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笔闲弹“火”与“活”

一

“火”与“活”这两个字，可谓天造地设。

火是自然元素，如“天火”“地火”以及“山火”等，可火之于人类，又绝对不是自然元素。火表现的是光和热，联结的是生与死，它带来多少让人崇敬膜拜的狂喜，也同时带来多少让人震惊匍匐的恐惧。其发生之气势排山倒海，其温度之宜人暖意洋洋，其形状之绚烂如梦似幻，于是，火就被凝望、颂扬、美化、神化。

古希臘火神是赫菲斯托斯，长相丑陋，经历曲折；古印度的火神叫阿耆尼，是吠陀教与印度教中最重要之神，三头七臂，十方皆面，能破除黑暗、烧尽不洁；中国上古神话中的火神，是炎帝的后人祝融，他性烈如火、力大无穷，打败水神共工，导致其“怒触不周山”而引发滔天洪水。

中国老百姓最喜欢的火神，是端坐烟熏火燎的灶间，一脸憨笑且最易哄骗的“灶王爷”。“火”就在“活”中，没有火的地球是酷寒之地狱。

试想，北风怒号，暴雨如鞭，寒霜凄凄，飞雪绵绵，我们栖身于树巅的先祖，该如何熬到阳光普照的春天？阴风阵阵，石壁潮潮，闷湿难忍，辗转无眠，我们寄居于洞穴的先祖，该怎样度过寒冷彻骨的长夜？直到有一天，赤焰铺天，野火奔腾，大地颤抖，山峦崩摧，野兽震恐，生灵涂炭，“火”降临人间。孰料宇宙大灾难，反成生命大嬗变！我们智慧的祖先，从此学会了驭火之术，击燧钻木，与火相伴，驱逐野兽，照明取暖，烘干衣物，烹煮羹汤，直至放火烧荒，刀耕火种。

“火”带给我们的，不仅是美好生活，更是昌明文化。

二

“火”一经与“活”结合，便再不可分。自古以来，有多少“火”的颂歌，“火”与“活”一直诗意联姻。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此“火”虽是大火星，可终究还有“火”名，“流火”之后，天气渐凉；颜真卿的“三更灯火”，孤独寂寞，陪伴了多少个勤学少年；杜子美的“春夜船火”，摇曳微弱，闪烁风中，刺破了唐代浓重的乌云；在姑苏城外寒山寺旁，陪伴落第举子张继的，是漫天寒霜里昏昏欲睡的“渔火”；密云欲雪寒意逼人的黄昏，让香山居士白乐天身心俱暖的，不仅是兄弟之情、知己之意，更有绿蚁新酒红泥炉火；即使是桀骜不驯的野火，在疯狂肆虐大地之后，待来年春天，风一吹、雨一洒，漫山遍野的如茵翠绿又会蔓延到地角天边。

诗的王朝逝去，无数的诗人依然对“火”一往情深。

三

当然，如果不加约束肆意而为，这带来美好生活的火，也会给人类带来伤害与毁灭。

它曾烧死忠心耿耿的介子推，它曾烧光引发争议被指异端邪说的书籍，它曾烧毁美轮美奂的宫殿，它甚至还曾想烧掉人们的认知——1600年，布鲁诺被宗教裁判所烧死在意大利首都罗马鲜花广场。

真实空间之火，让我们热爱崇拜，也震惊羞愧。进入互联网时代，在虚拟空间里，“火”以另一种方式出现。网络更像无边而茂密的茅草地，一旦着“火”，迅即燎原。反之，网络世界一旦“不火”，则地冻天寒，结局又远比现实世界残酷。于是，网络世界如何聚焦引流，怎样长“火”不衰，就成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为了生存，种种恶俗随之而生：言过其实的陈述，曲意误导的标题，无中生有的诽谤，故作暧昧的挑逗……各种毫无底线的炒作方式可谓层出不穷，游走于公序良俗与法律红线的边缘。

其实网络不是真空，虚拟也如现实，终究还是要走正道，依靠人文精神、专业实力、产品质量、优质服务生存，“虚火”“邪火”终将烧毁自己。

古往今来，这亦真亦幻的时空里，仍有神妙之“火”让人感叹唏嘘。

施耐庵笔下的山神庙，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那个彤云密布的苍穹，那阵阵“刮刮杂杂”的风，那声声“必必剥剥”的火，白雪皑皑，荒凉破败，林冲于疾风暴雪中手刃奸贼。大背景，大烘托，大气概，大英雄！

金庸小说的冰火岛。苍松翠柏高大异常，奇花异树中土所无。熊洞之中，花香流动，火光映壁，江湖儿女张翠山、殷素素终成眷属。水有了，火有了；命有了，爱有了；孩子有了，未来也有了。谁承想，婴儿的啼哭竟唤醒了“金毛狮王”谢逊的良知。

四

这个世界缺了火，动物大概依然能“活”，而人类缺了火则“活不好”甚至“活不了”。据学者考证，火让人类脑容量增加，牙齿变小，脸形俊俏，肠胃缩小，体毛减退，智商提高。我们可以说，如果没有火而能够繁衍至今的人种，那一定不是现代的我们。

远古“火”起来才能活下去；当下“火”起来才能活得好。热爱自然之火，是人类演化历程决定的；希望自己能“火”，说明人类对火的热爱，早已经融入了基因。

“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中，滋养生命的是水，可维持生命的是火。莫文蔚翻唱威廉·巴特勒·叶芝的诗歌——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

……

当你老了，眼眉低垂，灯火昏黄不定

风吹过来，你的消息，这就是我心里的歌

……

多好的象征啊！“炉火”“灯火”熄了，生命自然也就完结了。

可当我们还健在，怎么才能让自己“火”起来，“活”得更好呢？要如火一样明亮灿然，要同火一样活力四射，要跟火一样慷慨奉献。无意间，我看见了林觉民的《与妻书》，仿佛看见黄花岗的烈火硝烟，看见那一群涅槃重生的凤凰，翱翔在我们看不见的天空。

汪啸波：浙江省杭州英特外国语学校副督学、顾问，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首批“领军”名师工作室主持人，浙江省特级教师，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兼职教授，浙江省青少年舆情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