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

2023-10-17 01:19张旺平
参花(下) 2023年10期
关键词:杏核杏子杏树

◎张旺平

小时候,老家的庄前屋后种满了杏树。每到春天,成行的杏树悄悄苏醒,枝头缀满圆圆的、鼓鼓的花苞,它们挨挨挤挤,仿佛含羞的少女半遮脸面窃窃私语。几场春雨过后,枝头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花苞打破了春日的宁静,脱去火红的外衣,一团团、一簇簇的杏花竞相绽放,娇艳欲滴。它们追逐着,打闹着,簇拥着,有的雪白如脂,有的火红似霞,一片一片连在一起,恰似五彩的缎带,一缕缕缠绕在庄廓周围,看上去缥缈朦胧,房屋隐身其中,若隐若现,宛如人间仙境。

不几日,山坡上,沟壑间,巷道里,墙角下,沉寂的野草泛起了绿意。杏树含羞的叶苞也不甘落后,开始慢慢舒展开来,在阳光的沐浴下,杏子露出尖尖的头,像小青豆那么大,毛茸茸的,在枝叶间争先恐后,一疙瘩一疙瘩挂满了枝丫。

等不到杏子长大,嘴馋的小伙伴早已垂涎欲滴,偷偷来到屋后园子的杏树下,“嗖嗖嗖”爬上树,快速地偷摘起来,把衣兜塞得鼓鼓囊囊,而后蹿下树一溜烟跑到村后的山坡上。他们一个个喘着粗气,双手杵着膝盖,扮着鬼脸说笑起来,一副胜利归来的样子。等气喘匀了,掏出果核还没成形的杏子,用指甲轻轻掐开嫩嫩的杏肉,揪出软蛋壳一样的杏仁就往嘴里塞。酸涩的杏子吃在嘴里,苦得眼冒金星,连连咂着嘴巴,摇着脑袋,跟拨浪鼓似的。

尽管如此,但大家依然吃得有滋有味,任凭牙齿酸到连面条都咬不动。兜里的杏子他们舍不得一次吃完,留下一些带回家里,父母发现后,怕吃坏了肚子,先是一顿责骂,然后全都倒进了驴圈,眼睁睁看着一旁的牲口吃得津津有味,一颗也不剩,心里恨不能抽它几鞭子。

我最喜欢家门前的那棵杏树,那是一棵极为高大的老杏树,长得枝繁叶茂,粗壮的枝干我跟哥哥俩人才能合抱过来。跟其他树一样,这棵老杏树也拥有自己的热闹和繁华。每年春天来临,似乎它是所有杏树中最为受宠的一棵,总要早于其他树开起花来。

杏花开的时候,连整个村庄都是香的,丝丝缕缕,直抵心头。成群的蜜蜂嘤嘤嗡嗡,来回飞舞在密密匝匝的树枝间,在花蕊上不停地摩挲灵巧的腿脚,摆动着轻盈的身子采撷甜蜜的花粉。闻讯赶来的几只蝴蝶,翩翩起舞,展示着优美的舞姿,如跳跃在五线谱上的音符,奏着迷人的轻音乐。此时的庭院被醉人的美景包裹了起来,色彩绚烂,充满鸟语花香,与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没有什么两样。

祖母打理完家务,日头已经升起了三竿,杏树下洒满了浓郁的阴凉。祖母把驴牵出圈舍,拴在树下乘凉,它伸长脖子躺在地上,缓解着连日劳作的乏气,偶尔甩动几下尾巴,一副慵懒的样子,看上去舒服极了。祖母成天忙里忙外,一刻也不闲着,从屋子里拿出板凳,摊开母亲从田里挖来的野菜,仔细地挑拣起来。时不时大喊几声,惊吓着快要走远的鸡群,担心又被别人抓去圈养起来。记得那时,家里的鸡常常莫名其妙地丢失,祖母为此还跟邻居吵过好几回架。

我跟哥哥妹妹蹲在地上,用树枝拨弄着蚁穴,捉弄那些衔食的虫子,看着它们刚要钻进洞口,又被我们一下子拨开好远。虫子一点也不气馁,伸出触角在空中试探几下,随即又调转方向,坚定而执着地朝自己家的方向爬去。现在回想起来,这些美好的记忆如同杏树下斑驳的影子印在心底,让人怀念。

进入夏季,麦子慢慢黄了,庄稼人都忙着准备夏收,母亲早出晚归,很少见到她忙碌的身影。家门口的杏子也跟着麦子一起熟了,黄里透红,挂满了枝头。摘杏子是我跟哥哥妹妹祖母的事,祖母准备了木杆、篮子和一大块蛇皮袋拼接的篷布。我跟哥哥搬来梯子,敏捷地爬上树干,把篮子挂在树杈上,开始了第一波杏子的采摘。

黄灿灿的杏子泛着太阳色,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有的已经绽裂了皮,稍一触碰便会跌落,我迫不及待地摘下一颗放进嘴里,软软的,甜甜的。我俩使劲伸长胳膊,先把能够得着的小心翼翼地摘下来,一颗一颗放进篮子摆好,每摘满一篮就转给祖母。祖母牙齿不好,向来喜欢吃这棵树上的杏子。她接过篮子,抓起杏子便吃,只见她嘴巴上下嚼动,杏汁溢满嘴角,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在嚼动一段清贫而又甜美的时光。

