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宇茜
江南多山,也多水,野外的水域旁常伴有芦苇生长。
老家附近散落着许多芦苇丛,我无数次走过那些瑟瑟摇动的芦花,但从未投去停留的目光。它们如此平凡,没有经济作物和粮食作物的赫赫有名,也不如野花缤纷夺目,给人的观感就像一种大型野草,只不过它们幸运地拥有自己的名字。
借芦苇的摆动,我们才认识风。我常常借着芦苇丛拍摄夕阳、捕捉风。芦秆分割太阳,让画面显出层次,却不喧宾夺主。在乡下景观里,芦苇似乎总作为其他事物的载体而存在,作为纯天然的背景板,色调朴素,轮廓模糊,无言地高耸着,摆动着万千根穗子,映衬着赤红的夕阳和疾驰的风。芦苇就是这样一种植物,没有自己的主体性和鲜明干脆的性格。
我本是这么认为的。那天我们全家散步,我掰断了一根芦苇当作“宝剑”挥舞,回家后就丢在客厅一角。几天后,我突然又发现了它——因为它和我们的客厅如此不协调,如同一身葛布的古代农夫被硬生生塞进现代的黑西装里,风和尘土的气息在现代香水里凝结并退居一隅。我拿起那根芦苇的瞬间,隐约窥见了什么……
芦苇在中国文化里并非热门意象,“蒹葭苍苍”是背景板,纵有“妾当作蒲苇”,也是“便作旦夕间”,难受器重。然而,受文人的青睞也并非总是好事,如逢年过节,裹着红丝带的富贵竹在花鸟市场上待价而沽,竹皮水滑油绿,美则美矣,但我每每经过,总觉得心头一堵,常会想起余秋雨在《西湖梦》中写的:“天大的才华和郁愤,最后都化作供后人游玩的景点。景点,景点,总是景点。”
没有灵性的植物当然是没有风骨一说的,但当翠绿的叶子喜笑颜开时,还是会让人不由得想到“驯化”一类的词。而手中这枝芦苇粗糙的表皮摩挲着我的掌心,像是在倾诉:“我应该回去了。”
那一刻我犹如受到一种久远的召唤,不由自主地迈出步子,走向门外的辽阔田野。乡下的天空寥廓无垠,碎云在天边沉静。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如此,芦苇没有被驯化,它始终属于本真的自我。我把芦苇掷了出去,它飞得很远,落地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后来有一次,在烦扰满心时,我戴着耳机跑进芦苇丛里站着,毛茸茸的穗子在我头顶招摇,风过时芦花瑟瑟,飘在我的脸上。我听完了几首歌,即使不刻意追寻某些意义,站在这些脆弱却坚韧、朴素却崇高的存在中间,觉得自己也成了会思考的芦苇,中正、平和、不迎合。
等我离开那片芦苇,卷子上又会出现几行字。笔会被放下,明天的衣服会被收拾好。月亮落下,太阳升起,这世上还有一些渺小的生灵,在风中继续它们自己的行程。
(指导教师:庞加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