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古筝艺术创作的一股清流
——简评刘乐和他的纯筝三部曲(上)

2023-10-13 01:09:24韩建勇
乐器 2023年10期
关键词:演奏家古筝乐曲

文/韩建勇

8月4日,著名青年古筝演奏家刘乐“乐语筝言”古筝独奏音乐会在国图艺术中心音乐厅盛大亮相并取得圆满成功!当天音乐会所选八首古筝乐曲,或编曲(编配),或创作,皆出自演奏家刘乐之手。其中,完全由演奏家自己创作的古筝曲更是占据五席之多——《今夕》《逍遥游》《秋月吟》《侬》《弦锁时光》,这些作品集中展示了刘乐在筝乐创作领域的成果和才能。正如音乐会主题“乐语筝言”所示,演奏家携自己创立的筝乐团队——今夕筝团,演奏全部由自己编曲(编配)、创作的作品,为大家带来的是一场清新脱俗的古筝视听盛宴。

作为新生代极具影响力和代表性的青年演奏家,当天的演奏选曲仅仅是他筝乐创作领域的“冰山一角”。他的创作形式多样,涵盖纯筝独奏、重奏、协奏、室内乐等,每一首作品又都具有明显的中国风度、民族风格和时代气息。每一首作品的推出又那么地应时应运,很快俘获一众古筝艺术爱好者的心。作为唯一一位两次蝉联入选的央视“光荣绽放”十大青年古筝演奏家,一度将自己创作的古筝作品带到国家核心主流媒体上展示。他是新生代古筝演奏家群体中最多产的代表人物之一。

在他诸多筝乐作品中,《袖梦》《翠语》是其纯古筝创作的代表,在业内有很高的知名度和传奏度。近作《逍遥游》也随着大大小小的舞台、音乐会,走进人们视野,并产生了良好的反响。这三部曲是其筝乐作品从最初尝试到风格成熟的重要代表作。

一、创作题材视角新颖独特,擅长从细微处入手,以小见大。独特视角观照深厚的文化底蕴与思想内涵是其筝乐创作的灵魂。

他的筝乐创作,鲜有从重大如历史、家国题材入手者。他更喜欢从日常生活中离人们最近的可见可感的微小事物入手,创作的风格也不刻意突出宏大叙事,他的筝乐就像抒情诗一样,在灵动的指尖氤氲飘散开来。其创作与丰富、深厚的传统文化元素相结合,对于传统文化精神的提炼,使得作品同时具有文化腔调与时代气息。在主题的选择、标题的命名上,极具浪漫色彩,不刻意突出,更热衷写意。无论是早期的《袖梦》《今夕》《俏影》,还是近年的《翠语》《侬》《逍遥游》都莫不如此。

刘乐的古筝创作,从传统文化素材中取材,并着重体现优秀传统思想。在他的作品中,入题创作的题材也从来不是一个具象的事物、事件,而是更倾向于从大写意间进行素材捕捉,并通过一个极具浪漫色彩的标题加以概括。以典型的京剧音乐“行弦”素材为动机发展的《今夕》,旋律温暖,画面温馨。取材自典型苏州评弹音乐的作品《侬》,刻画出传统与现代、亦静亦动的大美江南意象。《袖梦》是他最早的一部纯古筝作品,创作灵感来自于中国古典舞水袖舞。乐曲通过不同速度的乐段展示了古典水袖舞动时的“美”,或慢舞时的飘逸,或快舞时的力量美。通过流动的旋律线条刻画出水袖舞动时的不同形态。《翠语》则以中国茶入题,将家喻户晓的浙江民歌《采茶舞曲》化用其中,由茶而写春,由茶而歌江南。《逍遥游》是创作于2020年的近作。在首场“乐语筝言”音乐会中由青年古筝演奏家范赛赛首演。正如节目单所做题解:作品“以回归传统,溯源本真的思路,诠释了中国传统道家思想中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之境,探讨了心灵自由之观,呈现了作者理想的精神追求。”乐曲从崇尚自由、闲适随意的“逍遥”入题,具有浪漫主义美学气息。

