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收麦季

2023-10-17 01:19赵君平
参花(下) 2023年10期
关键词:割麦收割机镰刀

◎赵君平

六月的乡村少闲人。马路边上聊天的人已变少,而麦田是咱农人的主战场。

金黄的麦浪成了田野的主色。无风的时候,成熟的麦子谦恭地站立着,一片片素朴的麦田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微风吹过麦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小心地互相问好。

镰刀重新磨好,铮亮如新,迫不及待要小试锋芒。绳子、簸箕、筛子这些农具,闲置了一段时间后,再次被唤醒。袋子,单子这些装粮食和晒粮食的物件,母亲在一个月前就备好了。甚至之前的几个月,只要有装过化肥或其他东西的编织袋子,母亲都会洗干净,晒干,袋口缝上绳子,叠好,备用。

母亲种了一亩多地,别处的几分地,路好走的地,麦子由收割机收了,仅需要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剩下蜂巢湾这一亩地,收割机进不去,只能人工收。母亲倔强,原本不想让我们帮忙,可她意外地看见我回来了,还是很开心。

太阳火辣辣的。人站在麦田里,感受到热浪滚滚而来。可是收麦,就盼着大晴天。汗水直往眼睛里钻。人们怕赶不上好时机,手里的镰刀,舞动得更快了些。

今年雨水广,麦子长势喜人。除了地角有被野猪践踏过的痕迹以外,其余地方穗大粒饱,看得人眼馋。收割的时候,人们俯下身来,一次一次,面对成熟的麦穗,深深弯下腰,这是对谷物的献礼,也是对大地母亲的敬重。齐刷刷的麦穗,鼓鼓囊囊,麦粒清晰可见。左手拦过去,右手挥镰,露出了齐崭崭的麦茬地。割裂的疼痛里,有被需要的惊喜。一抱,两抱,堆放起来,捆成一捆立起来,如同哨兵一样。

“割麦要割弯弯,锄地要锄尖尖”,这是我的父亲教导我的。我总分不清楚,麦的“腰”要朝哪里放才算“顺”的,不扭腰。小时候送饭的间隙,看父亲丢下镰刀吃饭,我便操起镰刀,直着腰割,一把一把割,割的麦七长八短。父亲就笑,“把腰弯下去,后手执平,割的麦才是齐的。”我如法炮制,果然好多了。

父亲吃饭时总会分我一点饭菜,我觉得干活时吃的饭菜,比平时在家吃的更为可口。吃完饭,父亲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抽烟,缓乏气。我就趁机再割几镰刀。父亲见我有兴趣,就教我“打腰”、捆麦。在十五岁那年,我已能承担起家中农活的重任了。

父亲日常工作非常忙碌。他每次估摸着家里的麦子快黄了,就会回家。哪怕外面的人给他再高的工钱,他也不贪心,总能准时赶回家搞夏收。有一年,父亲提前两天回家,刚把家里的麦子收完,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场冰雹。之前和父亲一块外出务工,但晚两天回来的邻居,来不及收割,导致颗粒无收。一家人的口粮因此难以维持,这可是要命的事啊!邻居家的嫂子开始埋怨起自己的丈夫,好似钻进钱眼里,不早点回来,害得一大家子人要喝西北风。父亲不忍心,便把家里的口粮借给邻居家一些,他们家才勉强度过了艰难的日子。

有一年,父亲意外地回来晚了,我家在小龙湾里一块向阳的麦田,黄得特别早。母亲操起镰刀,开始割麦。从前父亲心疼母亲,让她不是捆麦就是耙麦,捡麦穗,干点零碎活,只要管好伙食就可以了。割麦子的活,由父亲一人包揽了。可在父亲没回来的那一年,母亲慌了,我俩一起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两个不善于干农活的人,竟然也把七分地的麦子,收割得干干净净,倒是给了晚归的父亲一个意外的惊喜。我似乎在一瞬间长大成人。第一次割麦,是我的成人礼。至此,我明白了作为长女该有的担当。

“八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两成丢。”“麦黄一时,龙口里夺食”,收麦,是咱农人的战场。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从十五岁那年,就记住了这个道理。

自我参加工作以来,久未劳作,仅割了两垄麦子,腰就不舒服。见母亲低头还在割麦子,我也不好意思歇着,只能坚持着干活。母亲看我疲惫,拿来桃子、杧果、酸奶……一堆吃的喝的,让我吃着,歇一会儿,慢慢割。“才这么点麦子,着什么急呢。”母亲说,“割上个把月才叫收麦呢,越多越好。才割了一天,有啥收头呢。”的确,以前收麦子,黄一点,割一点,背一点,打麦种,撵场,一道道工序下来,没个月余忙不完。从农历六月开始,一直到七月份,开始乞巧了,依然没有忙完。现如今,家家的路都通了,只要麦子一黄,收割机一进地,转眼间,粮食就进了袋子。三两天的工夫,麦地里就只剩下麦秆了。

毕竟收麦子是很辛苦的活儿,干了一会儿我就汗流浃背,腰酸背疼,手心里磨出了小水泡。我问为啥不用收割机收麦,不就掏点钱的事儿吗,省多少力气呢。母亲理直气壮,“叫你不要管你偏要来,我专门务庄稼的人,这点麦还怕割吗?”

