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一定会使人快乐吗

龙盼

在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如何用一千元过一个月——网络社交平台，一群年轻人热衷于尝试这种省钱挑战。他们聚成小组，以“抠门男女”自居，戏称自己正在“丧心病狂地攒钱”，交流着各种省钱秘诀：如何用三元解决中饭，沐浴露怎么用才能用一年，月薪四千元如何每月存款三千元等。

刷到这样的帖子，你会惊讶还是点赞？千百年来，人们把简朴看作美德，也当作美好的生活方式。颜回的“一箪食、一瓢饮”，中国人耳熟能详。在西方国家，节俭和简约同样受到无数思想家的推崇。可为啥简朴就是好，奢侈就应该被视为道德缺陷呢？

在《简朴的哲学》一书中，美国哲学教授埃默里斯·韦斯特科特罗列了西方哲学世界关于“简朴”的观点与讨论，节俭被古今中外的人贴上许多美好标签，在埃默里斯看来，这大概源于道德和自利两方面。

第欧根尼的故事你也许听过。相传，这位古希腊哲学家曾受老鼠启发，常年住在一只桶里，拿两件披风当床铺。他说，自己最喜欢喝别人的葡萄酒，看见小孩用手舀水喝，就把杯子也丢掉。这简直是“低欲望生活”的极致版本。当亚历山大大帝到桶前拜访，第欧根尼便说出了那句传世名言：“不要挡住我的阳光。”后人称颂说，因为第欧根尼对物质生活的要求降到了最低，他才能远离诱惑和堕落的危险。

在人们看来，简朴生活总是能培养某些特定的美德。湖南卫视曾有一档节目叫《变形计》，当年火遍大江南北。电视机前的观众，一边期待着城里的“不良少年”在农村改头换面，一边又担忧“农村娃”承受不了大城市的花花世界。人们总下意识地认为清苦会培养良好品质，而财富可能会滋生邪恶。

简朴的确有许多显而易见的好处。乘坐飞机头等舱、住五星级宾馆、吃海鲜大餐是旅游；坐绿皮火车、住海底捞、吃淄博烧烤同样是旅游。大学生们的“特种兵旅游”，既能省钱，也不耽误快乐。

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多，有时实在难以抗拒，就像网络直播间里那句“买它”。节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提早培养省吃俭用的能力，可以为我们提供一种保护。万一生活陷入困窘，也不至于过得太悲惨。

美国著名作家梭罗曾做过一个生活实验。他在瓦尔登湖畔盖了间小木屋，隐居两年，自耕自食，过着简朴和接近自然的生活。梭罗所著的《瓦尔登湖》，如今依然畅销。在现代社会里，人们向往梭罗那自然而又诗意的生活，远离人群和纷争，没有手机、电脑，低社交、不攀比。

然而，向往的生活，很少人真正去过，大多数人似乎更容易把快乐和挥霍联系在一起。时至今日，节俭依然是被“呼吁”的内容。

有人会郑重其事地告诉你，如果每个人都像“抠门男女”那样生活，社会就无法发展了。对个人来说，财富始终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它让人想到闲暇、自由、愉悦。我们或许会对网络上的炫富颇有微词，但几乎很难拒绝富裕的生活。一名在省钱的年轻人，可能会少点一份外卖。但看到“刮刮乐”，腿又迈不开了。

富裕的快乐，常常与消费有关，“想买啥就买啥”。电商们搞出购物节，宣称打折促銷，有一万种方式让你“剁手”。即使宅在家里，钱包也会被掏空。总有人想方设法塑造你的欲望，告诉你不用这款产品，就无法正常生活了。梭罗如果生在互联网时代，可能也会熟悉瓦尔登湖的快递小哥——其实，梭罗住在瓦尔登湖时，也会经常跑到朋友家蹭饭，根本没有真正远离人烟。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简朴的生活就无法实现，也不妨碍我们欣赏梭罗的生活方式。简朴可以成为一种主动的生活选择，我们大可不必刻意模仿梭罗，至于“省钱挑战”，有人省小钱是为了攒大钱。

欢迎消费拉动内需，但拒绝消费主义绑架，简朴更重要的内核是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豆瓣小组“抠门男性协会”有一句slogan（意为“口号、广告语”）：“我们抠不是因为穷，我们就是抠。”在这十多万名成员看来，“抠”是一种态度，“该花的一分不少花，不该花的一文不多花”。 当年轻人“骑着单车去酒吧”，或“坐着公交车去看音乐会”时，便是在践行自己的生活哲学。正如《简朴的哲学》作者所说，关键在于我们如何保持投入低成本生活的能力及意愿。

【原载《中国青年报》，本刊标题有改动】