借用、化用经典音乐素材,融入当下新时代的思考是刘乐在创作上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在中国现代古筝艺术发展的最初,有很多作品是直接将原有的音调或整曲或片段通过古筝技巧加以“咔歌式”弹奏,比如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瑶族舞曲》《绣金匾》,六十年代的《春到拉萨》,七十年代的《浏阳河》《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洞庭新歌》《井冈山上太阳红》《包楞调》,这种创作模式叫改编或编曲更合理。即便不乏优秀的筝作,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审美的嬗变更新,创作者自身专业技巧、学识、素养的提高,这种直接引用、“咔歌式”的编创显然不能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审美需求。尤其是到九十年代,专业作曲家逐渐涉猎到古筝乐曲创作中来。演奏家出身的专业筝人也“演”优而“作”,他们对古筝演奏技巧的娴熟掌握和运用上游刃有余,对作曲技术手法的日渐丰富和提升,极大地改善了古筝乐曲创作的模式,提升了古筝乐曲创作的艺术涵养、技术含量。在他们笔下指下,一个简短的音调甚至一个动机就可以延展变化创作出一首结构宏大又同时饱含内容和形式的乐曲。作为杰出的青年古筝演奏家,刘乐亦具有这样的创作能力。这种借用、化用在乐曲素材引用的程度上、占比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而逐渐减少,并日益促使他形成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无论是在京腔元素里捕捉时光温存的《今夕》,抑或一杯茶香氤氲间感受江南采茶雅致闲情的《翠语》,在吴侬软语苏州评弹间怀品江南情愫的《侬》,以及将经典音调《平湖秋月》入题的《秋月吟》,都体现了这位青年艺术家对于经典音调、素材的敏锐感知、体悟以及重新化用。

自2004年以全系第一的成绩考入上海音乐学院,再到2015年经人才引进入职浙江音乐学院,他耳濡目染江南文化、风习,创作了大量有关江南素材的古筝作品。最早的《袖梦》(2009年)虽以音乐表现中国古典舞,但音乐的流动具有典型的江南清新明丽、灵动巧实的风格。《侬》(2017年),“吴侬软语,文秀江南”,在钢琴古筝中西对话间挥洒出大美江南的“古韵今声”。而在杭州居住有感而发创作的古筝作品《翠语》《秋月吟》以及为胡琴创作的《西湖秋月》成为表现浙江本土音乐作品的代表。尤其是《翠语》,是他以现代人眼光和视角观照、赏识、体会、表达杭州之美的心灵触动的代表。此外,《侬》获得国家艺术基金资助,《秋月吟》获“浙江省庆祝共和国成立70周年优秀民族器乐创作展演”入围奖及演奏奖。等等这些,都为江南风格音乐增添了有力的一笔。

作为最近的新作,《逍遥游》的创作已经与前期的创作有明显的不同特点。之前的创作或源于一个音调,或源于一个动机,那个音调、动机实际存在,可听可感。而《逍遥游》,他没有一个具体、特定的可以用于加以化用、发展的明确曲调,更多是来自于作者长期的对于中国传统音乐的感触、体悟与积累和信手拈来。从某种角度来说,把刘乐的筝乐创作视为纯粹的创作,不如看成是他对于古筝艺术由衷的热爱,其对传统素材的日积月累、鲜明艺术个性、创作方式在筝乐创作中的映射。而这种艺术家的艺术个性、创作追求在《逍遥游》曲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最为直接的表现就是对于道家“逍遥”作为直接的表达对象。

当然,对于他的创作而言,并非是命题作文。而是根据旋律音调的走向、性格和适当的编排,最后加以概括,总结出与音乐意境相匹配的标题。《袖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出来。听他的音乐,我们仿佛可以看到身着古装的舞者踏着“袖梦”音乐的节奏舞动水袖时的各种姿态,在《翠语》中,我们又仿佛置身于“风帘翠幕”“烟柳画桥”的江南。从最初看似写物,最后实则通过音乐来“歌以咏志”,状物抒怀。对于欣赏者、聆听者,我们不能仅仅拘泥于标题所言,要感触其中所蕴含的“情”,对于古筝演奏者,则要注重去发现和表述内里蕴含的“情”。这是刘乐作品之所以能打动人、感召人的旨归所在。

