati World of Hashimoto Kansetsu”（《世变·形象·流风：中国近代绘画1796——1949》学术研讨会论文集，财团法人鸿禧艺术文教基金会，2008 年）。另外，藤枝晃《大画家关雪的印癖》（《生诞一〇〇年桥本关雪展》，朝日新闻大阪本社企划部，1984 年）、水野惠《桥本关雪印谱》（东京堂出版，1991 年）从桥本关雪自用印开始论及与钱瘦铁的交流情况。但是，这些先行研究仅仅停留在桥本关雪邀请钱瘦铁访日并入住自家宅邸，以及拜托为其治印等的相关内容。桥本关雪是钱瘦铁与日本文人交流研究中不可缺少的关键人物，但关于二人具体交流情况的研究，目前尚未见到相关的论著。

以下，笔者将以“从与桥本关雪的相遇到钱瘦铁访日时间的确定”“邀请钱瘦铁的理由”“钱瘦铁与桥本关雪的交流”“艺术创作上的影响”四个问题为主，同时结合相关作品资料，展开对二人交流情况的具体论考。

一、从与桥本关雪的相遇到钱瘦铁访日时间的确定

桥本关雪（1883－1945），日本画家，出生于神户，幼名成常，后改名关一。父亲桥本海关是旧明石藩的儒学家，擅长汉学和诗文，桥本关雪的雅号“关雪”是其父所赐。母亲フジ（日语发音：fuji）也爱好书画。祖父桥本文水不仅工书画，且擅长水墨山水，亦喜作俳句。桥本关雪成长于一个汉学氛围浓厚的家庭，自幼就接受到中国文化的熏陶，尤其在汉诗方面成就显著，27岁（1910 年）《关雪诗稿》（私人版）；45岁（1928 年）《续关雪诗稿并南船集》（私人版）；56岁（1939 年）《关雪诗存》（斋藤悳太郎编）先后问世。同时，从《瘦铁印存》（1924 年）、《续关雪诗稿并南船集》汉文序言等，可以看出桥本关雪汉学素养的深厚程度。1895 年（12岁）开始向片冈公旷学习日本画，1903 年（20岁）加入竹内栖凤的竹杖会。此后，其作品多次入选“文展”并获奖。30岁以后，又连续三年以“文展”无审查和特选作品作者身份参展，在画坛上奠定了一定的艺术地位②。

另外，桥本关雪谈到访华经历时说道：“去中国旅行，不过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已。”[1]1331905 年（22岁）桥本关雪受满洲军总司令部委托参加日俄战争，并以进入伪满洲为契机，其一生中曾先后30 多次访问中国。

初次访华的17 年后（1922 年），桥本关雪（40岁）和钱瘦铁（26岁）在上海通过潘琅圃相识。翌年，在桥本关雪的陪同下，钱瘦铁首次访日。关于此次访日时间，《钱瘦铁年表》[2]中并没有记载具体日期。柿木原くみ指出，首次访日即《瘦铁印存》桥本关雪所作序文中的“4 月，初访日本”[3]；西原大辅对钱瘦铁为桥本关雪所刻印章的侧款进行考察，认为钱瘦铁“5 月，来到白沙村庄”［4］。众说不一，尚无定论。但是，笔者认为，如果以钱家藏品为依据是可以界定出钱瘦铁访日时间的。佐证资料有以下三点：

一是俞原为钱瘦铁访日之行所作的饯别作品（图1）。俞原是钱瘦铁的老师，该作品落款“赆瘦铁东行时癸亥花朝逡五日”。癸亥（1923年）花朝（阴历二月中旬左右）五日后，也就是阴历二月二十日前后，此时为阳历的4月上旬。

图1 俞原为钱瘦铁饯别所作（《语霜遗墨》文明书局 1940年）

二是现在可以确认钱瘦铁在日本创作的第一幅作品《仙艳图》（图2），落款为“癸亥三月木佛画于白沙村庄”。癸亥三月于桥本关雪的宅邸－白沙村庄创作完成。根据上段可知，阳历三月时钱瘦铁尚未来到日本，所以《仙艳图》的创作月份被认为是旧历三月（即阳历四月下旬到五月上旬）。

