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质正念对中职生社交焦虑的影响：一个链式中介模型

赵小云，张远美，陈孔琴

（1.淮北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2.淮安经济开发区 开明中学，江苏 淮安 223005）

一、问题的提出

社交焦虑（Social anxiety)，又称社交恐惧，是指个体在一种或多种社交环境中产生的持久的、不合理的、强烈的惧怕体验和回避行为[1]。研究发现，社交焦虑在中职生群体中普遍存在[2]。中职生作为学生中的一种特殊群体，大部分中职生由于中考成绩不理想不能进入普通高中，而被迫选择中职学校，他们一方面受父母、老师关注的程度较低，在人际关系方面缺乏有效的指导，另一方面又因为自身学历低，在求职中遭受的社会偏见和歧视更大，在人际交往过程中更容易产生自卑和焦虑等负面情绪，以上原因致使他们在社交场合不敢主动社交，害怕应对社交，甚至回避社交行为[3]。中职生作为未来产业的主要技术型人才，若他们深陷社交焦虑的折磨中，不仅会导致人际关系紧张，难以建立和维持健康的社会关系，还会影响其身心健康发展，如产生习得性无助、抑郁等心理问题[4]。探究中职生社交焦虑的形成机制对促进中职学生的心理健康发展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

社交焦虑受到各种内外因素的影响，其中，特质正念是影响社交焦虑的重要因素之一[5]。特质正念作为积极心理学的重要概念之一，是指个体关注并意识到当前正在发生的事情的能力，并且不加以判断地接受所观察到的事件和经历，其中也包括一些不愉快的感觉或想法[6]。研究发现，持续的正念训练可以改善个体的心理健康和提高幸福感，减少焦虑，抑郁和压力等负性情绪[7]。社交焦虑的个体在社交情境中，注意力会被过多地分配给消极信息，导致他们忽略社交情境中的积极信息，从而产生焦虑情绪。为了避免焦虑情绪，社交焦虑者多倾向于选择回避社交，选择孤独的生活方式，这无形中又进一步加重了其社交焦虑[8]。根据正念应对模型，特质正念有助于个体在压力情境下关注自己的动态意识过程，而不是意识的内容，这将扩大他们的意识范围，增加注意力的灵活性[9]。因此，特质正念有利于个体做出积极的重新评估，以开放和可接受的态度应对不愉快的情绪或想法，进而缓解个体的社交焦虑情绪。由此，本研究提出研究假设1：特质正念能够负向预测中职生的社交焦虑。

评价恐惧作为社交焦虑的认知和情绪风险因子，是指个体在实际交往中因主客观觉察到他人的评价而产生的紧张、害怕等负性情绪[10]。Weeks等人建立了评价恐惧的二因素模型，将其分成负面评价恐惧和正面评价恐惧两个独立结构。负面评价恐惧是指个体在社交活动中，对别人可能给予自己消极评价的担心和害怕；正面评价恐惧则是指对别人可能给予自己积极评价的担心和害怕[11]。有研究证实，恐惧评价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个体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并且对其自我认知可能会产生负面影响[12]。另社交焦虑的认知行为模型认为，社交焦虑个体会在社会交往过程中对自我表现与他人预期标准之间的差异进行衡量，主动预期他人给自己进行负面评价的可能性和后果，这种预期会进一步诱发个体的焦虑情绪[13]。譬如，有研究者的研究发现，个体在社交情境中过于畏惧他人的负面评价，会影响到他们的人际关系，并且设想如果他们的人际关系出现了恶化，那么他们在社会互动的过程中就会陷入劣势，从而导致他们的担忧和焦虑[14]。

特质正念是一种可以在自己的意识层次上进行调整的能力，它可以减少个体对负面评价线索的高度警觉和有问题的自我专注注意力[15]。中职生正处于青春期，自我意识强烈，非常在意他人可能给予自身的负面评价，这会使他们在社交情境中感到焦虑不安，甚至会令他们产生逃避社交活动的想法。因此，特质正念可以帮助中职生个体更好地理解和接纳自己在社交中的情绪反应与想法。研究发现，个体通过正念训练可以减少对负面评价的畏惧，从而缓解个体在社交情境中的焦虑情绪[16]。由此本研究提出研究假设2：负面评价恐惧在特质正念与社交焦虑之间起中介作用。

不过，以往研究中对评价恐惧的探讨多是选取负面评价恐惧，而对正面评价恐惧的讨论更是匮乏。根据社交焦虑的心理进化理论，社交焦虑个体在接收到他人正面评价时，也会产生恐惧、焦虑等负面情绪，他们认为接收正面评价会吸引他人的注意,激发他人的竞争意识，从而导致冲突[17]。已有研究表明，正面评价恐惧也是社交焦虑的预测因素之一，两者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18]。此外，特质正念是不以自我为中心的警觉，强调的是对当前事件不加评判的觉察，它通过接受自我的感受和想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而不去过多地联想他人给予自身正面评价后可能产生的后果，进而减少个体的社交焦虑水平[19]。基于此，本研究提出研究假设3：正面评价恐惧在特质正念与社交焦虑之间起中介作用。