二、舒展线性的旋律,对大众审美期待的投射与照应。不求宏大叙事,个性化抒情诗般诗意化的音乐语言是其擅长运用的言情方式。

在创作力求中西乐器对话、乐曲结构中西合璧以及“高响快硬大”模式占主流的当下语境中,要创作一首特立独行又不落俗套的纯筝独奏是有相当难度的。在很多作曲家看来,没有钢琴或交响乐队伴奏、协奏,就没有所谓国际化,就不是大手笔。这也是为什么当代古筝艺术多有钢琴或乐队伴奏、协奏的大作品,而纯筝独奏的作品屈指可数的重要原因。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专业作曲家涉猎古筝领域进行创作以来,纯筝创作数量上屈指可数,如数家珍。如饶余燕《黄陵随想》、何占豪《茉莉芬芳》、徐晓林《倚秋》《黔中赋》《抒情幻想曲》、周煜国《秋夜思》、王建民《幻想曲》《莲花谣》、顾冠仁《江南》、庄曜《箜篌引》《山的遐想》、叶小纲《林泉》及青年作曲家陶一陌《风之猎》《层层水澜》、杜咏《无境》、方岽清《风·雾·潺》《墨客》、李磊《醉莲赋》、陈哲《逐日》,专业演奏家则有赵曼琴《望月》、李萌《抒情即兴曲》《月色清明》、王中山《溟山》《晓雾》《暗香》、高雁《阿拉木古丽巴拉》、邱霁《水仙》及青年翘楚刘文佳《阑隐花珊》、詹倩《连环醉》、邓翊群《晚晴》、吴健《鼓浪》《忘机》、赵墨佳《蕣》等。而同样由他(她)们作曲的古筝协奏曲则要多得多,在数目上俨然是纯筝独奏不能比拟的。此外,以上所列由演奏家创作的纯筝独奏曲相对局限于专业的演奏者,在大众普及上还不广泛,再有部分筝作也属为某次音乐会临时创作,大家也缺乏熟悉。所以在当下的创作环境下,能够创作出快速被大众接受或传奏的纯筝独奏是难能可贵的。刘乐的纯筝创作在普及上有不错的广泛度,除乐曲本身好听,技术上相对好掌握,以及有机会在国家级重要媒体进行展示外,在一定程度上也得益于他的作品及时被收录到相应的曲集,有可参考的曲谱文本。比如《袖梦》被收录到由上海音乐学院王蔚教授主编的《中国古筝考级曲集·演奏级》,《翠语》作为九级乐曲被收录到浙江音乐学院盛秧教授主编的考级用书《古筝》。能够作为大众熟悉的考级用曲,也可以看出乐曲本身在业内的影响力,并且乐曲的技术难点是在普通大众那里是可以接受和操练的。

在针对已有传统元素进行再加工创造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传统的恭敬,向传统经典致敬的立意、志向,从中也可以看到作品中他浓烈的个人气质和时尚气息。三部曲《袖梦》《翠语》《逍遥游》都是他在传统经典音乐中汲取营养,赋予新时代的审美诉求、个人体悟与专业技巧,创作出兼具时代性、艺术性、欣赏性的致敬经典的快耳佳作。这是高质量的“进耳、入脑、印心”之作。《逍遥游》更是当下审美观照下,糅合传统古筝、现代古筝艺术的一次大胆尝试。无论是从起立意,还是技艺,势必将是一部古筝独奏曲中的高峰作品。乐曲巧妙地将传统文化、诗性表达和现代古筝技巧融为一体。

刘乐的创作既有其专业学习的、继承的必然性,亦有其对事物体悟把握的偶然性和自然随性。其作品散发着闲适、温暖的文艺气息。听他的古筝作品就像欣赏一部文艺电影大片。即便是有快板的段落,也并非暴风骤雨般的声响冲击为主。在乐曲的表达上,较多舒展的线条、悠长的气息,而少大跳的音程、紧张的节奏。即便在有激烈情绪的筝作或段落中,也是在诸多音符数量上的层层推进、不断累积酝酿的过程中逐渐推向一个高潮,而不是在听众没有任何听觉的准备下突然来一些短促、迅疾的爆破性音响效果。