图2 仙艳图 钱瘦铁 私人藏

三是1923 年4 月25 日在京都银阁寺前召开钱瘦铁“篆刻颁布会”。从当时的报道[5]可知，颁布会是在4 月下旬由桥本关雪赞助举行。

根据以上三点，可以界定出钱瘦铁抵达日本的时间当在1923 年阳历4 月上旬至25 日之间，时间范围与其他研究者相比得以进一步缩小。

另外，能够证明钱瘦铁这一时期在日本停留的资料还有《七言绝句诗》（图3），落款为“昭阳大渊献之岁，端午后一日，随桥公关雪舟游保津川，口占录呈”。从落款中昭阳大渊献（癸亥·1923 年）的端午后一日（6 月19 日），可知该诗为钱瘦铁与桥本关雪舟游京都保津川时即兴所咏。同年6 月，桥本关雪《关雪先生癸亥画集》（图4）出版之际，书名由钱瘦铁以篆书题写而成。这些都是能够证明1923 年钱瘦铁在日本相关活动的资料，可以看出桥本关雪很早就开始赏识和推崇钱瘦铁的态度。

图4 关雪先生癸亥画集 （高岛屋吴服店美术部 1923年）

二、邀请钱瘦铁的缘由

笔者通过资料佐证，将钱瘦铁抵达日本的时间问题在一定程度上缩小了范围。然而桥本关雪为什么要邀请钱瘦铁访日呢？关于这一点，桥本关雪也没有给予过明确说明。桥本关雪在聘请钱瘦铁访日当年发表过的《往事琐忆》中写道：“今夏与从中国来的篆刻家同路，主要是打算刻治去年在中国寻求到的大量印材。”[6]依此来看，他主要目的似乎是希望请中国的某一位篆刻家刻印。对于钱瘦铁的绘画、篆刻，桥本关雪在钱瘦铁访日第二年出版的《瘦铁印存》序文中写道：“今看其画俊逸清秀，深得古人之旨，其刻又必高雅可知也。”[7]桥本关雪对时年27岁的钱瘦铁给予如此之高的评价，大概是很早就发现了他的才华。之后，桥本关雪有说过：“吴昌硕、王一亭、俞语霜去世后的今天，我认为在不久的将来，能够执掌上海画坛的当属钱瘦铁。”[8]此外，他还说：“在中国，清朝中期以后不存在具有画家风度的画家——但钱瘦铁不同，其综合素养之高与年龄不匹配（年轻），并且对工作极具激情。”[9]47包含钱瘦铁对待艺术的态度在内，桥本关雪始终给予其至高无上的评价。

就像桥本关雪自己所说的那样，“即使去了中国，从内心也不太愿意主动与别人交往”[10]，他好像不喜欢结交朋友[11]。但是，桥本关雪的女儿高折妙子说：“钱先生之所以来访日本，是因为先父关雪在多次造访中国的期间常常与钱先生会晤，并被其人格魅力所吸引，故此推荐他来日本，这才千里迢迢相伴来到京都的父亲家。”[12]208此外，桥本关雪的长子桥本节哉也说过：“笑容满面，平易近人。”[13]2“在他所有的作品中都能看到那种难得的豁达性格，令人欣喜。”[13]3等等。从桥本关雪周围人的回忆来看，除了篆刻、绘画的高超技艺，钱瘦铁还有着极高的人格魅力。

由上述内容可知，桥本关雪本人虽然没有明确说明邀请钱瘦铁的理由，但通过文献资料佐证，足以看出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桥本关雪对钱瘦铁人品和才能的肯定。另一方面，就如桥本归一对于祖父桥本关雪的记述一样：“关雪虽然缺乏对家人的关爱，但无法否认他是一位非常具有爱心的人。（中略）一生中，如果身边没有小动物的陪伴就会显得很是失落。”[14]5桥本关雪幼年时期，母亲就离开了，祖母和妹妹也很早离世，故此终生都带着些许的“寂寞感”。桥本关雪自己也说到：“我想表明，在自己内心深处所谓的亲友，大多数正是那些基本没有交际的外国人。”[6]从这句话的意思来看，桥本关雪大概是希望身边有个能够毫无顾虑地进行交谈的外国朋友吧。

