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不对老鼠设防

王悦

2023年8月28日，意大利罗马，斗兽场附近的简易垃圾桶

有约2000年历史的罗马斗兽场在这个夏天遭到一群不速之客侵扰。

8月底，有游客发现有很多老鼠在斗兽场附近散步，于是拍下视频发布在社交媒体上。这些视频在网络上疯传，给罗马的国际形象造成负面影响。

8月25日晚，罗马市政府连夜开展灭鼠特别行动。他们派出清洁人员在罗马斗兽场附近捡拾塑料水瓶、饮料罐和其他垃圾，并拍照上传社交媒体，以挽救受损的城市形象。

市政部门在一份声明中称，罗马市约有700万只老鼠，平均每名市民就“拥有”2.5只老鼠。城市中大量繁殖的老鼠已经严重影响当地居民的生活和游客的体验，有医学专家还担心这些以垃圾为生的动物会传播疾病。

罗马闹鼠灾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低效率的清运工作让垃圾在这座古城堆积如山，罗馬几乎成为一座对老鼠不设防的城市。

斗兽场的老鼠大军

在8月底短短一周的时间内，至少有10段游客拍摄的老鼠视频出现在互联网。视频中，老鼠以家族为单位在斗兽场附近跑来跑去，穿梭于杂草、废物、瓶子和腐烂物之间。许多老鼠相互追逐，在垃圾中翻找食物，甚至在游客眼皮底下争夺战利品。老鼠俨然已经成为这座著名景点的主人。

泛滥成灾的老鼠在意大利首都引发一场市政冲突。右翼政客迫不及待地要向中左翼民主党市长兴师问罪。亲右翼的意大利文化部长詹纳罗·桑朱利亚诺在电视上抨击道：“世界上最重要的考古区域处于这种状况是可耻的。”他表示已经打电话给罗马市长罗伯托·瓜尔蒂耶里，讨论解决这一问题的协调计划。

负责旅游和重大活动的罗马市议员亚历山德罗·奥诺拉托则不满部长插手市政事务。他认为，文化部长只强调了消极的方面，而没有注意到市政部门在复苏旅游业上做出的巨大努力。他吹嘘说：“罗马今年将打破游客人数的每一项纪录。”

市长的得力助手、罗马市环境委员萨布丽娜·阿方西则将严重鼠患归咎于罗马夏日涌入的大量游客。数量激增的游客遗留了大量垃圾，给老鼠的繁殖提供了养分，热浪的侵袭也加快了老鼠繁殖的速度。她承认罗马“就像世界上所有的城市一样”一直都有老鼠，但她强调：“罗马不是一个老鼠泛滥的城市。”

老鼠将梵蒂冈圣彼得教堂周边的网络光纤咬断，导致该区域连续5天断网。

2023年8月28日，罗马斗兽场附近随处可见的老鼠

实际上，罗马的鼠患是多年以来市政治理失败的结果。无论有没有游客，罗马的鼠患都已经失去控制。意大利环境医学学会统计的老鼠数量远超官方声称的700万，而大约有1000万只，是罗马总人口数的3.5倍。罗马的鼠疫防治合同已经停滞了至少三年没有履行。无人治理导致了罗马的老鼠早已多到失控的地步，达到卫生紧急水平。医学专家指出，老鼠可以直接或间接传播约40种疾病，包括钩端螺旋体病、鼠疫、沙门氏菌病等，公共卫生可能因此面临威胁。

7月底，老鼠将罗马协和大道及梵蒂冈圣彼得教堂周边的网络光纤咬断，导致该区域连续5天断网。工作人员发现，被老鼠咬断的光纤无法修复，只能铺设新的光纤。

永恒之城的永恒垃圾

罗马的垃圾危机长期以来一直是该市居民愤怒的根源，也是市政当局的耻辱。大量垃圾吸引的不仅有老鼠，还有海鸥、野猪，甚至是捕猎野猪的狼。

位于罗马西郊的马拉格罗塔镇曾经是欧洲最大的垃圾填埋场之一。由于它给周边环境造成破坏，这座填埋场在2013年8月被下令关闭。罗马的“垃圾危机”由此拉开帷幕，每隔几个月罗马就会爆发一次“垃圾紧急状态”。垃圾清运公司AMA也常以设备故障、空间不足等问题为由，拒绝以合理的价格将该市的垃圾运往垃圾填埋场、焚化炉或回收商。

未能解决罗马的垃圾问题，是前任市长弗吉尼亚·拉吉连任失败的重要原因。民粹主义五星运动党的拉吉在2016年以“使罗马更宜居”的口号赢得了罗马市长选举。结果，市民们缴纳了高昂的家庭垃圾处理费用，垃圾成堆的街道依然得不到改善。2018年10月，罗马爆发大规模抗议，市民指责垃圾将城市变成了下水道。

