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适合宋代士大夫的“心理咨询”

2023-10-13 05:03凤妩
廉政瞭望·下半月 2023年9期
关键词:术士命理赵普

凤妩

如果仔细观看《清明上河图》,会在画上看到这样一幅画面:树下有一顶凉棚,凉棚下方摆着一个摊子,摊子上方挂着三块招牌,分别写着“神课”“看命”“决疑”。摊子后方坐着一个算命先生,他的左右各坐着一人,正认真聆听摊主说话。

这样的场景在开封可谓是随处可见,有宋一代算命之风极为兴盛,王安石曾感慨天下从事命理行业的人至少数万人,仅开封一地就以万计数。这些术士中有“奇術”傍身的人,生活之富足奢华,很多官员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算命之风的流行,与道教在宋代的昌盛紧密相关,即便是宋代开国三人组的赵匡胤、赵匡义、赵普三人,都流传着和算命相关的故事。

热衷算命的宋代人

陈抟,自号“扶摇子”,赐号“希夷先生”,是宋代最为出名的道士之一。史籍中有许多陈抟替人算命、相面的事迹。文莹在《续湘山野录》中记载了陈抟和赵氏兄弟的故事:

陈抟曾在街市偶遇尚未发迹的赵匡胤、赵匡义、赵普三人,他邀请三人饮酒并安排好了座次——赵匡胤居首,赵匡义次之,赵普再次之,自己则敬陪末座。入座时,赵普因为劳累坐了上首,陈抟对赵普怒斥道:“紫薇帝垣一小星,辙居上次,不可。”随后,陈抟让赵普坐在席右。后来,三人的地位正好与这次饮酒的座次互相印证,赵匡胤成为了开国皇帝,赵匡义继位成为太宗,赵普则是宰相。

如果说陈抟对开国三人组的测算,尚有几分官方宣传“天命所归”的刻意,那么陈抟对隐士种放的算无遗策,更见他本人的神奇。邵伯温《邵氏见闻录》记载,种放其人长期隐居在终南山豹林谷,一天他心血来潮前去拜访陈抟,陈抟却在他到来之前就说出了“当有嘉客至”的预测。种放当时一副山间樵夫打扮,拜见陈抟于庭下,陈抟扶起种放,对他说:“您哪里是一个普通的樵夫呢,二十年后您将是名动天下的大官。”后来真宗时期,种放赴召入朝,登龙图阁论天下事,声名显赫,与陈抟所说一样。

在种放和陈抟的这次交集里,陈抟曾说道:“人之贵贱,莫不有命。贵者不可为贱,亦贱者不可为贵。”正是这种将所有的失意和坎坷都归结于“命”的观念,让算命成为最适合宋朝人体质的心理咨询。从业者们运用各种方法占卜算命、预测吉凶,为处于不确定中的人们提供精神舒缓。

在宋朝科举巨大的压力下,算命不只是普通百姓求神问卜的需要,更是文人士大夫不可或缺的心灵鸡汤。宋代科举考试之激烈远超唐朝,据统计,北宋160年间,共有40万人参加了科举,而录取的数量为6万人。

科举是读书人唯一的晋身之阶,其压力和紧张可想而知,因此士子们在参加科考之前往往会去请术士批命。每有大考,便是术士们赚得盆满钵满之时。面对士子们的咨询,普通的术士往往都是恭维,高明的术士却会反其道而行之——能成功上岸的永远是少数,从概率上讲,预测考不中比预测考中要准确多了,同时还能经营出一个“耿直”的形象,长期受益。术士们的这点心思,瞒不过真正聪明人的眼睛,沈括在其《梦溪笔谈》中就记载了术士的这手把戏。

有需求,就永远有市场,术士的荒谬固然可笑,但术士精准预测命运的故事更让人津津乐道。

磨蝎苏轼的运命

除了陈抟外,有一个叫王抱一的道士,算命技术也是神乎其技。王铚《默记》记载,吕蒙正曾跟随郭延卿学习,当时的同学有张齐贤、王随、钱若水等人。一日,郭延卿携众人前去找道士王抱一算命,预测未来吉凶富贵。众人到后,没想到王抱一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只是叹息。众人心中惴惴不安,王抱一却说道:“吾尝东至于海,西至流沙,南穷岭峤,北抵大漠,四走天下,求所谓贵人,以验吾术,了不可得,岂意今日贵人尽在座中!”