三、钱瘦铁与桥本关雪的交流

接下来，将依照时间顺序来考察钱瘦铁和桥本关雪之间的主要交流情况。（见附表③）

从1922 年至1945 年，桥本关雪和钱瘦铁的交流长达24 年。正如前文所述，二人间的交流涉及诸多方面。笔者将从钱瘦铁所刻桥本关雪自用印，颁布会·个展的赞助，诗书画的交流，钱瘦铁题签和《桥本关雪先生略传》四个方面展开论述。

（1）钱瘦铁所刻桥本关雪自用印

关于钱瘦铁为桥本关雪刻印数量的问题，有桥本归一66 枚说[15]，藤枝晃60 枚说[16]，水野惠57 枚说[17]，Aida Yuen Wong 根据味冈义人的统计为100 枚[18]等，不仅众说不一，而且印文内容也没有明确记述。但是，桥本关雪拥有印章390 余枚[19]，可以说约四分之一是钱瘦铁所刻。印文内容丰富，涉及姓名、雅号、斋号等。最早期的印章是二人相遇的1922 年秋所刻“书研家风”印。关于印章年代问题，桥本归一说1921 年左右20 多岁和昭和以后40岁左右的作品相对较多[14]7。以时间推算，应该在钱瘦铁初到日本和在日本被捕之前的这两个阶段所刻。事实上，据高折妙子回忆，钱瘦铁在抵达京都之后“总是伏身在堆满各种印材的大桌子上，专心地在其中的一个印材上面雕刻着什么”[12]208。由此可以想象，钱瘦铁在来日之初刻了很多印章。根据桥本关雪的女儿高折妙子所述，1923 年6 月，钱瘦铁在首次来日期间，还将“妙子”的小印章作为礼物送给了自己[12]209。

（2）颁布会·个展的赞助

桥本关雪向周围的人们推荐钱瘦铁的印章[6]，使钱瘦铁的艺术名声广为人知。在钱瘦铁抵达日本不久的1923 年4 月25 日，于京都银阁寺前举办了“篆刻颁布会”。

钱瘦钱④篆刻颁布会

被称为与吴苦铁（昌硕）和冰铁同时鼎足江南的钱瘦铁在桥本关雪的陪伴下抵达日本。借此机会，桥本关雪在京都银阁寺前分享能篆刻擅绘画的钱瘦铁作品。

◇石印：一字，白文一日元，朱文两日元（象牙、竹、木同价）

◇铜印：一字，白文三日元，朱文六日元（玉、水晶价格为铜印的一倍，朱文加半日元）[5]

另外，1925 年10 月桥本关雪等人倡导举办“钱瘦铁雅印会”。据资料记载，当时除篆刻之外，现场书画挥毫（或作品预定）也是其中一个环节[20]。同年12 月，桥本关雪等人在《中央美术》杂志上发布“钱瘦铁氏篆刻颁布会”[21]。就这样，桥本关雪在钱瘦铁来日本的第二、三年里通过颁布会的形式向周围的人推荐钱氏艺术。在日本画坛具有一定地位的桥本关雪，通过积极举办颁布会的方式推荐钱瘦铁，这对钱瘦铁艺术在日本的传播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从润格情况来看，1925 年10 月“钱瘦铁雅印会”之际：“石印、象牙印、木印均为白文一字三日元、二字五元、四字十元，朱文一字四元、二字八元、四字十五元，铜印为一倍价格（极细字或二寸以上亦同）。”另外，会津八一在1929 年9 月3 日致吉江乔松书信中关于钱瘦铁印章的价格写道：“一字白文三元，朱文四元”[22]；1935 年1 月14 日致丹吴康平的书信中写道：“游印皆为一颗一四五元至二十元位⑤。”[23]与当时其他中国篆刻家在日本的润格相比，例如1938 年齐白石的印章“印材外一字十元”[24]，虽然不能一概地认为钱瘦铁的润格比齐白石低，但充分反映了当时钱瘦铁印章在日本市场上的价格情况⑥。