好的艺术作品在创作者而言,一定是有着真挚的、深切的感情投入和体验的,而并非仅仅是技巧上的堆砌。好的古筝作品也一定是能够让人听得懂、看得明并能引起心理共鸣和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比如《袖梦》。这首乐曲的曲调来自于演奏家平时的点滴积累。但凡是作曲家一般都有一个随时做笔录的本子,平时的灵感闪现的旋律、音调都及时记录下来。刘乐也不例外。这首乐曲的创作灵感来自于中国古典舞水袖舞。在音律上,运用了宫廷雅乐音阶,变徵音的运用很容易表现那种迷离的梦境。乐曲音调具有流动的线条感,表现出水袖舞动时“行云流水”的飘逸形态。快板“舞”一段,极具节奏张力和动感,营造出水袖舞动时“力”的美感。《翠语》曲整首都弥漫、充盈着一股清新的气息,像山涧清流汩汩流淌,像江南丝竹乐那样温文尔雅地从指尖倾泻。在节奏上,他运用了极具特色的6/8拍,产生出与常见节拍不同的节奏动感。

《逍遥游》一经面世,便又成为众多筝乐爱好者争相传奏、学习的力作。“逍遥游是自然之游,应缘而行。逍遥游是自在之游,怡然即乐。逍遥游更是自由之游,终须物我两忘。”一般而言,人们对于“逍遥”的理解就像“庄周梦蝶”那样充满迷幻离奇色彩。对于调式的运用应该也同样有着离奇的效果。但他并未运用特殊调式,以古筝最常用的五声音阶定弦来编织他所理解的“逍遥”意象。与之前的优秀七声筝协奏作品《侬》相比,《逍遥游》是作曲家对传统五声音阶的一次回归,听众对于五声音阶调式语言一向不陌生,比较符合大众的审美习惯,也更易引起大众的心理共鸣。在此前,作曲家曾创作过多首七声音阶调式的作品,并举办过七声音阶作品专场音乐会。与以往选择七声音阶写作,着意探讨调式色彩上的非同寻常不同,《逍遥游》这首作品回归式地以五声音阶写作,运用了大量的传统筝乐语言,以大写意的手笔,探讨着心灵自由之观,编织和呈现作曲家理想的精神探索和追求。

《逍遥游》与《袖梦》《翠语》二曲在音乐个性、色彩上有很大不同。作为早期作品,《袖梦》《翠语》在音乐上更加讲究线条感、抒情美,有轻巧而灵动的诗意,而《逍遥游》更讲究气韵生动描绘和气场的营造,尤其是乐曲的散板引子和慢板段,乐音是简练提取的。由于音相对少,需要大量的动作去填补,音虽然断了,但气息不能断,需要有足够的动作将呼吸顺延,同时通过这种方式来传达刻画一种意犹未尽的意象空间。《逍遥游》与《袖梦》《翠语》相比,更加注重左手的按滑和以韵补声的表达,悠长且延绵的按滑腔化音成为乐曲重要的组成部分、意义表达的构成要素。《逍遥游》对于不同音区的运用也更加均衡协调,讲究匹配运用,所以在抒情处如诗如歌、细腻优雅,豪壮处跌宕起伏、酣畅淋漓,多处运用了左手马左侧弦段非乐音刮奏和低音区强力扫弦,使作品在不冲突间彰显强大张力。快板段落延续了追求线性连绵、明丽流动的惯用风格。

乐曲《逍遥游》的创作是作曲家以传统文化作为素材入筝,以筝写心胸、以筝抒胸意的一个缩影。乐曲深谙浙派古筝艺术技巧,又不固步于当下浙派古筝艺术已有印象,注重古筝音乐向纵向横不同维度延展。泛音的空灵、清澈,刮奏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由远到近所营造出的晕染效果让听众慢慢沉浸于听觉体验。右手快速扫弦产生的有力音块与线性的音调巧妙融汇,造成耐人寻味的音色布局、张力,而有力的扫弦、连续的马左快速刮弦营造出古筝音色上的震撼。可以说,《逍遥游》既是曲作者对中国古筝艺术优秀传统的守正继承,亦是对自身创作风格的一次突破。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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