王抱一的意思是说,他曾游历四方,希望能见更多的贵人以验证他的相术,却没有遇到过,没想到今日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啊。

接着,王抱一为吕蒙正批命,说他“得解及第,无人可奉压,不过十年作宰相”,断定吕蒙正出将入相,富贵长寿。王抱一又为其他人批命,说张齐贤“后三十年作相”,王随亦有宰相之命,钱若水则可为执政。王抱一预测诸人的富贵,却唯独不提郭延卿。郭延卿不悦,反驳道:“座中有许多宰相乎?”

众人后续的命运却证明了,座中确有那么多宰相。吕蒙正是太宗朝的宰相,张齐贤是真宗朝的宰相,王随是仁宗朝的宰相,钱若水在太宗朝位“同知枢密院事”,实权在手,可谓执政。

宋人笔记中对算命的记载多不胜数,《东坡事类》中记载,苏轼年少入京师时,就有看相的人对他说,您“一双学士眼,半个配军头,异日文章虽当知名,然有迁徙不测之祸”,苏轼的文名和一生颠沛竟都被预测。

苏轼本人,也是一个重度算命爱好者,他对自己的身宫磨蝎的运命有着不可思议的相信。唐代韩愈有一首诗曾这样写道:“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奋其角,箕张其口。”意思是说,他出生的时候,月亮正好在斗宿,但这个时辰的星象所组成的“斗”并非真正的“斗”,它盛放不了美酒。这个意象代表虚假的繁荣,竹篮打水一场空。韩愈认为他人生的悲剧,与身宫处在磨蝎是分不开的。没想到几百年后,韩愈竟得了苏轼这一知己。

“乃知退之(韩愈)磨蝎为身宫。而仆乃以磨蝎为命。平生多得谤誉,殆是同病也。”在苏轼看来,被误解毁谤是磨蝎的宿命。他自己名满天下,却也为文字所累,他一生颠簸又是谁之过?他将其归咎于时也命也,“盖生时与韩退之相似,吾命在斗牛之间而身宫在焉。”

韩愈、苏轼不会知道,因为二人文名太盛,又同处磨蝎的缘故,很多术士便将他们生辰天象命名为“大月当斗”,认为命中有这一星象的人都是文采华章之辈,认为磨蝎宫最出文人才子,于是磨蝎便有了“文采”这一光环。

“命不足道”

除了星象外,宋代还发展出了许多算命方法,“太一、三命、五星、六壬、紫微、太素、遁甲、轨析、洞微”等派别都极具市场,各有受众。但是市场的细分不代表技艺的提升,洪迈在《容斋随笔》中写道,术士们一心钻营,只想结交达官贵人,却个个自以为是,以汉时严君平、司马季主自居,其结果就是“术益隐矣”。

虽然术士们的技艺良莠不齐,但从整体来说,宋代的算命的方法仍是一个不断更新、融合的过程。韩愈曾为一个叫做李虚中的同僚写过一篇墓志铭,墓志铭中说李虚中所学庞杂,无所不通,最为擅长五行之术。这位李虚中就是八字命理法的集大成者,他所倡导的八字命理在宋代民间广为流传。

除了继承传统外,宋代术士界对西方命理也有所吸收。事实上,韩愈、苏轼所信奉的星宫,就是典型的西方技艺。隋代时,天竺僧人引入了“黄道十二宫”的概念,到了宋代,宋人将十二宫和传统二十八宿相结合,东西方不同的天文体系自此成为一体——一切为了算命服务。

但是,无论算命之风在朝野是多么流行,总有人会置身事外,也总有人会发现其中的矛盾之处,作为儒者的司马光就是其中之一。司马光认为,八字和风水是非常矛盾的两种命理术。八字是人一生祸福吉凶都已前定,风水则是后定,可以人为。司马光认为,这样截然相反的两种理论,沉迷其中难道不愚笨吗?

同为儒者的朱熹也是不屑算命这些旁门左道的,儒家本讲究的就是“行藏安于所遇,命不足道”。做人做事,不问命运吉凶如何,只看符不符合圣人义理。同样身在磨蝎宫的文天祥完美地践行了这个道理,他对八字命理熟悉,对星象命理也了解,但他不在意,也不纠结,祸福如果天定,何必庸人自扰?他曾写道:“未来不必更臆度,我自存我谓之天。”这样的人生态度,才是最该学习、提倡的。

除了继承传统外,宋代术士界对西方命理也有所吸收。事实上,韩愈、苏轼所信奉的星宫,就是典型的西方技艺。隋代时,天竺僧人引入了“黄道十二宫”的概念,到了宋代,宋人将十二宫和传统二十八宿相结合,东西方不同的天文体系自此成为一体——一切为了算命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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