接下来讨论钱瘦铁的个展情况。管见所及，在桥本关雪及其他赞助者们帮助下举办的钱瘦铁个展共有五次，分别为1923年二次、1929 年二次、1931 年一次。

1923 年，在桥本关雪赞助下，钱瘦铁首次在京都（第一次）、明石（第二次）举办书画篆刻个展。这两次展览仅见“钱瘦铁年表”，详细情况不明。

1929 年春，在桥本关雪、谷崎润一郎等人赞助下，钱瘦铁分别于东京、大阪举办个展，是为第三次。关于该展览，泽村幸夫说:“去年春，在大阪举办个人展览时，与谷崎润一郎先生一起成为钱先生的赞助团成员。”[9]48由此可知，泽村幸夫也是赞助者之一。除此之外，关于该展览的详细情况不明。

1929 年9 月1 日至5 日，钱瘦铁于上野松坂屋的画廊举办在日本的第四次个人展览[25]。除桥本关雪外，油画家小杉放菴（1881－1964）、美术学家山中兰径（1883－1975）等人也出现在联名赞助者名单中。《文艺时报》[26]有报道说，此次展出的作品有很多是钱瘦铁以黄山意趣为基础创作所得。

1931 年7 月11 日至12 日，在资生堂展厅举办“钱瘦铁氏小品画及篆刻游印展览会”是为第五次。作为赞助者，除桥本关雪之外，还有外狩显章（美术评论家，1893－1944）、小川芋钱（日本画画家，1868－1938）、奥村久朗（实业家，1868－1933）、汪荣宝（中国政治家，1878－1933）、河井荃庐（篆刻家，1871－1945）、龟岛广吉（三井银行董事，1867－？）、高草平助（虫明烧陶瓷研究专家，生卒年不详）、高嶋菊次郎（实业家，1875－1969）、土屋计左右（三井银行，1888－1973），矢部滋（生卒年不详）、山中兰径、正木直彦（美术教育家、官僚，1862－1940）、小杉放菴、会津八一（美术史学家）、白根松介（政治家，1886－1983）、森田恒友（画家，1881－1933）、关屋贞三郎（政治家，1875－1950）共计18 名[27]。可见，钱瘦铁除了日本画家之外，还与政治家、实业家等众多日本文化及政界名流有所交往。另，钱瘦铁除在日本举办个展外，还积极参与中日共同举办的展览会和书画团体活动[28]36-46。

此外，桥本关雪逝世后，其子桥本节哉继承父亲遗志，在京都为钱瘦铁举办“瘦铁书额颁布会”。

总而言之，桥本关雪作为钱瘦铁的赞助人，为推广钱瘦铁的艺术，举办多场颁布会、展览会。正是通过这些活动，钱瘦铁结识了诸多日本文化人。

（3）诗书画的交流

钱瘦铁和桥本关雪皆精通诗书画，这一点集中体现在相关的作品中。目前为止，可以确认为二人合作的书画作品有12 幅⑦，并且呈现出以下两个特征：

第一，桥本关雪说:“我自身而言，可能更多的是直截了当地书写年月日。”[1]32512 幅作品中，落款处记明年月日的作品仅有四幅（1923 年两幅，1926 年两幅），其余都没有标明日期。二人第一次合作作品是1923 年的《白描观音像》[29]，钱瘦铁绘制观音像，桥本关雪题跋。落款处钱瘦铁题写“昭阳大渊献之年四月维夏”，桥本关雪题写“关雪识于白沙村庄”。由此可知，该作品是昭阳大渊献（癸亥·1923 年）4 月在白沙村庄完成。另外，1926 年以后的合作作品未注明日期。这或许是因为钱瘦铁和桥本关雪在交流初期，作为特殊的纪念而特意记录了时间，但伴随此后常态化的合作，作品上自然也就不再记录时间了吧。