除此之外，本研究还将探讨负面评价恐惧和正面评价恐惧之间的关联性问题。根据评价恐惧的延迟模型，正面评价恐惧是对负面评价的延迟恐惧，其产生来源于负面评价恐惧[20]。有研究就发现，在社交焦虑群体中，当他们对负面评价的恐惧被诱发时，他们对正面评价的恐惧也会明显升高[21]。另外，社交焦虑个体因害怕招来他人的负面评价会在社交活动中刻意表现良好，但又害怕此次的突出表现会获得他人的正面评价，因为这会使他人对自己有更高的期望和标准，而他们又认为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达到这样一个期望和标准，由此可能招致来比以往更严重的负面评价，故正面评价恐惧与社交焦虑之间的关系可能是缘于负面评价恐惧的影响，而负面评价是收到正面评价后预期的结果。由此本研究提出研究假设4：中职生的特质正念可能通过负面评价恐惧和正面评价恐惧的链式中介作用对社交焦虑产生影响。

综上，本研究以中职生为被试，将负面评价恐惧和正面评价恐惧纳入一个链式中介模型来深入探讨特质正念对中职生社交焦虑的影响机制。

二、研究方法

（一）被试

本研究采用整群随机抽样法，以线上和线下相结合的方式在安徽省淮北市三所中职学校进行数据采集。共有1400 余名中职生参与问卷调查，回收有效问卷1200份，其中，男生534人（44.5%），女生666 人（55.5%）；中职一年级461 人（38.4%），二年级397 人（33.1%），三年级342 人（28.5%）；被试年龄14-20岁(M=16.34,SD=1.04)。

（二）研究工具

1.正念注意觉知量表中文版

本研究使用Brown 和Ryan 编制，陈思佚等人修订的中文版正念注意觉知量表[22]。该量表为15个题项构成的单维量表，采用1（几乎总是）-6（几乎从不）的Likert 6 点计分。总分越高，代表个体的特质正念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数为0.90。

2.社交焦虑量表

本研究使用Fenigstein 编制,汪向东等人修订的社交焦虑量表[23]。该量表为6 个题项构成的单维量表，采用0（一点也不像我）-3（非常像我）的Likert 4点计分。分数越高，意味着个体的社交焦虑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数为0.82。

3.简版负面评价恐惧量表

本研究使用Leary 编制的简版负面评价恐惧量表[24]。该量表由8 项正向计分题和4 项反向计分题两个维度构成。研究结果发现，简版负面评价恐惧量表中的正向计分题，比反向计分题的预测效果更好[25]。因此，在本研究中，4 道反向题不计入总分。8道正向计分题采用1（完全不符合）-5（完全符合）的Likert 5点计分。量表所得总分越高，意味着个体对负面评价的恐惧程度越高。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数为0.92。

4.正面评价恐惧量表

本研究使用Weeks 等人编制，林小琴修订的正面评价恐惧量表[26]。该量表为单维度量表，共计8个题项，采用1（完全不符合）-5（完全符合）的Likert 5点计分。量表所得分数越高，意味着个体的正面评价恐惧程度越高。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数为0.84。

5.数据处理工具

采用SPSS 26.0对问卷数据进行分析，并使用Process 4.1插件进行中介效应检验。

三、研究结果

（一）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本研究采用Harman 单因子检验法对四个量表中的所有题目进行同源偏差检验。结果显示，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有6个，第一个因子解释的变异量为30.73%，低于40%的临界值，说明本研究数据共同方法偏差不严重。

（二）各变量描述统计结果

对各变量进行描述性统计和相关分析，结果如表1所示。社交焦虑与负面评价恐惧、正面评价恐惧之间均呈显著正相关；负面评价恐惧和正面评价恐惧之间呈显著正相关；特质正念与社交焦虑、负面评价恐惧、正面评价恐惧之间均呈显著负相关。

表1 各变量的描述统计与相关分析（n=1200）

（三）回归分析和中介效应检验

采用Process 4.1 宏程序中的模型6 检验负面评价恐惧、正面评价恐惧在特质正念与中职生社交焦虑之间的中介作用。回归分析结果显示（表2），特质正念对社交焦虑具有显著的负向预测作用（β=-0.59，p＜0.001），假设1成立。加入负面评价恐惧和正面评价恐惧的变量后，特质正念能够显著负向预测负面评价恐惧（β=-0.41，p＜0.001）和正面评价恐惧（β=-0.17，p＜0.001），负面评价恐惧能够显著正向预测正面评价恐惧（β=0.37，p＜0.001）和社交焦虑（β=0.25，p＜0.001），正面评价恐惧能够显著正向预测社交焦虑（β=0.17，p＜0.001），并且此时特质正念依旧能够显著负向预测社交焦虑（β=-0.27，p＜0.001）。

