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亦晨
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并不寒冷的冬天。
我和爸妈踩着一层薄薄的雪回到老家。山里路窄,蜿蜒的小径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泥脚印,路的两旁是被太阳斜斜地晒着的干枯的草,风吹过时带着一股灰尘的味道。
绕过一排成片的低矮房屋,我闻到一股冬天特有的腊肉香。屋子前面的空地上晃悠悠地支起两组交叉的小树干,顶上用结实的绳搭出一个简易的顶。顶下用小细线吊着一根根红润的香肠和腊肉,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她坐在顶下,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红棉袄,正煞有介事地坐在一把竹藤编的四方凳上,两手攥着一根细竹竿,另一端系着红得刺眼的塑料袋。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起孙悟空被二郎神追赶时变成的那座土地庙,这竹竿和塑料袋便是他那藏不住的尾巴变作的旗杆。
爸妈进了堂屋,我在她身边寻了一块稍微干净的地方,蹲下身子让自己和她的视线平齐。然后,我像大人哄小孩子那样捏起嗓子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抿了抿嘴巴。然后用竹竿在空中画着“8”字,红色塑料袋被空气灌满,发出簌簌的响声。
我这才注意到四周的嗡嗡声,和时不时停在腊肉上的小黑点。
我伸出手,她把手里的竹竿递给我,我学着她的样子,在空中也画起了“8”字。她显得很开心,把小手揣回兜里,在凳子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你今年多大啦?寒假作业写完了吗?”一想到放假期间还要写令人头痛的作业,我忍不住想问问她作业完成的情况。
她还是没有回答我,只是盯着我的额头出神。我只好拿出书本赶作业,她却对我的书包和里面的学习用具很感兴趣,仿佛没见过似的,这让我不免心生疑惑。
傍晚,我和家人围着烧炭的火盆取暖,奶奶不时用火钳翻动着盆底烧得发白的炭。我望着盆底重新窜起的蓝色火苗,忍不住问奶奶,白天我看见的小姑娘是谁,从哪来。
奶奶叹了口气说:“这丫头是隔壁村的,她妈怀她的时候发了烧,她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奶奶放下火钳,把手放在炭盆上暖了暖,然后接着说,“现在她爸妈都出去打工了,把她留给老人带,但老人只能管她吃饱穿暖,村里也没小孩愿意和她玩,她只能在场子里晒晒太阳,逗逗闷。”
听着这些,我想起白天问她的话,觉得心里闷闷的,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后面幾天,我查找各种资料研究农村聋哑儿童的入学途径,也找到村干部反映了她的情况。经过我的不断游说,最终村里答应帮她联系可接收的学校。
乡下的日子转瞬即逝,回程的这天,爸妈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在前面走,我沿着他们的脚印默默跟在后面。突然,我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一下,转过身我看到小小的她正仰着头望着我,同时把两只攥满花生的手塞进了我的口袋里。她的小手被冻得冰凉,但带给我的温暖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又是一年冬天,在老家吃年夜饭时,家人们围坐在一起,桌上是沸腾的火锅、腊肉香肠和各种美味佳肴。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里,我却突然想到了她:你现在在哪里呢?此时是否和我一样有家人的陪伴?在学校是否结识了新朋友?希望还有机会能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