第二，除其中一幅作品外，其余作品均为桥本关雪题跋，由此来看，两人的合作作品基本上都是由桥本一人题跋，或者是两人皆有题跋，钱瘦铁一人题跋的作品很少，例如《观瀑图合作》《山水人物合作》。另外，虽然具体作品尚且不明，但《关雪诗存》中“金泽客舍。中村魁车来访。席间同瘦铁作画。余书其余白。（后略）”[30]的题诗内容却是可以确认的。但是，《牧牛图合作》（图5）上仅有钱瘦铁一人题写“关雪、瘦铁合作于淞滨”。就像桥本关雪所说的那样，“在画面上题诗时，尤其不能将诗与画面分开考虑。不仅是诗，落款和钤印都是画面的构成部分之一，是韵律的延续”[1]308他对题跋抱有强烈的执着情结。因为桥本关雪认为，合作作品也需要对诗书画印的位置经营进行综合考量，所以二人的合作就好像是在桥本关雪主导下进行的。此外，在对作品进行调查的过程中，包括桥本关雪和钱瘦铁在内的多人合作《花影鼠趣图》作品也得以确认。桥本关雪访问上海时，钱瘦铁主办欢迎会，同时举办多人合作的创作会[31]等，合作书画作品的活动频繁进行。

图5 牧牛图合作 钱瘦铁 桥本关雪 私人藏

接下来，进入对诗的交流面进行考察。1923 年，桥本关雪与钱瘦铁等人同游杭州时有“钱君吟舟过黄叶村，我和家在白花坞”[1]259的和诗对答。

另外，还有桥本关雪赠送给钱瘦铁夫人张珊女士的《为钱夫人作墨梅图》（图6）传世。通过咨询收藏者钱维多先生得知，钱维多先生的父亲钱大礼先生（1927－2016，钱瘦铁的侄子）生前对于该作品的由来曾经说过：“大概是1942－1944 年之间，更准确一些应该是1943 年，桥本关雪先生来过上海的钱家，酒足饭饱之余，在装裱好的空白宣纸上绘制而成。但当时并没有钤印，现在画面上所见到的印章，是数年后用钱瘦铁的印章钤盖上去的。”⑧这是能够证明钱瘦铁宴请桥本关雪、家族间交往的作品。作品中的诗有收录在《关雪诗存》中，题目为《题北京客舍壁》：

图6 为钱夫人作 墨梅图 桥本关雪 私人藏

饮酒且忧国，对花方感时。

春风伤白发，狂唱少年诗。

从这首诗的内容，能够看出桥本关雪当时的心情。可以想象，桥本关雪在钱家与好友对饮、心情既欢快又惆怅的情景。该作品创作于1943年，当时上海被日军占领，抗日运动越发激烈。在此背景下，桥本关雪为迷雾重重的国家命运担忧，更为自己年事已高、不知将来何时才能再与钱瘦铁重逢而惆怅。这首诗，正是桥本关雪为排解这种忧虑而创作的吧。那么，桥本关雪为什么要把这幅作品送给钱夫人呢？或许是为了直接表达对钱夫人丰盛料理款待的谢意。从当时桥本关雪没有带自己的印章这一点来看，应该是借着酒意的乘兴之作吧。结果，这一年之后桥本关雪再也没有来过中国访问。

文墨的交流，只有在精通诗书画的人之间才能进行。留存下来的作品，正是两人友谊的最好证明。

（4）钱瘦铁题签和《桥本关雪先生略传》

钱瘦铁不仅为桥本关雪刻印，还为其画集、书籍等挥毫题签。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桥本关雪旧藏梅清·梅翀《山水合册》和石涛《杜甫诗意册》的题签。对于这两件珍贵的藏品，桥本关雪并没有亲自题字，而是委托钱瘦铁书写，这不仅是对钱瘦铁的信任，更是对其书法最高评价的一种体现吧。

最后，一起来分析钱瘦铁的《桥本关雪先生略传》。1928 年4 月，桥本关雪在上海日本人俱乐部举办个展⑨。与此相关，4 月6 日的《上海漫画》上登载有《桥本关雪先生画展特刊》，特辑中可见钱瘦铁《桥本关雪先生略传》以及刘海粟等人撰写的关于介绍桥本关雪的内容。桥本关雪直接提到钱瘦铁的文章有数篇之多，例如钱瘦铁的印谱《序文》等。但是，钱瘦铁直接提到桥本关雪的文章，除去作品评论内容，仅有《桥本关雪先生略传》。文中记载了桥本关雪的简介和对其诗、绘画的评价，以及二人相识近十年间的相关事情等。在此，对于桥本关雪诗作和为人的记载部分尤其值得关注。就如钱瘦铁所说，“以诗名于时，兴酣落笔如风雨骤至，不拘拘格律而自得唐贤三昧”[32]，他对桥本关雪的诗作给予极高的评价。关于桥本关雪的为人，钱瘦铁有写道：“放歌长啸，以抒奇气，暇辄解衣磅礴，具晋人风着。”[32]在钱瘦铁的眼中，桥本关雪似乎是一位豪放不羁之人。这样的略传，如果不是在真正了解桥本关雪的基础上，是无法撰写的。特别是对其诗的评价，正是因为经常与桥本关雪进行书画合作，钱瘦铁才能感同身受，作出发自真情实感的评价。