那些长在高处的,用脚跺一下树枝或双手轻轻摇一摇,熟透的杏子便刷啦啦落了下来。祖母和妹妹绷开篷布,杏子落在悬空的篷布上,完好无损。黄好的杏子差不多用了半天的时间全摘完了,装满了笸箩、竹筐,整齐地堆放在檐台上。母亲下地回来,看着色泽诱人的杏子,捡起来一个,擦了擦,咬了一口,只见脸上掩饰不住的丝丝甜蜜氤氲开来,金灿灿,黄澄澄,如垛在麦田里的一溜溜麦子。

过去的年月,水果在农村尚是稀罕物,能够慰藉庄稼人贫瘠而寡淡味蕾的只有杏子,谁家如果能有一棵杏树便是最大的财富。二姑三姑家没有杏树,每年杏黄时节,祖母便会高兴起来,这也是她最有支配权的时候。她把杏子用袋子分装好,打发我跟哥哥送去,让两个姑姑和家人也解解馋。回来的时候,三姑装了她家的早酥梨。小时候很少吃到这种水果,咬上一口满口香脆,比杏子香甜多了。在我心中,早酥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水果,每年杏黄的那段时间,我最喜欢往三姑家跑。

村庄的大路旁有一户人家,门前有一棵粗壮的甜核杏树,杏子不仅好吃,而且杏仁吃起来也脆脆的、油油的,大人小孩都喜欢。麦黄六月,金黄的杏子像漫天的繁星,压得树枝抬不起头来,那家男女主人一心扑在地里,杏子由家里老人看护。每当上屲干活或下地回来的人从门前经过,总忍不住拿起扁担或铁锨捣几颗下来,用嘴吹吹放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笑呵呵地给老人打着招呼,老人碍于情面也不好说什么。

然而,我们小孩却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摘,只有趁老人转身回屋的时候,赶快拿出准备好的石块,朝结满杏子的树梢使劲砸去,成熟的杏子摔到地上,黄色的杏汁四溢,大家伙儿快速地捡起来装进兜里,而后跑到僻静的柴垛后囫囵大吃,肥厚的果肉和甜脆的杏仁让人满口生津,至今令人回味。

有时候,熟透的杏子会被大风吹落下来,所以一旦有刮风的迹象,待在家里的小伙伴都坐不住了,不约而同跑出各自家门,朝甜核杏树下涌去。看着铺了一地的杏子,大家都疯抢起来,老人哪能抢得过我们小孩,眼睁睁看着满地的杏子被我们一扫而空,她很是无奈。

我家杏树虽多,但很少有看护的烦恼。这些杏树大都长在庄院高处通往打麦场的小道上,小道上面又是一层人家,杏树整齐地排成一行,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祖母只要在院子里走动一下,杏树附近的动静便看得一清二楚。等杏子一齐儿成熟了,祖母拿出家里的竹筐、笸箩等大大小小的装盛工具,领着我跟哥哥妹妹去摇杏子,捡杏子。

捡杏子是我们最乐意干的活儿。我们把捡来的杏子分成两堆,新鲜完好的褪去杏核,晒成了杏干,落地腐烂的只留下杏核,果肉便喂了猪。杏核、杏干可以卖钱,这些钱都是属于自己的零花钱。于是,我们经常抢着捡杏子,捏杏核,晒杏皮,把家里干净平整的木板找来,或铺开几块布单,小心翼翼地码放,摆到阳光最充足的地方。

祖母和妹妹一伙儿,他们捏起来手快并且很有耐心,直到把捡来的杏子捏完为止,卖的钱总是比我跟哥哥的多出好多。杏核杏皮换来的钱大多是一些毛票和硬币,我跟哥哥妹妹都舍不得花,全交给祖母保管,最后看谁攒得最多。各是多少钱祖母心里记得清清楚楚,她仔细地分开,然后用手帕包好,装进一个铁盒子,锁进自己的木箱里。至今,我仍完好保存着当年祖母为我保管的硬币,每当看到杏子,便会想起我的祖母,端详着一枚枚失去光泽的硬币,眼前蓦然闪现出祖母慈祥的面容和佝偻的身影。

时值不惑之年,忙于工作生活,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一次回家,看到屋后杏树枝头果实累累,依然金灿灿,黄澄澄,再也没有人去摘,跟小伙伴及家人一起偷吃杏子、褪杏核晒杏皮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让我在回忆杏子的时候,为那亲切而熟悉的故事的远去而深深地怅惘着。

远处的山坡上,满山的杏林由半山坡向山顶蔓延,粉红的杏花盖满了枝头,与翠绿的叶子交相辉映,好似满山涂满了缤纷的水彩,醉人的花香如痴如醉弥漫在山野间,似仙境祥云缭绕。虽然杏树早已经从我的生活中远去,永远地存在于我的内心深处,但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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