表2 链式中介模型中变量关系的回归分析

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参数百分比Bootstrap（重复抽样5000次）对中介效应作进一步分析，结果如表3 所示。负面评价恐惧在特质正念与社交焦虑间的中介效应值为-0.10，占总效应值的24.06%，95%的置信区间不包含0，中介效应显著，假设2成立；正面评价恐惧在特质正念与社交焦虑间的中介效应值为-0.03，占总效应值的6.66%，95%的置信区间不包含0，中介效应显著，假设3成立；负面评价恐惧和正面评价恐惧的链式中介效应值为-0.03，占总效应值的5.90%，95%的置信区间不包含0，链式中介作用显著，假设4成立。因此，负面评价恐惧和正面评价恐惧在中职生特质正念与社交焦虑之间起链式中介作用。中介路径如图1 所示。

图1 负面评价恐惧和正面评价恐惧的链式中介作用

表3 中介效应显著性检验

四、讨论

本研究发现，中职生的社交焦虑得分处于中等稍偏上的水平，这与刘美加等人的研究结果一致[27]。这可能是因为中职学校生源的构成比较特殊，大多数中职生是基础教育中经常被忽视的弱势群体，他们由于学习成绩不佳，长期承受老师、家长的指责和同学们的歧视，且当下社会推崇名校高学历，对职业教育仍存在偏见，在此社会背景下，中职生较易产生心理落差与自卑情绪，在社交中常处于被动地位，害怕并回避社交，故其社交焦虑问题较为凸显。

本研究进一步发现，中职生的特质正念能显著负向预测其社交焦虑。这与以往的研究结果趋于一致，即中职生的特质正念水平越高，其社交焦虑程度越低[28]。这是因为特质正念水平高的个体持着“非批判地接纳”的态度，将注意力只集中在当下的活动时，自我觉察能力会有所提升，对社交情境中产生的焦虑感等负性思维的控制能力也有所增强，因此，特质正念水平高的中职生不会轻易被消极情绪所支配，并且他们会有更好的情绪调节能力和较低的情绪反应。

除此之外，本研究发现，负面评价恐惧是特质正念与中职生社交焦虑的重要中介变量，这与以往的研究结果一致，即正念可以通过与负面认知评价的关系来减轻社交焦虑症状[29]。由正念的再感知模型理论可知，当个体以开放地和不评判的态度进行注意加工时，这种注意加工会产生“再感知”，即思维模式的转变，该思维模式的转变会使个体在知觉负性情绪时能够从意识的内容转向对意识本身进行加工操作，将负性刺激和情绪视为客观的事物，从而减少负性情绪对个体的控制以及随之产生的自动化习惯性反应模式[30]。因此，特质正念水平高的中职生在社交情境中，不会因为在过去的社交场合中被评价的经历或者在之后可能被别人负面评价而感到害怕，只会专注于自己此刻的想法和感受，而当个体越不容易在意他人给予自身的负面评价时，感知到的压力越小，个体的社交焦虑症状也会有所缓解。此外，研究还发现，正面评价恐惧在中职生特质正念与社交焦虑间也起中介作用，这与以往的研究结果一致[31]，该结论支持了社交焦虑的心理进化模型理论[32]，即特质正念水平的提升，有助于人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的社交任务上，而不去过度思考由于自身优秀表现而获得他人正面评价的可能性或后果，从而减少个体对正面评价的恐惧程度，其社交焦虑水平也会相应降低。

最后，本研究发现，负面评价恐惧能够显著正向预测正面评价恐惧，与以往研究一致[33]。这也为正面评价恐惧根植于负面评价恐惧的延迟模型提供了依据，即正面评价恐惧的动机可能是希望避免未来的负面评价。例如，一个社交焦虑度较高的人，如果被告知她做了一次很好的演讲，她可能会担心下一次演讲可能达不到同样的标准，从而招致来比第一次演讲一开始就不好时更大的负面评价。此外，有研究发现，特质正念水平低的个体自我觉察能力较弱，在社交情境中受到负性刺激时，更容易被消极情绪所支配而作出不理智行为，或因以往的经历影响到当前的反应[34]。因此，特质正念水平低的中职生在社交情境中，害怕遭受到他人的负面评价，从而在人际交往中刻意表现良好，但又害怕自身的良好表现会使他人对自己产生过高的期望，他人对自己的正面评价可能预示着他人认为的自我水平高于自我认为的自我水平，如果达不到他人认为的自我水平，则可能会带来他人更严重的负面评价，所以害怕他人的正面评价，恐惧社交，这表明正面评价恐惧在一定程度上根植于负面评价恐惧。本研究不仅验证了特质正念与中职生社交焦虑的关系，揭示了特质正念影响中职生社交焦虑的内在心理机制，也提示中职生可以利用正念训练来提升自身的觉察能力，从消极情绪、执念、僵化的应对方式中走出来，进而缓解自身的焦虑情绪。

本研究还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本研究采取横断研究设计进行中介效应分析，虽然结果显著，仍不能得到明确的因果关系，未来研究可采取纵向追踪设计对研究模型进行验证，通过质性研究加以补充；其次，本研究只选取了安徽省3 所中职院校的学生作为被试，生态效度较低，未来可以对全国各省份进行抽样研究，也可以研究不同群体对该模型进行验证与扩展；最后，本研究仅探讨了评价恐惧的两个不同结构在特质正念与社交焦虑之间的中介作用，可考虑其他相关变量对中职生社交焦虑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