四、艺术创作上的影响

关于钱瘦铁的绘画，从其《秋山访碑图》等画作中可以明显感受到石涛画风的影响。能够将钱瘦铁与石涛直接联系起来的，有桥本关雪所著《石涛》（中央美术社，1930 年）题字以及钱瘦铁参与策划的《书菀》杂志⑩《编集后记》内容:“很快，钱瘦铁就会拿出渊博的知识，专门为本杂志撰写一些介绍石涛和尚画法的文章。”[33]虽然讲到准备刊载钱瘦铁撰写的与石涛相关的文章，但最终未能刊出[28]49。因此，也就看不到钱瘦铁关于石涛的论述。那么，为什么钱瘦铁会受到石涛的影响呢？正如《展览会记》所述：“对于石涛画风的追求，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而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受关雪先生的影响很大。”[34]大概是受到喜欢石涛的桥本关雪之影响吧。例如，钱瘦铁《小鸟石榴》（图7）落款处有“以石涛画法图之”，虽然是拟石涛的画法而成，但淡淡的色彩却明显是受到桥本关雪的影响。在借鉴石涛画风的同时，也从桥本关雪那里吸取了日本画风，即中国画和日本画的融合创作。这或许可以说是钱瘦铁与桥本关雪长期交往后呈现出的绘画新风貌。

图7 小鸟石榴 钱瘦铁 私人藏

此外，钱瘦铁和桥本关雪不仅仅局限于朋友间文墨层面的交流，还可以窥见二人间师徒关系的一面。泽村幸夫说:“我在一旁曾经多次听到关雪先生告诫（钱瘦铁）道‘要好好学呀’。” 如上所述，可以侧面佐证二人师徒关系的一面。

结论

钱瘦铁和桥本关雪的交流，在民国时期中日艺术交流方面的研究中具有典型的代表性。本论文以当时发行的报纸、杂志、作品资料为主要文献基础，对钱瘦铁和桥本关雪的交流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考察。

从1922 年到1945 年，钱瘦铁和桥本关雪几乎每年都存在不同形式的交流。首先，关于1923 年钱瘦铁第一次访日的时间，通过笔者的论证将时间范围进一步缩小。对于桥本关雪邀请钱瘦铁赴日的缘由，笔者推定是因为桥本关雪独具慧眼，很早就发现了钱瘦铁的艺术才能，并且被其人格魅力深深吸引。另外，在二人的艺术交流方面，桥本关雪作为钱瘦铁的赞助者，为推广钱瘦铁的艺术，举办诸多的颁布会、展览会，充当并担任钱瘦铁艺术推广的主要角色。同时，由于钱瘦铁和桥本关雪都精通诗书画，所以经常进行书画合作，可以从大量的存世作品中看到他们合作交流的轨迹。

（鸣谢：笔者在撰写本文期间，得到钱晟女士、钱维多先生大力支持并提供珍贵的家藏资料，在此深表感谢。）

附表 钱瘦铁与桥本关雪交流年谱及相关作品

注释：

①译者注：为避免造成异议，文中所涉及的部分人名、出版社名等日文固有名词，将加入汉语音译或不作译释。

② 关于桥本关雪的生平，主要参照以下资料：1.桥本关雪著、桥本节哉编：《白沙村人随笔》中央公论社，1957年；2.《墨美》第256号，墨美社，1975年；3.《没后五〇年记念桥本关雪展》朝日新闻社，1994年；4.西原大辅：《桥本关雪——以中国的自然为师——》ミネルヴァ书房，2007年。

