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李娟一样书写生活

李娟的《记一忘三二》，我很快就翻完了。有时候并非因为书荒，甚至手头的那本书还夹着书签呢，突然就想翻一翻李娟的书。这本散文集，比起《我的阿勒泰》《冬牧场》，更琐碎也更日常，同时很好地保留了李娟独有的简练和生气。

读着读着，你会因为那些鸡毛蒜皮的趣事而忍俊不禁，也会因为一些沉重的事而心里一沉。小时候受欺负的无助感，与母亲之间的无法理解和仇怨……她举重若轻地把这些夹在篇章之中，好像这就是生活的本质。

于是，在被她执拗的乐观感染之后，在心疼也会陷入生活的苦痛的李娟之后，我在想：我们该如何书写自己的生活呢？

写作既不能只报喜不报忧，也不该只在失意时才求助于笔墨。人在雀跃中，觉得生活到处放着光彩；人在失望中，便觉得万物皆苦。每次翻开新的一页空白，我的面前都摆着两条路，握着笔，悲喜的记忆一同涌现——我该如何在文字里重现我的生活呢？哪种重现是真实的呢？当一个事件发生，它在我的思想和情绪里翻起巨大的浪潮，四面八方的，哪个方向该被纸笔记住呢？

我有一本记录“快乐”的手账，我将那些感到惊喜、幸运和心安的时刻记下来。比如某年某月某日，一片樱花瓣落在我的阳台上。比如某天夕阳特别美，我和我的猫安静地望着，直到黑夜降临。短短一行字，间或有一些简笔画，那些瞬间成了我的时间标签，无论何时我去翻看，心都能立即重温当时的愉悦，像拧开一瓶香水。有多少次啊，我静悄悄地向记忆讨要这瓶香水，去击溃生活的疲乏。

我并没有一本记录“不快乐”的日记，可人的身体，似乎自带了这样的“记录设置”，否则，那些有心事的夜晚，尴尬的、窘迫的和痛苦的回忆，怎么会那么整齐地排列在我的脑海里？生活里的不快乐是那么地不可回避，又不该回避，因为回避既不能消除记忆，也不能消除情绪。关于那些昏暗的时刻到底该如何诉诸笔端，李娟似乎提供了一个不错的答案。

首先，她从不掩饰自己所经历的生活的责难，它们发生了，即使令人难堪又难以启齿，她都“不见外”地将它们写下，在纸上与我们共同回望。然后，你也回想起你从未提起的窘迫时刻。似乎写下它们是某种疼痛但值得的摘离手术。你和你的窘迫是两码事，那个时刻再也不能定义你，牵制你。

同时，李娟记录“不快乐”时从不刻意放大。你也许能理解这种隐忍有多难得，因为人有一种陷入痛苦旋涡的倾向，那旋涡深处有更大的自责和恨意。在那之前，你必须喊停。

我们拿起筆，以最简约的方式记录事情的原委，诚实地面对心里泛起的第一份情绪，我们写下那个形容词，把眼泪都压缩到里面。当然，这说起来容易，那么多年我自己都无法履行这份克制，我流着眼泪把心里泛滥的情绪一一记下，越写越伤心，直到痛哭一场，直到心里的难过被尽数写完。没关系，关于生活的不快乐，我们有很多次书写的机会。从不敢写，到宣泄地写，再到沉淀后克制地写，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可以一遍遍重来。

无论此刻的眼泪多么沉重，你要记住你是自己生活的唯一写手。无论你此刻写什么，未来你都会再次回望，重新审视，平复心情。然后你知道，怎么写似乎没那么重要，我们正是在一遍遍迥异的书写风格里成长起来的。

阿免

定居在南方小镇，一个留短发的普通90后，目前是普通的公司职员，也是一名长大了的儿童。12岁开始写诗，但绘画涂鸦的年份无从考证，始终热爱以诗人和画家的方式表达自我，擅长通过想象力、文字和图案将平凡日常变得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