2021年10月21日，意大利罗马，瓜尔蒂耶里（左）接任弗吉尼亚·拉吉成为罗马新任市长

压垮前市长弗吉尼亚·拉吉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被垃圾引来的野猪。2021年5月在社交媒体疯传的一段视频中，一名妇女在罗马福尔梅洛购物中心的停车场被6头野猪“骚扰”和围攻，她吓得扔下购物袋落荒而逃。当地最大的农民联盟组织声称，意大利全境可能游荡着超过230万头野猪，人和野猪遭遇的事件每48小时就会发生一起，“超过1/4的意大利成人亲眼见过野猪”。

气急败坏的拉吉指控罗马周边地区拉齐奥地方政府，认为他们要对“大规模且失去控制的野猪”的出现负起责任，但这样的挣扎并没有挽回选举失利。

2021年，前意大利经济财政部长、民主党成员罗伯托·瓜尔蒂耶里也将罗马的垃圾问题当作他竞选罗马市长的核心议题。他承诺会在当年圣诞节前清理这座城市，雇佣一批新工人，游说政府提供额外的资金。

在当选市长后，55岁的瓜尔蒂耶里随即公布了一项耗资4000万欧元的计划，号称将在“60天内”清理首都。他说这是首都“重新启动的第一步”。罗马市民很快就发现，新任市长的承诺并没能兑现。

在上任一年多的时间里，瓜尔蒂耶里清理和重建罗马的计划几乎看不到任何成果。去年6月，马拉格罗塔仅存的几家私人垃圾处理厂之一发生大火，成千上万的塑料袋、轮胎与盒子烧了好几天。升起的蘑菇云在数公里外都能看到，刺鼻的浓烟很快笼罩罗马上空。

火灾使得罗马大部分垃圾处理陷入停顿，原本就棘手的垃圾处理问题演变成一场紧急危机。大火4天后，罗马街道上有2500吨垃圾无法收集。

由于遭受火灾的垃圾处理厂至少要到2026年才能恢复运营，罗马市政府不得不將无法处理的垃圾运往荷兰、奥地利等欧盟国家。

2022年6月28日，意大利罗马，民众抗议修建垃圾焚烧厂

意大利罗马，一头野猪在街头游荡

意大利全境可能游荡着超过230万头野猪，人和野猪遭遇的事件每48小时就会发生一起。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瓜尔蒂耶里与阿姆斯特丹和博洛尼亚的公共事业公司签订了长期合同，计划每年花费1亿欧元清除46万吨垃圾。这些合同预计将持续到2026年，直到罗马有办法全面处理自己的垃圾。

难以建立的回收文化

实际上，罗马不得不将垃圾送去其他国家焚烧还有一层原因—在本地焚烧垃圾的计划对于意大利政客来说是一块烫手山芋。这项计划在去年7月加速了马里奥·德拉吉领导的意大利政府内阁的倒台。民粹主义五星运动党（M5S）以及民主党均强烈反对建设发电厂，竞选市长的瓜尔蒂耶里也在反对者之列。

不过，走投无路的市长瓜尔蒂耶里决定转而支持垃圾焚烧计划。他的新计划是在罗马南部推动建设一座垃圾焚烧发电厂，这座发电厂能够焚烧罗马目前每年总垃圾的1/3上。

市长相信，一旦全面投入运营，新的发电厂的垃圾处理量将达到每年60万吨，几乎是拉齐奥地区唯一一家正在运营的垃圾焚烧发电厂的两倍。与此同时，垃圾箱的收费至少会降低20%，首都的垃圾收集和清洁水平也会显著提高。

但有不少人警告瓜尔蒂耶里，与罗马遍地垃圾的街道所作的斗争注定要失败。因为不是所有的垃圾都适合用焚烧来解决，更为根本的解决方案有赖于罗马的垃圾处理机构和普通市民共同建立起回收的文化。

罗马的垃圾回收率仅为43%，远低于63%的全国平均水平。特雷维索等北部较小的城市则将回收率提高到4/5。

罗马垃圾回收文化落后的部分原因是，负责罗马公共垃圾处理的AMA公司行动迟缓。这家公司在2014年以前长期由黑手党接管。在政府治理清除黑手党之后，这家公司依然管理不善，7年内换了5次首席执行官，而且未能分配足够的资源来建设全市范围的回收基础设施。

当然，把全部问题都推给AMA公司也无助于改善问题。罗马人已经习惯抱怨AMA、抱怨游客，但其实，大量的垃圾是由罗马市民自己制造的。他们会把快餐袋扔出车窗，把烟头和包装纸扔在人行道上，或者把空塑料水瓶随手丢到身后。在新冠疫情期间，当旅游业完全停止时，罗马的垃圾问题依然有增无减。

毕竟，罗马的垃圾不是一天堆成的。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