③表格内容是笔者根据下列资料整理而成。此外，所谓关联作品一栏，即钱瘦铁在白沙村庄创作，或与桥本关雪合作完成并明确记载创作地点或年份的作品。【日本】《关雪先生癸亥画集》高岛屋吴服店美术部，1923年。《读卖新闻》1923年4月25日早报。“美术界消息”《中央美术》第十一卷第十一号，1925年。《读卖新闻》1925年10月21日早报。桥本关雪：“身边杂记四——最近中国记游——”《美的国度》第二卷第十二号，1926年。《东京日日新闻》1926年6月23日。《朝日新闻》1929年9月6日东京早报。《艺术》第十二卷第十五号，1934年。《国画月刊》第一卷第八期，1935年。《新潟新闻》1936年11月7日晚报。《朝日新闻》1943年5月20日早报。桥本关雪著·桥本节哉编《白沙村人随笔》中央公论社，1957年。《生诞一〇〇年桥本关雪展》朝日新闻大阪本社企划部，1984年。“没后五〇年纪念桥本关雪展”朝日新闻社，1994年。《桥本关雪·钱瘦铁交流回顾展》“桥本关雪·钱瘦铁交流展”实行委员会，1994年。鹤田武良：“研究资料公刊《日华（中日）绘画联合展览会出品目录》——近百年来中国绘画史研究七（续）——”《美术研究》384号，2004年。西原大辅《桥本关雪——以中国的自然为师——》ミネルヴァ书房，2007年。大阪市立美术馆·涩谷区立松涛美术馆“上海——近代美术——”美术馆联络协议会，2007年。堀川英嗣、浅野泰之、段毅琳：“关于钱瘦铁与日本文化人的交流——以1922至1949年为中心——（上）”《公益财团法人 日本习字教育财团学术研究助成成果论文集》六号，2021年。http://www.hakusasonso.jp/collection/sentenses/－vol1.html。https://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159551375/。https://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159551363/。【中国】《申报》1924年4月14日。《申报》1925年9月26日。《申报》1926年11月18日。《上海漫画》1928年4月6日。《申报》1929年12月13日。《申报》1929年12月25日。《申报》1943年6月15日。《申报》1945年3月20日。王中秀编著《王一亭年谱长编》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薛晔、钱晟（编）《铁骨丹青 钱瘦铁纪念文集》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9年。

④ 此处“钱”字应为“铁”字之误。

⑤ “位”是“左右”的意思。即：游印皆为一颗一四五元至二十元左右。

⑥ 译者注：文中所出现的“元”，皆为日元。

⑦ 详参如下：1.《桥本关雪·钱瘦铁交流回顾展》“桥本关雪·钱瘦铁交流回顾展”实行委员会，1994年。2.《中国嘉德·嘉德四季二〇〇五拍卖会（中国书画二）》中国嘉德拍卖，2005年。3.大阪市立美术馆·涩谷区立松涛美术馆《上海——近代的美术——》美术馆连络协议会，2007年。4.《北京永乐·二〇〇七年中国现代书画》北京永乐拍卖，2007年。5.《诚轩·2017年春季拍卖会（中国书画（一）》北京诚轩拍卖，2017年。6.《西泠印社·二〇一七年秋拍卖会（从国立艺专到中国美院——“国”“美”九十年纪念）》西泠印社拍卖，2017年。7.《中鸿信·二〇一八年秋拍卖会》中鸿信拍卖，2018年。8.《解衣磅礴——钱瘦铁 桥本关雪交流回顾展》浙江美术馆，2020年。

⑧ 2020年4月4日，钱维多先生通过微信给予笔者咨询问题的回复内容。

⑨ 1928年3月31日《申报》报道桥本关雪预定将于4月4日抵达上海。4月7日《时报》报道，展览会30件展出作品全部售出。由此可见，这在上海是件备受瞩目的事情。

⑩ 在1937年至1941年间，钱瘦铁是唯一一位担任书法专业杂志《书菀》“顾问及客员”的中国人。该杂志刊登与钱瘦铁相关的报道有三个：采访报道、收藏品、篆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