父亲去世十多年了,母亲也已经六十多岁,身体也不大好,我们这些子女都反对她种庄稼。可她要强,不肯闲着,就㨃我们:“我一个庄稼人不种庄稼干什么?自己种的粮食,你们吃着我放心。再说了,住在城里啥都要钱,能给你们省一点是一点儿。”

田野里的麦子几乎都收完了,大部分是收割机收割的,麦茬留得老高,撵痕清晰可见!到处都是被打碎的麦秸。因为这两天下过雨,地里的“水眼”又开了,庄稼路上,水流成河。母亲告诉我,其实她也不完全是心疼钱,昨天她跟了一天收割机,开收割机的人,只给他们家的亲戚收了麦,天就黑了,说得赶回去给自己家收。好几个跟着收割机忙活的人,都没有收割。照理说,一亩地,开上收割机,也就是二十分钟的事情,可是,在收黄天的日子,这二十分钟弥足珍贵。人人都想着自己,人人都着急。

不得已,大家都开始人工收割。好在母亲并不窝火,她觉得,“五黄六月各顾各,十冬腊月亲戚多。”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啥好抱怨的。人,凡事都要靠自己,更何况收麦这样的大事。我也侧面打听了多处,想问问哪里有小型的收割机,未果。想找个帮忙的人,城里白水桥上平时挤满了找零活干的人,今日竟然没有一个麦客。麦客已经随着收割机的广泛使用,退出舞台了,时代的发展终究是挡不住的。

我一边割麦,一边琢磨怎么能更省事。

休息的间隙,我瞅见对面有人在地里打麦,三轮车上拉着一个大型打麦机,便央求母亲,“我去问一下吧,让他给我们地里也打了,得省多少力气呢。”母亲说,“还没有割完呢,路也不好走,估计上不来,还是省点力气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早有了自己的主意了。于是,不管不顾地跑到对面,打麦子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戴一顶草帽,皮肤黝黑,满头大汗,脸上还沾着些麦衣。他乐呵呵地说,可以,对面还有两家,反正要从你家地边上过,先把麦转到一起。我开心极了,真是个好小伙啊,这年月,能吃苦又务实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钦佩之余,都有点感恩戴德的意思了。的确,虽然出钱,但能帮忙打麦就感激不尽了。

我乐呵呵地告诉母亲这个消息,她也高兴。让我回家取塑料布,袋子,叉把。折腾了一圈儿,眼巴巴地边盼,边割麦子。想着赶到收割机进地前把剩下的地割完,母亲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手底下就快了几分。

母亲边割边码起来,手把垛,十几垄麦组成一个麦垛,四面通风,层层叠起,放好的手把垛晒上几天,背起来就轻松了。因为要在地里打,一个个又拆掉,搬运,重新码放在一起。倒给母亲额外增加了劳动量。

眼瞅着一家家的地打完了,三轮车朝我们家的方向开来,心底是满满的欢喜。地里的麦子也收完了,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今天不光卧镰,还能颗粒归仓了。

我正心中窃喜。没想到,半道上,车出了状况。路太滑,三轮车退到一块麦地里,地里有“水眼”,轮胎陷进去出不来。令人空欢喜一场。

地里打麦的计划,最终以失败告终。这近乎绝望的消息让我备受打击,甚至有些恼怒。母亲却很平静,你急什么,总会有办法的。等路上干一点了,我就找辆三轮车,两车就拉回家了。我笑着说,那倒也好,可以少出点力。

可是,路上啥时候能干呢?天气预报说,明天、后天都有雨。我自然不会被母亲的障眼法所迷惑,当她多次督促我回家时,我很坚定地说:“今天麦子进了粮仓,明天我就走。十天收不完,我就待十天。你放心,我说话算话。”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背麦记”和“打麦记”。

麦子是母亲和我一点点背回家的,虽然累,母亲却格外高兴。她说,虽然累点,可是麦草都收回来了,够一年烧炕用了。我也很珍惜这样与母亲一起劳作的机会,要不是母亲还倔强地种着二亩地,我感觉,我已经成了一个没有根的人。

收割,将成为我们记忆里的往事。

我是一个念旧的人,脚踏土地,内心踏实。心中有故乡,内心才安宁。

感谢母亲,感谢土地,让我可以活得踏实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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